祁小春
摘要:公元351至355年,王羲之正在会稽内史任上,在此期间,殷浩率领东晋军队开始了大规模的讨伐北方异族的北伐战争。对此时的东晋北伐,王羲之持消极反对态度,并极力上书阻止。王羲之对殷浩北伐所表明的态度和主张,以及为此而进行的一系列活动,是其一生中对政治的最大一次关注与介入。王羲之在北伐问题上所持的立场与态度,引发了后世的种种议论,因这一问题与王羲之的政治主张、处世态度以及人生观等关系密切,是否能够公正客观地看待与评价,其意义甚大。本文就王羲之对北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立场及其原因等问题加以讨论。具体而言,就是将王羲之置诸当时的门阀士族社会,就其生活环境、政治主张、处世态度等多方面的相关问题试作考察,以便了解当时的一些重要历史场景,还原王羲之的一些真实人生图景。
关键词:王羲之;北伐态度;人物评价
中图分类号:J292.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19)04-0154-008
一、东晋永和时期的历史背景和北伐形势
东晋在江南建立政权以来,辽阔的华北大地成为北方匈奴、鲜卑、氐、羌、羯等胡族以及部分汉族政权之间交替征战的舞台。在此期间,匈奴族的刘氏前赵政权被同属其族的石氏势力所灭,诞生了后赵石氏政权,其势力范围之广,遍及整个华北区域。当时与石氏后赵并存于北方的其他异族势力有鲜卑族慕容部(今东北地域)、鲜卑族拓跋部(今山西北部)、汉族张氏政权(今甘肃地域)等。永和五年(349)四月石虎(295—349)亡,其十余子为继承帝位而相继展开争斗。对于东晋政权而言,趁华北之乱,一举北伐,收复故国山河,正是不可多得的绝佳时机。史载“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1]2039,可见当时东晋仁人志士之心态与志向。此时之东晋,庾亮(289—340)弟庾翼(305—345)、庾冰(296—344)二人掌握重兵。庾氏是外戚,效忠晋室,故尚无大事。
至于北伐,东晋并非无有此志,而且也陆续有所动作:庾氏兄弟都为北伐做过准备,尤其是庾翼,曾有过率军征伐的不小举动,尽管庾氏兄弟之北伐另有其目的。[2]123-124建元元年(343)七月,东晋朝廷下诏经略中原,庾翼于是率部北伐。正当此时,王羲之特意呈表朝廷,表示极为关注庾氏的北伐进展,反映了他的支持态度。(1)此次北伐,庾翼虽然也曾有过“东西齐举”之势,然终因出师不利,无功而返。其时又逢康、穆二朝新旧交替之际,其事遂寝。未久,外镇武昌的庾翼于永和元年(345)病死。临终之前,上表荐请其子继任,朝廷未允,而以桓温(312—373)为安西将军,假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1]193-205,荆州刺史,代掌庾翼上游军事[3]353-354。如此一来,庾氏经营多年的基业地盘,悉数转入桓氏,东晋军事大权也从庾氏渐归桓氏,在东晋军事地理版图上,长江之间又重新形成了上游荆州威逼下游建康之势。永和二年(346)桓温率周抚等讨西蜀成汉国,历两年而蜀地全归东晋。于是长江上游的广阔地域,亦尽纳入桓温势力范围。永和四年(348) 桓温以平蜀之功进位征西大将军、开府、封临贺郡公,威名大振。桓温势力迅速坐大,引起朝廷恐惧,为了对抗桓温势力,会稽王司马昱(320—372)起用扬州刺史殷浩参综朝政,以抑制桓温势力,桓对此不满。与此同时,“华北之乱”出现,朝野上下北伐的呼声极高,纷纷主张趁机收复故国失地。桓温趁势上表要求北伐,未被朝廷采纳。
永和五年(349)石虎之死,正是兴师北伐的绝好机会。征北大将军褚裒(303—350)上表请伐赵,于是朝廷加封褚裒为征讨大都督,都督青、扬、兖、徐、豫五州诸军事。征讨之初尚属顺利,然褚裒才略不足,结果惨败。褚裒回朝以后不久郁愤而死。永和六年(350),后赵局势更加混乱。正月,石虎养孙汉人石闵(?—352)杀后赵帝石鉴以自立,改国号为大魏,恢复冉姓,史称冉魏。冉魏建立后,后赵许多将领割据一方,并不听从冉命。冉闵大量杀戮胡族,华北地域陷入极度混乱状态。冉魏还与东晋取得联系,请求派兵共同讨伐胡人。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形势变化,东晋打算再次北伐。于是朝廷任命扬州刺史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却未用桓温。永和七年(351)冉魏诸将领纷纷向东晋献城投降,其中有豫州牧张遇(生卒年不详)。此后大将姚弋仲(280―352)也派遣使者请降,姚弋仲与其子襄(生卒年不详)皆受晋封。