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情感,是古诗词的灵魂;意象,是中华文化的全息码。潜心读诗,向内深究,还原古诗词的情感意蕴;向外探寻,追寻古诗词中意象文化的历史坐标。文章以《凉州词》为例,尝试解码古诗词的情感抒发和意象表达,进行文化寻源,以期领悟诗人的精神和思想。
关键词:古诗词文本;内涵;外延;解读
作者简介:刘利平,湖北省武汉市光谷第八小学教师。(湖北 武汉 430000)
中图分类号:G6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0568(2019)19-0057-02
情不自禁地想要走进古诗词,是笔者最近一段时间和它屡次相遇、沉思的结果。每走进一首诗词,笔者不仅被它的文字之美所吸引,更被诗中幽深淡远的情怀、深厚璀璨的文化底蕴所打动。潜心读诗,向内深究,“诗以达意”;向外探寻,每一首诗词都是中华文化的全息码——这种认识在教学《凉州词》时尤甚。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这里的“志”,就包括诗人内心的情感,这种情感是诗的灵魂。《凉州词》被明代王世贞推为唐代七绝的压卷之作,是吟咏边塞情景之名作,葡萄美酒、夜光杯、琵琶乐、马上乐,无一不表现出一种浓郁的边塞色彩。全诗写了寒凉艰苦的边塞沙场上军营中的一次酒宴,描摹了将士们开怀畅饮、尽情酣醉的场面。在这五光十色、琳琅满目、酒香四溢的盛大筵席之中,将士们激情昂扬。课堂上,笔者梳理了边塞诗五种常见的情感,让学生自己辨识本首诗中蕴含的情感基调。不出所料,他们的思维大多聚焦在“对连年战争的不满”和“不惜为国捐躯的豪迈情怀”上,或各执一端,或两者调和。千古名绝,历来评注家论见颇多,难下定论。但是,惊人一致的是,古往今来几乎所有想法的出发点都集中在第三、第四句诗上——“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以这两句诗为思维原点,找出其中隐藏的两处地点——“沙场”和“回”字后面的“故乡”。针对这两个地点,笔者设计了两次想象活动:想象远在两千七百多公里外的故乡并州晋阳,王翰年迈的父母、勤劳的妻子、可爱的儿女期盼他回家的情景,从中体察王翰保家卫国的决心和理想;将视线从家乡拉回到沙场,想象出征前军营中酒宴的盛大场面,以“将军,今夜让我们开怀畅饮吧”为开头,要求学生写几句将士在酒宴上互相劝酒,互诉衷肠的话,将心中感悟到的悲凉伤痛、视死如归、豪放热烈外化为语言。两次想象活动,如同穿越时空隧道,学生们和诗人王翰一起,去感受故乡亲人的牵挂,沙场上将士们的豪情。此时,无须教师多言,更无须与同学辩驳,诗中情怀,他们早已在写话中自悟。
诗,是诗人情感的流泻。读诗,只有触摸到了诗人情感脉搏的跳动,才能够真正走进诗中。如唐代诗人张籍的乡愁诗《秋思》,仅仅通过叙述诗人写寄家书前后的心情变化,表现了诗人怀乡之切和乡愁之深。全诗语言浅淡,情节平缓,诗意不难理解;难的是贴近诗人含蓄丰富、耐人寻味的思乡情怀——我认为,此刻诗人是“心有千千结”,矛盾重重:一是羁旅异乡见秋风,万物归源,自己却不能归乡的矛盾,倍觉孤苦清寂;二是铺纸起笔修家书,情深义重,却不知从何说起的矛盾,更觉愁肠满怀;三是书成封就之际,眼看捎信人就要上路,却又担心言之未尽的矛盾,内心担忧怅惘。正是这种种的矛盾与纠结,将人们共有的生活细节典型化,才会让人每每读来,惊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心中产生强烈的震荡与共鸣。
又如,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上句描写了西湖的山光水色,晴姿雨态;下句则遗貌取神,用贴切空灵的妙喻绘出西湖的神韵,被后人认为“道尽西湖好处”,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西湖定评”。可是,纵观苏轼一生的坎坷,联结此时诗人任杭州通判的创作背景,“晴”“雨”不定的岂止是这眼前的“西子湖”,更是诗人几度沉浮、风雨飘摇的人生道路。诗只有读到此层,才能够既读到诗面上诗人对西湖美景的盛赞,又领悟到诗里面隐含的诗人开阔的胸襟与达观自适的性情;才会真正懂得这首诗中最曼妙的风景不是“晴方好”“雨亦奇”的“西子湖”,而是诗人苏轼面对人生风雨时内心的淡定与从容——万千惆怅,一饮解之,一诗化之。
