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翠翠
摘 要:章学诚因其艰涩难懂的古文写作而不为同时代人所认同,他指出古文是与时文相对出现的概念,文章不应有古文与时文之别,无论采用何种文体,只要能表达思想的文章就是好文章。只不过他认为古文相对于时文来讲,更近于道,而章学诚写文章是为了明道的,所以在章学诚心中古文高于时文。章学诚主张在写作古文时首先要识古人大体,其次宗《春秋》《左传》写好叙事文,最后在写作古文时还需注意制度必须从时。章学诚的古文观与其六经皆史的核心思想以及其对语言不信任的语言哲学观紧密相关。
关键词:古文;六经皆史;章学诚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4-0-02
章学诚在其所生活的年代一直默默无闻,但在他死后一个世纪之后,他逐渐受到一些学者的关注,目前对章学诚关注最多的还是历史学家,章学诚所写的地方志以及其历史批评的方法逐渐为人所知,但章学诚在文学批评以及写作实践方面做出的重要贡献却鲜为人知。章学诚之所以迟迟不为人所知,一方面是由于他的思想远远地领先了他所处的时代,另外一方面也与他艰涩难懂的古文写作有关。章学诚为何坚持古文写作,他对古文写作又有哪些要求呢?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对章学诚的古文观展开论述。
一、何谓古文?
对于“古文”这个词的缘起和发展,章学诚本人做过考证,并写下了《杂说下》这篇文章。在这篇文章中,章学诚对何谓古文做出了以下解释:一是古文一词的使用最早起于汉代的司马迁,但司马迁所使用的古文一词不同于后世当文体使用的古文,“古者称字为文”,司马迁所使用的古文是指古代的字体。二是六代以前,文无古今之分,“统命为文”。三是自从隋唐科举制开始以后,参加科举的士人们所写之文体制就必须合时,因此“古文”作为文体概念是从隋唐开始的。四是古文是与时文相对出现的概念,章学诚在《杂学下》这篇文章中自注道“凡著述当称文辞,不当称古文;然以时文相形,不妨因时称之。”章学诚认为文章不应有古文与时文之别,无论采用何种文体,只要能表达思想的文章就是好文章。
但是在章学诚的心中,古文分量显然高于时文,在《答周筤谷论课蒙书》中,章学诚反对孩子启蒙从时文开始,章学诚认为《文先》之类的文集虽然好但“仍似不脱时文习气,与俗下所选《左》、《国》、《史》、《汉》、《唐》、《宋》八家以及七种八集之类,究未相远,恐童幼习惯,专意词致文采,遂以机心成其机事而难于入道耳”。章学诚认为时文会使孩童陷入文辞产生机心,而离文章之道越来越远。在《论课蒙学文法》中,章学诚更加明确地指出“时文体卑而法密,古文道备而法宽。童幼知识初开,不从宽者入手,而使之略近于道;乃责以密者,而使之从事于卑”。时文的约束过多,相较于古文来讲,离道更远,而章学诚认为文章是为了明道的,孩童启蒙应从明道开始而不是纠结于文法,由此可以明确看出在章学诚心中古文高于时文。
二、如何写作古文?
那么如何写作古文呢?章学诚在《古文十弊》中做了详细的介绍,并且在这篇文章开头,章学诚就提及自己与朋友论述古文辞义例的书信有数十通如《与汪龙庄书》、《上朱大司马论文》等。章学诚详细讨论古文的论著有《文德》、《文理》、《质性》、《黠陋》、《俗嫌》、《俗忌》诸篇。根据章学诚在这些文章中的论述,可以明确章学诚对于古文写作的要求。
(一)识古人大体
在《古文十弊》中,章学诚首先写道:“凡为古文辞者,必先识古人大体,而文辞工拙又其次焉。不知大体,则胸中是非不可以凭,其所论次未必俱当事理。”识古人大体到底是指什么呢?原文以“剜肉为疮”为例进行解释,这个例子警醒作文者要“据事直书,不可无故妄加雕饰”,由此判断,“识大体”是抓住关键和纲领之意,古人作文的关键就是忠实于事实。《古文十弊》中所讲的“不讳小恶”、“文欲如其事”、“文人所书之人,不必尽能文也”、“传人适如其人,述事适如其事”也是在作文中要求实事求是。《文理》中章学诚也提出“夫立言之要,在于有物。古人著为文章,皆本于中之所见……”,要求写文章要有内容,有事实。其实章学诚这里探讨的是质与文的关系,章学诚认为质在文先,如果用现代的概念来类比,可以类比为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即内容高于形式。
另外,章学诚对古文写作忠于事实的要求与他六经皆史的观念密不可分,在内篇第一篇《易教上》中开篇就提出:“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在《经解中》里章学诚又再次重申“事有实据而理无定形,故夫子之述六经,皆取先王典章,未尝离事而著理。”六经皆史是章学诚学术思想的核心,也是他古文观念的核心。由此观念衍生而出的另一个古文写作要求就是“古文必推叙事,叙事实出史学”。
(二)古文必推叙事