姚为羌人,部众皆善战,若善将安抚,对东晋北伐将十分有利。十二月,桓温“声言北伐,拜表便行,顺流而下,行达武昌,众四五万。”[1]2569此行固为北伐,也有显彰声威、恫吓建康之意。中朝闻之惊恐,会稽王司马昱以书阻劝,桓亦以时机未成熟而罢。虽然朝廷决定由殷浩担当这次北伐重任,但面对桓温咄咄逼人的势头,殷浩心中大概也颇存矛盾:一方面,他惧怕桓温气势,曾萌去意,以避桓势,后被王彪之(305—377)劝阻,乃强撑面子勉力为之,此中隐情亦不可不察。(2)另一方面,殷浩觉得今后若与桓温抗衡,须有实绩方可树立声望。因此,殷浩亦颇愿借北伐以建立功业,用以自固,也当属实情。而东晋当权者主要是想借助殷浩以抗衡桓温。从当时个中情势观察,殷浩已身不由己地陷入了矛盾的旋涡之中。
二、王羲之对北伐的态度
当是时,王羲之认为不宜北伐,尤其对殷浩率军北伐表示担心,他的主张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他认为客观条件不成熟。北伐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规模战争,为此必须准备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备征用,而以当时东晋国力,并不具备这种条件。如果强行北伐,则势必大大加重江南各地的各种赋役,在一些情况本来就不太好的地区,例如当时东晋粮仓的会稽地區,相继遭受到灾害和饥馑的困扰,人民更无法承受赋税负担。(3)
第二,他认为“国家之安在于内外和”[1]2094。在大敌当前,压到一切的就是需要内外团结,只有如此方能克敌制胜。然而这次北伐是在殷浩、桓温权力斗争的背景之下出现的,是在毫无充分准备的状况下做出的匆忙决定,因而取胜把握不大。
第三,他认为北伐之任,帅非其人。虽然王羲之先后曾支持过庾翼、桓温北伐,但是此时他却认为不宜,因为殷浩并不具备桓温那样的军事才略和统军作战能力,即《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后略称“本传”)所言“浩将北伐,羲之以为必败”者也。对于殷、桓的争夺与对抗,王羲之已预料到殷浩非桓温对手。
基于以上考虑,王羲之此间写信给会稽王司马昱力陈不宜北伐:
又与会稽王笺,陈浩不宜北伐,并论时事曰:“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北面之道,岂不愿尊其所事,比隆往代,况遇千载一时之运?顾智力屈于当年,何得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传》云:‘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内忧已深。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诚独运之明足以迈众,暂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议乎!夫庙算决胜,必宜审量彼我,万全而后动。功就之日,便当因其众而即其实。今功未可期,而遗黎歼尽,万不余一。且千里馈粮,自古为难,况今转运供继,西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还期,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张,令殷浩、荀羡还据合肥、广陵,许昌、谯郡、梁、彭城诸军皆还保淮,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此实当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忧可计日而待。安危之机,易于反掌,考之虚实,着于目前,愿运独断之明,定之于一朝也。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者不以为讥,况厕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决在行之,不可复持疑后机,不定之于此,后欲悔之,亦无及也。殿下德冠宇内,以公室辅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当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者所以寤寐长叹,实为殿下惜之。国家之虑深矣,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则宗庙之庆,四海有赖矣。”[1]2098-2097