就诗歌创作而言,诗人必须将蕴蓄于心中的情感直觉到一个情感饱满的意象,当“情感和意象猝然相遇而欣和无间”,这种遇合就创造了诗。这些意象经过历代诗人反复地继承、运用和发展,就积累了厚重的文化意蕴,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一部分。
《凉州词》就是诗人王翰心中的情感和“酒”这一意象的欣然遇合,全诗句句不离“酒”字:“葡萄美酒”是酒名,西域盛产,味甘香醇;“夜光杯”是酒杯,晶莹透亮;美酒盛玉杯,浓郁的酒香为这场盛宴拉开了帷幕。“琵琶马上”是酒乐,欢快激昂的音乐让酒宴的气氛热烈甚至沸腾。这些关于“酒”的描述从视觉、听觉等方面极尽渲染这一场酒宴的诱惑力,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和美的享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是酒话,酒酣胸胆尚开张,酒喝得酣畅淋漓,话说得豪放旷达。醉乎?醒乎?酒到醉時情更真,这句酒话就成了真挚的情感宣泄——微微醉意中,有着对生命沉痛却放达的清醒认识。
为什么是“酒”?诗与酒的结缘,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其中的《小雅·宾之初筵》最早、最完整地写了饮酒的场面。在《诗经》四十多首涉及酒的诗篇中,酒大多出现在社交宴会上,起到传达宴请人心意的作用。东晋陶渊明是第一个用酒寄意遣怀的诗人,《饮酒二十首》表现了其远离官场、归隐田园的乐趣,并在酒中品悟到人生的真意,从此,诗酒联袂。盛唐诗人几乎个个都是诗酒狂客,他们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倾注于酒中,用诗歌吟咏出生命的千姿百态。可以说,在诗人的精神世界里,酒是他们精神的寄托,可助兴、可增情、可添乐、可达意,更是催生文字的酵母。“酒”这一意象经过历代诗人的反复酝酿与吟咏,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和文化的载体,促就了醇厚而浓烈的酒文化。正是站在酒文化的历史坐标中,才能读懂诗人王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里悲凉中的豪迈,旷达中的伤感。
和“酒”一样,古诗词中的诸多意象都是诗人精神世界的折射,精神的传承、凝聚和连缀,构成这一意象的文化变迁。当人们穿越诗词丛林与这些意象不期而遇时,总会触发无尽的精神共鸣和心灵呼应,这就是文化的力量。续论上文中张籍的《秋思》,自古以来,秋的凄清萧瑟成为触动人们思绪的引线,“秋风”就是这根引线上的燃点。“秋风”这一意象最早出现在《楚辞》中,此后,古诗词中的“秋风”纷至沓来,并且与悲凉哀愁结下不解之缘。“洛阳城里见秋风”——“秋风”可“见”吗?这里的“秋风”就暗合了《晋书·张翰传》中的典故,“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张籍不能效仿张翰的“命驾而归”,只好修一封家书。这就使诗人原本就很深切的乡思又平添了欲归不得的惆怅,思绪变得愈加复杂沉郁了。
再论上文中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诗人盛赞的“水光潋滟”“山色空蒙”中,“水”和“山”就是古诗词语境下的一种特指的文化意象,象征着诗人有着如山般坚定高远、如水般开阔博大的志向和情怀。自然界的山水一旦和古诗词中深厚的意象文化建立起联系,它们就从一种物质形态上升为诗人的精神气象。历代文人墨客面对现实的困惑深感凄苦无助时,“寄情山水”往往会成为他们的高雅情趣,“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一方面远离尘杂,接受“山水”的洗礼,在大自然中寻找精神的自慰和心绪的宽解,脱解世俗的烦扰;另一方面,“山”铸造他们的风骨和品格,“水”启迪他们的智慧与灵性,他们在“山水”间寻求对生活的理性思考,从而在精神上得到极大的满足和自由。李白、杜甫登泰山如是,王之涣、刘禹锡观黄河水如是,陶渊明、王维沉迷山水亦如是。
文字是诗人生命的投影,诗歌的情感抒发和意象表达,往往会委婉地潜伏在意象选择和与之相应的文化寻源中。读诗,就是要合情入理地把握意象,再透过这个意象来领悟诗人内在的精神和思想。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对古诗中意象的分析,实际上就是对诗人情感意向和精神世界的叩问,是对意象文化史的追踪。
责任编辑 朱泽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