在《上朱大司马论文》中,章学诚提出文辞中叙事最难,并提到他所生活的年代作文者们在议论上恢恢有余而在叙事方面却有不足,接着他就提出了“古文必推叙事,叙事实出史学,其源本于《春秋》‘比事属辞”。在《与汪龙庄书》再次点出“叙事之文,处于《春秋》比事属辞之教也。”并且在这篇文章中,章学诚将左丘明放到了古文之祖的地位,将司马迁、班固、陈寿这样的史学家视为古文辞的大宗。在《论课蒙学文法》中,章学诚提出“文章以叙事为最难,文章至叙事而能事始尽。” 由此可见叙事是古文写作中的极致,如果写好叙事文,那么古文写作便不难了。章学诚在这篇文章中还详细讲述了叙事文的叙事技巧,包括“顺叙”、“逆叙”、“类叙”、“次叙”、“牵连而叙”、“断续叙”、“错综叙”、“假议论以叙”、“夹议论以叙”、“先叙后断”等若干技法。章学诚认为叙事的技法虽然变化无穷,但皆备于《左传》。章学诚认为古文叙事學习离不开《春秋》和《左传》。
(三)制度必须从时
章学诚在《古文公式》中提出的最主要的观点就是“文辞可求古雅,制度必须从时”。这篇文章中章学诚以苏轼的《表忠观碑》和汪钝翁的《睢州汤烈妇旌门颂序》为反例,指出了他们文用古法,而制度未遵时制,因此造成了貌同而心异。当代史学家吕思勉不认同章学诚的这个观点,吕思勉认为“作文有二要义:一曰存真,二曰求雅。记事之文当以真为尚,而雅次之;文学则二者当并重,但能无损于真,不妨尽力求雅也。《表忠观碑》,后人必不泥之以求当时章奏之式,用‘臣抃言、‘制曰可等语,实属无妨。”吕思勉与章学诚的观点不同主要是由于对文章写作的侧重不同,吕思勉虽然认为文章应该符合事实,但是在不损事实情况下可以尽力求文辞古雅,不必一味追求当时的典章制度,而章学诚的观点依旧是从他“六经皆史”的核心概念出发的,章学诚认为古文由史出,所以要如实反映当时的典章制度。
三、章学诚古文观的渊源
前文已经提到,章学诚的古文观与他六经皆史的核心思想密不可分。他六经皆史的核心思想源于他幼时对史学浓厚的兴趣,章学诚曾学习纪传体的写法,花三年时间编《东周史》,虽然最终没有完成,但是他对史学的兴趣由此可见。他对史学的兴趣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这和他的家学紧密相关,他的祖父晚年致力于研究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他父亲的阅读则广泛涉足正史以及各种野史小说。
从师承角度来看,朱筠对章学诚的影响很大,章学诚虽然早年真切地喜欢史学,但是父亲从官场卸任家庭遭遇变故后,日益窘困的生活使章学诚开始逐渐意识到通过科举考试,谋取官职的重要性。朱筠与章学诚曾经讨论八股文写作技巧,朱筠告诉章学诚他没有八股文这方面的天赋,但八股文的写作技巧也并不重要。章学诚认为自己应该努力通过科举考试来维持家庭生计,朱筠劝慰他说科举没有必要一定要作八股文,科举不中不一定是时文写得不好的过错。朱筠还指出文风的学习不是形式上的学习,而是从思想整体上提升修养,从而自然而然地相成文风,仅从形式上学习,是不会形成文风的。朱筠对于章学诚在后来贫困的生活中继续坚持他的古文观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1766年,在朱筠的推荐下,章学诚结识了戴震,戴震对于当时学者虚浮空泛现象的批判,让章学诚受益匪浅。章学诚意识到当时学者对于事实、文辞和哲学三个方面研究的相互贬抑是有害的,事实、文辞和哲学研究其实是互补的,事实支撑哲学思想,文辞则可以表达事实和哲学思想。章学诚在《原道下》中就对事实、文辞和思想三者的关系做出了判断,“义理不可空言也,博学以实之,文章以达之,三者合于一,庶几哉周、孔之道虽远,不啻累译而通”。
章学诚的古文观还深受他的语言哲学观的影响。乾嘉学者大多相信“道在六经”,通向道的路径就在六经语言文字中。章学诚对于他们的这种信念却很是怀疑,章学诚对语言表现出不信任的态度,章学诚不认为语言文字可以描述出“道”。章学诚语言哲学观受老子影响,认识到想超越语言体悟道,必须还原语言的历史情境,在历史情境中理解事实,从而进一步探索语言之外的心志。也正是这种观点使得章学诚在时文与古文的比较中选择了古文。
结语:
章学诚因其艰涩难懂的古文写作而不為同时代人所认同,他指出古文是与时文相对出现的概念,文章不应有古文与时文之别,无论采用何种文体,只要能表达思想的文章就是好文章。只不过他认为古文相对于时文来讲,更近于道,而章学诚写文章是为了明道的,所以在章学诚心中古文高于时文。章学诚主张在写作古文时首先要识古人大体,其次宗《春秋》《左传》写好叙事文,最后在写作古文时还需注意制度必须从时。章学诚的古文观与其六经皆史的核心思想以及其对语言不信任的语言哲学观紧密相关。
参考文献:
[1]吕思勉《史学四种》,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2]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全二册),叶瑛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
[3]章学诚《文史通义新编新注》,仓修良编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4][美]倪德卫《章学诚的生平及其思想》,杨立华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