此外他还连续写信给殷浩、荀羡,竭力劝说殷浩与桓温和解,而殷未能听从,这些都可以察知彼时王羲之对北伐的基本态度以及焦急的心境,这些书简大部分收于《晋书》本传。
桓温与殷浩,二人自幼齐名,又各有擅长。殷浩为出色的清谈大家,有玄谈的智慧而无务实的才干。桓温则是东晋最著名的人物之一。殷浩的北伐,借用王羲之评谢万北伐之语,就是“违才易务”。桓温、殷浩都是王羲之的好友,以个人关系来看,王羲之更近殷浩。殷、王有此关系,应和他二人在庾府曾是同僚有关。以当时政界派系而言,王羲之属殷浩一派。庾亮生前称王羲之有“鉴裁”[1]2094,应包含其有知人之鉴识。王羲之对自己的几位好友确实看得很清楚。比如以将才治事而论,王看好的人物是庾翼、桓温、谢安,而不是殷浩、谢万,事实也都证明他的判断基本准确。可贵的是,他并不因亲疏关系而改变看法,这可从对待殷浩、桓温的北伐态度看出。所以在探讨王羲之对殷浩北伐所持态度之背景时,这一点也应该被考虑进去。
如前所述,王羲之对殷浩北伐所表明的态度和主张,以及为此而进行的一系列活动,可以说是他的一生中对政治的最大一次关注与介入,此时也是其仕途生涯中最活跃的一段时期。王羲之之所以介入政治,除了作为士大夫所具有的忧患意识和强烈责任感外,个人利益的因素当然也不能说一点没有。作为殷浩派羽翼(4)的王羲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殷浩因北伐失败而失势。《晋书》本传所收王羲之与殷浩书的主旨,不外是为了国家、为了殷浩本人也为了王羲之自己,希望殷浩与桓温和解,停止北伐,如此殷浩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作非所当。……宜更虚己求贤,当与有识共之,不可复令忠允之言常屈于当权。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志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更与朝贤思布平政,除其烦苛,省其赋役,与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亟修德补阙,广延群贤,与之分任……若必亲征,未达此旨,果行者,愚智所不解也。愿复与众共之。……复被州符,增运千石,征役兼至,皆以军期,对之丧气,罔知所厝。自顷年割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参夷之刑耳,恐胜广之忧,无复日矣![1]2095
遗憾的是,殷浩并没有接受王羲之的忠告。其实,就当时的客观形势来看,这种忠告也只不过是一种幻想而已,不太可能实现。结果是,殷浩在北伐中因为不能安抚降将,致使张遇、姚襄反叛,终以惨败而归,于永和十年(354)被废为庶人。殷浩失势后,王述接任扬州刺史,王羲之与王述不和,遂于永和十一年(355)称病辞官,结束了其仕途生涯。
三、对王羲之北伐态度的评價
(一)关于肯定与否定的两种评价
在王羲之的政治主张中,最有争议的大概莫过于其反对殷浩北伐时提出的所谓苟且偏安之论。在此问题上,后世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一是不齿而加以否定,一是嘉许而予以肯定。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从历史的立场研究东晋问题者,多为否定派,其中以历史学家居多;从文化艺术(书法)角度研究王羲之者,则多为肯定派,其中以艺术史论学者与书法评论家居多。后者的基本观点体现为:在全面赞扬充分肯定王羲之书法艺术之伟大的前提下,对于其他言行事迹普遍采取包容态度,一如唐太宗作“尽善尽美”的诠释那样,在对待殷浩北伐的问题上,一般不做褒贬评价,甚至大多持肯定态度。关于此派观点,已多见于各类相关的文化、艺术或书法史论研究。(5)否定派的着眼点,则往往超出王羲之个人范畴,而是从历史、阶级和民族的立场看问题。故在殷浩北伐问题上,多不以王羲之为然。其中最有代表性者,乃清初著名思想家王夫之(1619—1692)的观点,王夫之《读通鉴论》卷十三中有如下论述:
羲之言曰:“区区江左,天下寒心,固已久矣。”业已成乎区区之势,为天下寒心,而更以陵庙邱墟臣民左衽为分外之求,昌言于廷,曾无疚媿,何弗自投南海速死,以延羯胡而进之乎?宋人削地称臣,面缚乞活,皆师此意,以为不竞之上术,闭门塞牖,幸盗贼之不我窥,未有得免者也。
若晋则蔡谟、孙绰、王羲之皆当代名流,非有怀奸误国之心也,乃其侈敌之威,量己之弱,创朒缩退阻之说以坐困江南,而当时服为定论,史氏侈为吁谟,是非之舛错亦至此哉!
呜呼!天下之大防,人禽之大辨,五帝三王之大统,即令桓温功成而篡,犹贤于戴异类以为中国主,况仅王导之与庾亮争权势而分水火哉!则晋之所谓贤,宋之所谓奸,不必深察其情,而绳之以古今之大义,则一也。蔡谟、孙绰、王羲之恶得不与汪、黄、秦、汤同受名教之诛乎?[4]
在王夫之看来,王羲之等惧北胡而求保全江南的偏安想法,实开后世乞活苟安之先例,为南宋偏安提供了可以倚恃的理论依据。故拟之与秦桧同类而不齿,言词颇为激烈。很显然,这一种意识明显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王夫之宁愿认可桓温逆篡晋祚,也不容忍胡族入主中原的观点,就极为典型。在王夫之看来,他认定东晋是有能力赢得北伐胜利的,故有此过激之论,唯所恨者,是东晋政权能为之而不作为,一再延误北伐战机,以及满足现状的苟安策略。然而,王夫之显然将是否应该与能否赢得北伐这两个不同性质的问题混同而论,却不曾考虑万一北伐溃败,则将导致胡人长驱直入,最终导致东晋全土沦陷。关键是这种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存在。其实,王羲之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因此在假定东晋北伐必胜的前提下,否定王羲之的主张,我们认为是有失客观公正的。
后世史学家如近代的吕思勉、王仲荦等,亦承王夫之观点,而尤以吕氏最为严厉。吕思勉斥王羲之“本性怯耎之尤,殊不足论”,并认为王羲之劝殷浩、桓温和解一事,也无非是为苟安计,因为实际上桓温已无可能同殷浩和解,所以也不能罪怪殷浩之不从王羲之忠告云云。(6)
(二)关于王羲之反对北伐的原因探究
笔者以为,对于北伐问题应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是社会原因,一是个人原因。
先论前者,即社会原因。东晋北伐,屡征不利,自当有其更深层的原因所在。陈寅恪曾分析总结了“南朝北伐何以不能成功”的原因,认为有四点:“一为物力南不及北;二为武力南不及北;三为运输困难;四为南人不热心北伐,北人也不热心南人的恢复。”[5]236第一、二点正是王羲之据以反对殷浩北伐的理由所在,第三点也应属此范围。至于第四点,亦不须讳言,这在王羲之等当时的南渡北人士族心中,确有此情。陈寅恪说,“南渡人对于北伐的态度,可以王羲之为代表”,并认为王羲之提出的“‘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代表了南渡北人对北伐的一般看法”[5]236,这就是说王羲之等并非完全反对北伐,而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当然,也不能排除王羲之等南渡的原北方士族,在南渡以来基本安定的环境之中,欲保持现状而心存苟安之念。至于王羲之本人是否有此想法,不得而知,也不重要。问题是,作为局中人,即便心存此想亦不足为奇,不应上升到民族大义的高度予以苛责。从当时的客观情况来看,南朝贵族的生活环境,的确比战乱频仍的北方要安定优裕得多,士族不愿北还,即有此客观理由存在。陈寅恪在论述当时南北社会的差异时,分别从经济生活、社会习俗等各个方面,论证了“南北朝有先后高下之分,南朝比北朝要先进”之事实。[5]325东晋自渡江后初步稳定,到了永和时代,社会各方面尤其是经济生活方面,已经相当安定富足,对于南渡的原北方高门大族来说,尤其如此。王羲之与谢万信中曾说道:“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言邪?”[1]2012这正是王羲之等南渡的原北方士族们乐不思蜀生活的真实写照。
在北伐问题上,王羲之是反对殷浩而支持桓温的,因而殷、桓的北伐之作为及结果,自然会影响到后人对王羲之的评价。一般认为,因殷浩不听王羲之劝阻而强行北伐,后遭失败,因而认为王羲之意见正确。这一点确实不能否认,但也应避免以成败结果评人论事。尽管东晋北伐的领军主帅适任与否很重要,但并非决定北伐成败的全部因素。从这场规模庞大的战争来看,还有不少其他因素甚至是极为偶然的因素左右战局及其结果。比如将帅间的人际关系导致指挥失灵以致倒戈,又比如因某些战术性失误而导致全局溃败。此外由于桓温、殷浩的不和,致使前者在一方观望北伐,造成后者讨伐力量的相对不足,也是败因之一。吕思勉亦认为“殷浩之败,实败于兵力不足”,“知姚襄等之不足恃而用之者,乃不得已也”[6],总之北伐之败,并非全由殷浩无能所致,而以桓、殷北伐之胜败结果评判王羲之主张的是非功过,也是不够客观的。
次论个人原因。王羲之本无意于政治,此志朝野皆知,可以说他是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的一种另类存在。因而他的意见对于东晋当权者来说,会在多大程度上予以重视?对于东晋政权的最终决策能产生多大影响?这些问题不能不加以考虑。尽管王羲之与当时主政者个人之间的关系极其密切,但其影响力相当有限。之所以如此,当有其个人原因。笔者以为,欲对王羲之作较为客观的评价,不应单纯地因人论事或因事论人,而应结合东晋尤其是永和年间的世风与人物之特点特征,做综合考评。田余庆论及永和时代及永和名士时说:“永和以来长时间的安定局面(7),使沈浮于其间的士族名士得以逐渐遂其闲适。他们品评人物,辨析名理,留下的佚闻佚事,在东晋一朝比较集中,形成永和历史的一大特点。”[2]164其间士族名士特征,田氏总结为“既无避世思想,一般又是重恬适而轻事功,无积极处世态度”[2]167。实际上,也正如田氏所論,在东晋名士中“重恬适而轻事功”的风气极为普遍,也最具有代表性,此乃当时士族名士所共有的人生观和价值取向。在永和政坛上,当轴人物如简文帝、殷浩、谢万等,同时也是名士阶层中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他们是当时重恬适、轻事功的清谈名士集团的代表人物。《世说新语》文学篇记谢万尝作《八贤论》,刘注谓其文之旨为“以处者为优,出者为劣”,可见谢万的“处优出劣”轻视出仕的处世态度,甚至超过了名士孙绰的“出处同归”之论。在隐逸出世方面,王羲之的人生观比较接近谢万,这从王羲之退官后写给谢万的书简中大谈隐逸,可见二人意气相投,实乃同路之人。[1]2102也正因为如此,王羲之才极力反对桓温使谢万带军领兵,认为是“违才易务”[1]2087。以庾翼、桓温、谢尚等为代表的出将入相之材,他们的处世观则与重恬适轻事功的王羲之、谢万略有不同,其特征是,既重风流玄谈,亦不废事功。此两类名士虽有差异,但并非互相排斥。因为士族之间的主流价值观,是被双方所接受的,所谓差异唯在各自的偏重程度之不同而已。对此田余庆曾论云:“东晋当轴人物,一般都有水平不等的玄学修养,否则就难于周旋士族名士之间。”[2]166这应该是符合实情的。以类别之,王羲之应属重恬适而轻事功的名士之列,尽管他并不善于玄谈,有时甚至批评,如冶城对话[3]115,即其明证。但王羲之并未否定玄学,非但如此,有时甚至十分仰慕清谈,这也是事实。(8)重要的是,王羲之对于事功毫无兴趣的人生观,就注定了他与那些有经国济世大志之实干者有其本质上的不同。
四、对王羲之这一历史人物应如何评价
吕思勉斥王羲之“本性怯耎之尤,殊不足论”[6]202,此评颇关王羲之这一历史人物的正负面评价。因为王羲之的政治主张与其人生思想和处世哲学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所以能否正确客观地评价王羲之,最为重要的还是应该对其人本身做详细的分析与考察,即将王羲之置诸东晋门阀社会的大环境之中,他究竟属于哪一类名士?
若对东晋名士做进一步分类,学界一般分成以下四类:慕道、清玄、事功、学术,而王羲之总的来说应归“慕道”一类,早在南朝梁时,陶弘景即已称王羲之“颇亦慕道”[7],此为比较客观的评语。另外颜之推亦评云:“王逸少风流才士,萧散名人”[8],此评语亦值得玩味。盖萧散最与事功相抵触,亦与学术学问无关。“萧散之人”即属道中之人,此类型的名士在人生價值观念上,一般只在意于活得自在惬意,尽管他们也有能够成就经世济国伟业的能力、地位、条件和机会,但却并不愿倾力为之。其实,在老庄思想的强烈影响下,向往遁世隐逸、慕求仙道的人生观,于当时的豪族贵游之间相当流行,因为实践遁世隐逸是他们超越现实世界、走向神仙世界之途径与手段,而到达神仙世界的彼岸,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所以这类追求萧散慕道的名士,对自己的人生信仰是怀有相当的优越感的,也令一般人羡慕。萧散慕道一派名士的趣尚发展到极致,便导致了视事功为鄙俗风气的出现,甚者乃至废弃。例如,在对待行政庶务方面,如果说王羲之在任期间尚能恪守职责的话,那么其子王徽之在官时则完全是优游废务,无心综事。(9)因此在这一点上也可以说,萧散慕道派甚至还不如清玄一流人物,后者虽好谈虚玄但并非不务事功。如殷浩、谢安等同属清谈名士,他们并没有像王徽之那样走火入魔,尽废事功;如果说二人在事功作为方面有何不同的话,那也只是结果意义上的殷浩失败而谢安成功而已。
永和时期,萧散风流、谈吐玄言为士族名士之间流行的一种风气。但是在门阀政治制度之下,本族之中必须有人出仕以保障家族利益。此间的庾翼、桓温、谢尚以及王氏族中之俊杰,都是出色的实干家,在政治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会稽王司马昱、殷浩、谢万等人虽以风流玄谈负盛誉,但在政治上却未能有太大作为。这些确实是事实,然而后人则多以经世致用的价值观念评定永和人物,以致足可称道者也就十无一二了。清李慈铭谓“人材莫衰于晋”[9],即代表了这种意见。
必须注意到,当时名士中能济世者不一定不好玄谈,而擅玄谈者又未必无经世才干。崇尚玄谈在当时士族名士层属于主流文化,不重事功为名士的一般思想,殷浩即属此类,而且被当时名士奉为玄谈的领袖人物。庾翼、桓温虽以“宁济宇宙”自负,扬言殷浩只能束之高阁(10),殷浩之败也证明了庾言之不谬,然此正见庾、桓辈于殷浩情结之深。盖以己之长抑人之短,人之常情耳,庾所以作此豪言,正说明在当时名士文化环境的背景下,应有令其自惭不及殷浩之处。(11)在经营实务方面,殷浩确实不敌庾、桓英略,这点历史已早做出结论,而后人多以成败论人事,则有失兼察。若殷浩真属无能之辈,以王羲之知人善鉴之锐利,当察而远避之矣,何以相契若此?王羲之一向敬重殷浩,曾赞浩“思致渊富”[3]195,自不待言,他主要佩服的当然还是殷浩的谈辨,是其仰慕主流文化的一种心理反映。人各有志,于魏晋时代尤其如此,正不必以国家民族大义等价值观绳准之。当是时,士族有存志于经世者,亦有自愿遁世者;有热衷治事理政者,亦有向往闲适优游者。在名士中此两类人生观并非相互排斥,往往兼而有之,所不同者,唯在能力高低而已。谢安则是少有的全能代表,他在世人心目中是一位理想的晋人名士代表,被后世高度赞扬。笔者尝想,倘若谢安不喜清谈优游,又不纵情山水,唯以淝水一役而功垂后世,则在后人眼中,他恐怕也不过是一位能臣而已,于后世未必能独享英名若斯矣。
王羲之的智慧在于知人察世,在政坛上,他虽属殷浩派系,却能看出浩非国器干材,亦非桓温对手。他认为朝廷对殷浩委以北伐重任并以之抗衡桓温,无异于自择败途,所以每为规劝。王羲之与殷浩从本质讲应同属一类名士,皆非扶危济世之栋梁伟器,所不同者,前者有自知之明,而后者却无。但是反过来也可以说,殷浩尚存经世之怀,而羲之则本非廊庙之器,这从殷浩致书羲之敦请出仕为社稷苍生效力,而羲之答书拒之可以看出。从这层意义说,若以经世济国的愿望与才干而论,王羲之不比殷浩强多少,更无法与庾、桓及王氏家族的王允之、王彪之等同日而语。田余庆评曰:“王羲之在事功方面与王允之不同,并非经国才器”[2]163,持论公允。毛汉光在《中古大族之个案研究──琅琊王氏》一文中,按政治行为将王氏人物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无为型,二是积极型,三是因循型。王羲之父子四人,羲、献被列入因循型,徽之、凝之则置诸无为型。据毛氏解释因循型:“这类士人政治行为是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随波逐流,忧谗畏讥,但并非完全不做一点事情,有时做一点,大部分时间皆萧规曹随,因循不变。”[10]毛氏认为,此三种类型可视为王氏对现实社会的三种反应,应该说毛氏界定的因循型,在很大程度上是适合于王羲之的。王羲之不喜经世,然他并非毫无经世才干,他的消极乃其人生观使然。不管后人如何看待此种人生观的价值,至少在当时名士中此种人生观是令人羡慕的,向往萧散优游的隐逸生活方式,如同一些士人希望出仕以成就“宁济宇宙”之伟业然,乃其人生之追求。总之,了解与分析当时士族名士具有何种人生观、属于何种类型的人物等,是客观评价王羲之的基础。
正如《晋书》本传所载,王羲之不堪屈居于扬州刺史王述治下,再加上王述为自己所受前辱而施加报复,时常有意借故刁难,于是王羲之遣人前往朝廷,提出把会稽郡从扬州独立出来置为越州的要求。关于要求分会稽为越州一事,历来多被认为是王羲之一气之下提出的一个极不近情理的要求,但结合当时情况看,似并非全是无理取闹(12),后因种种原因,这一建议遭到时贤讥笑,令他深怀愧叹。永和十一年(355)三月,王羲之在父母墓前祭奠告灵,发誓从今以后绝意仕途。随即称病,辞去会稽内史,隐居浙东。(13)据《晋书》本传称,当时朝廷以王羲之誓苦,不再征召他出仕了。这意味着他永远诀别了官场,其在东晋政坛能够发挥较大影响力的时代,也由此而宣告结束。
小 结
本文参考借鉴了史学界前辈学者的许多宝贵意见与重要观点,并结合笔者自己的研究,大致梳理了王羲之对于北伐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立场,探讨其深层的原因所在。王羲之这个案例具有极其典型意义,因为王羲之实际上代表了东晋永和时代大部分士族名士的基本态度与立场。当我们详细了解了王羲之生活的那个时代环境,就不难理解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人生观。通过以上的考察分析,我们对王羲之这一历史人物有了更加具体的清晰的认识与理解,为如何客观公正地评价王羲之,提供了必要的事实参考。
注释:
(1)《右军书记》361帖:“羲之死罪,伏想朝廷清和,稚恭遂进镇,东西齐举,想克定有期也。羲之死罪死罪。”“稚恭”乃庾翼字,故此帖当书于建元元年(343),這也是王羲之并非反对北伐的主要证据之一。见张彦远《法书要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74页。
(2)《资治通鉴》卷九十九永和七年条:“初,桓温闻石氏乱,上疏请出师经略中原,事久不报。温知朝廷仗殷浩以抗己,甚忿之;然素知浩之为人,亦不之惮也。……屡求北伐,诏书不听。十二月,辛未,温拜表辄行,帅众四五万顺流而下,军于武昌,朝廷大惧。 殷浩欲去位以避温……”见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3120页。
(3)《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时东土饥荒,羲之则开仓振贷。然朝廷赋役繁重,吴会忧甚,羲之每上疏争之,事多见从。”除此之外,王羲之曾建议恢复加强漕运、谷仓管理制度,以利赈灾救民,他还为赈灾而采取具体的措施,禁止以米酿酒等。另外,王羲之还建议朝廷采取具体措施防民流逸等(均见《王羲之传·与谢尚书》),见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094-2097页。
(4)《资治通鉴》卷九十八晋纪二十永和四年条:“浩以征北长史荀羡、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羡为吴国内史、羲之为护军将军,以为羽翼。”见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3084页。
(5)如雒三桂《王羲之评传》一书就比较有代表性。作者在论及对王羲之北伐态度时云:“当时,关于是否北伐收复中原,东晋朝廷分为两派,一派主张严守边境,伺机北进以恢复中原,这一派以庾翼、桓温、殷浩为代表,在朝廷之中属于主战派。另一派则以王羲之、孙绰等人为代表,主张量力而行,根据当时东晋的实际能力,采取保守政策退居江南,依靠长江这样的天然屏障来保护江南……他(笔者注:孙绰)指出,不仅江东与北方在地理形势上有天然的分隔,而且经过数十年之后,迁居到南方的北方移民已经在南方安家立业,客观上已经很难让他们抛弃已有的一切而重新回到动乱的北方。” 见雒三桂《王羲之评传》,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148-149页。
(6)如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第五章第一节“北方世家大族的南渡与东晋王朝的建立”,论及殷浩北伐失败:“东晋的世家大族本来就不主张北伐,至此北伐遇到挫折,大地主琅邪王羲之(王导从子)便主张不但应该放弃河南,就是‘保淮之志,也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见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34页。吕思勉在《两晋南北朝史》中指出:“殷浩之败也,王羲之遽欲弃淮守江。羲之本性怯耎之尤,殊不足论。其与殷浩书谓当时‘割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又与会稽王笺,谓今‘转运供继,西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还期,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亦近深文周纳,危辞耸听。”“王羲之密说浩、羡,令与桓温和同,浩不从。温与朝廷,是时已成无可调和之势。晋朝欲振饬纪纲,自不得不为自强之计。羲之性最怯耎,其说浩、羡与温和同,亦不过为苟安目前之计,然亦未能必温之听从也。而世或以不能和温为浩罪,则瞽矣。”又论:“当时不欲出师者,大抵养尊处优、优游逸豫,徒能言事之不可为,而莫肯出身以任事,闻浩之风,能无愧乎?”此论所指,殆亦斥羲之也。见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88-204页。
(7)关于东晋永和时期何以能出现较为安定局面的原因,田余庆的说明是:后赵石氏盛极而衰,对南方压力大减,是其外因;庾衰桓盛虽成趋势,但桓尚未能完全代替庾氏发挥其作用,士族门户的竞争正处在相持与胶着状态中,一时高下难判,此是其内因。田氏还指出“就连呼声最高的北伐,也被这种胶着状态的政局牵制,表现出不寻常的复杂性”。以“胶着状态”比喻永和政局之相对安定,十分确切。见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59-168页。
(8)《世说新语》言语篇七十: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费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见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15页。
(9)王徽之亦道中人。《真诰》卷二十“翼真检”二“真冑世谱”许迈传载其“与王右军父子周旋,子猷(徽之)乃修在三之敬”,可知在王羲之诸子中,随其父慕道信教者不惟凝之,献之,徽之亦是其类也。据《世说新语》简傲篇十一载“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刘注引)《中兴书》曰:“桓冲引徽之为参军,蓬首散带,不综知其府事。”又同篇十三记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按,《晋书》王羲之传附徽之传亦载其事。王徽之在桓冲幕下任职时“蓬首散带,不综府事”。桓冲批评他在府日久,也应该做些正事(料理)了。徽之却闻之先是高视而不答,后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了事。即使是当时之人,对于王徽之的“雅性放诞,好声色”之“傲达”亦不能完全接受,只是“钦其才而秽其行”(《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附徽之传)而已。由这些均可见其慕道废事的程度之甚。见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013页。
(10)《世说新语》豪爽篇七“庾稚恭既常有中原之志”条刘注引《汉晋春秋》:“(庾)翼风仪美劭,才能丰赡,少有经纬大略。及继兄亮居方州之任,有匡维内外,埽荡群凶之志。是时,杜乂、殷浩诸人盛名冠世,翼未之贵也。常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清定,然后议其所任耳!其意气如此。唯与桓温友善,相期以宁济宇宙之事。初,翼辄发所部奴及车马万数,率大军入沔,将谋伐狄,遂次于襄阳。”见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519页。
(11)庾翼虽谓殷浩“宜束之高阁”,亦不能说明其无钦羡殷浩之心。《晋书》殷浩传载:庾翼“相谓曰:‘深(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庾翼贻浩书曰:‘当今江东社稷安危,内委何、褚诸君,外托庾、桓数族,恐不得百年无忧,亦朝夕而弊。足下少标令名,十余年间,位经内外,而欲潜居利贞,斯理难全。且夫济一时之务,须一时之胜,何必德均古人,韵齐先达邪!王夷甫,先朝风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终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当超然独往,而不能谋始,大合声誉,极致名位,正当抑扬名教,以静乱源。而乃高谈《庄》《老》,说空终日,虽云谈道,实长华竞。及其末年,人望犹存,思安惧乱,寄命推务。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虏,弃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之未革也。浩固辞不起”。皆可以见。见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044页。
(12)田余庆认为王羲之作此请“说明会稽等郡有可分之势,此议在东晋虽未成为事实。但宋孝建元年(454年)割会稽五郡为东扬州,实际上实现了王羲之先前之议”。见田余慶《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78页。
(13)据《金庭王氏族谱》所收隋沙门尚杲撰《瀑布山展墓记》引智永语:“晋王右军乃吾七世祖也,宅在剡之金庭,而卒葬于其地。”古剡即今浙江嵊州,若智永所述可信,王羲之晚年当隐居于此。又袁六桥《王羲之的晚年行踪》、张忠进《王羲之在古剡金庭遗迹考》二文均持此论。见山东临沂王羲之研究会编《王羲之研究》,山东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110-122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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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毛汉光.中国中古社会史论[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8:390.
(责任编辑 黄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