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红艳
摘 要:现代汉语修辞学将修辞分为形式美和内蕴美。形式美主要是通过词汇和句式的声音韵律来使读者获得审美享受。沈从文在都市小说的选词造句上十分注重修辞的形式美,积极发挥拟音词和叠音词的作用,使得文章中的词汇表现出一种活泼生动的美感。
关键词:沈从文;都市小说;修辞;形式美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3-0-02
中外文学史上,任何一个拥有个人言语风格的作家都是修辞的爱好者。他们有意或者无意之中总能创作出一些超出常人意表的、具有独特表达效果的词汇和句子形式。这些具有独特表达效果的言语,通常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修辞学就是“从功利的角度研究语言运用的原则、方法和规律”[1]102的一门学科。郑远汉曾说:“言语的美,必须遵循一定的修辞原则”[1]103,可以将其“看作修辞学的分支”[1]103。言语的美,可以从形式美和内蕴美进行划分,它们所依靠的方式各有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各有差异。沈从文都市小说中的词汇在修辞上讲究形式美,主要表现在对拟音词和叠音词的运用上。
一、具有形式美的修辞运用
言语的美是修辞的目的之一,也是修辞的动力之一。“言语的形式美主要表现为语音配合和谐,诉诸人们的视觉、听觉(主要是听觉),使人们产生美感。”[1]103郑远汉将“叠字”归于其中,因为它们“可以使言语获得整齐一律、均衡对称、循环往复等形式的和谐美。”[1]103拟音词其实也当属此类,因为拟音词往往叠加出现在文章中,可属“叠字”,就算是单音节拟音词,那种声声入耳的效果,也符合言语形式美的要求。沈从文的都市小说中,从词汇方面来说,拟音词和叠音词具有声声入耳的美感。这几种形式从视听方面将沈从文的都市小说的言语形式美发挥到足以让人“过耳不忘”的程度。下面,我们便逐一列举。
二、拟音词
“我只是用一种很笨的、异常不艺术的文字,捉萤火虫那样去捕捉那些在我眼前闪过的逝去的一切。”[1]292沈从文像捕捉萤火虫那样去捕捉都市里转瞬即逝的声音。这样的语言习惯,也是承袭湘西人说话时,喜好直接模仿声音的习惯。无论是鸡鸣狗叫,还是人声嘈杂,亦或是汽车、乐器的声音均被沈从文记录在都市小说中。这些拟音词使得都市小说中的言语更加生动活泼。
(1)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一面锣或一面鼓,搁下休息不久就将生出格外大的毛病来,就是每天作出蹚蹚或蓬蓬声音,它不够数,还得别的如像小班鼓,钵,铛铛锣,那各式各样东西来配合,才合调,才成套,然而为什么把我也得夹在这套“响器”中?(《我的邻居》)
(2)也许是我这退伍的上士,在行动中还好保留那一个上等兵的能对付一切嘈嘈的模样,故此因而误会把我留在此处享受!(同上)
(3)一面防到同副爷误会肘子触肘子,一面又来领受那种叫嚣吵骂叱咤呜咽的耳福,要读书,也不让你有空的。(同上)
(4)要想一事不作倒在床上睡,那音乐,那歌声,用了它那唯恐你久睡伤食的关心样子来嗾你,来搅你,好歹总得听。(同上)
(5)有时节,两边房里各有一个人,那把琴弹得崩崩咚咚的,如同在比赛一个名曲,时间,越来就越久,似乎谁都不甘心让谁比自己更精神,这种糟蹋空间寂静的功劳,最后是只能平分了。(同上)
(6)接着在女人方面,其中一个又格格的笑,说:不知是谁说,“妙极了。这比许多翻译还要好。一种朴素的忧郁,同到一种文字组织的美丽,可以看得出这人并不会像自己说得那样不可爱。(《老实人》)
(7)不知在什么时雨是加大,在床上,就可以听到活活流着的枧水了。(《一个妇人的日记》)
(8)糖果铺初初燃好的煤气灯在沸沸作声,放浅绿光色。(《到北海去》)
(9)铃子叮叮当当摇着,一切低起头到书桌边办公室的同事们,思想都为这铃子摇到午夜时的馒首上去了。(同上)
(10)大院子里,蝉之类,被晒得唧唧的叫喊,狗之类,舌子都挂到嘴咽边逃到槐树底下去喘气,杨柳树,榆树,槐树,胡桃樹,以及花台子上的凤仙花,铺地锦,莺草,胭脂,都像是在一种莫可奈何的威风压迫下,抬不起头,昏昏的要睡了。(同上)
(11)远远的,可以听到母牛在叫,小牛在叫,又有鸡在咯咯咯,花台上大钵子下和那傍墙的树根边,很多高高兴兴弹琴的蛐蛐:这知道,母牛是在喊它的儿子,或是儿子在找妈,鸡生了卵,是被人赶着,如其是公鸡的唬声,则是告人以睡中觉烧夜饭的时候了。(《松子君》)
(12)然这只能出门穿穿,至于一进窄而霉斋,我便仍然彳彳亍亍起那个老朋友来。
(13)我把右腿跷起,敲动我的膝盖骨,摇摇摇摇,念刚借来的《白氏长庆集》。(《棉鞋》)
(14)昨天早上,像这时候,我们的重君,也正是这样垂头丧气的伏在自己床上,隔壁一些唧唧哝哝隐约可听到的嘲虐,曾使他入了迷。(《重君》)
上文中例(1)到例(14)都包含了拟音词。例子中的拟音词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无生命体的器物发出的声音,一类是人和动物等生命体发出的声音。无生命体的比如例(1)和例(5)。例(1)当中锣发出的“蓬蓬”和“蹚蹚”声。例(5)当中琴发出的“崩崩咚咚”的声音。有生命体发出的声音比如例(11)和例(14)。例(11)当中,鸡在“咯咯咯”的叫。例(14)中蝉在“唧唧哝哝”的哼着。拟音词的运用不仅可以吸引人的眼球,使得读者在阅读时摆脱一定的疲劳感,也可以为句子增添活力。读者在阅读时很有可能从形式上被拟音词吸引,并在脑海中响起当时描绘的事物所发出的声音,可以为读者创造身临其境的感觉。同时,句子也因为这些拟音词在形式和内蕴上更加活泼生动。
三、叠音词
(1)ABB式
(15)……那个锚,在船头上那铁的,黑漆漆的,怕不有五六千斤吧,好家伙!(《到北海去》)
(16)但把两件事多想想,就使大阮安心了。(《大小阮》)
然而我住处的确也太湿了,也许是命里所招吧,我把房子换来换去,换到最后房子,砖地上还是滑齑齑的,绿色浸润于四角,常如南方雨后的回廊。(《棉鞋》)
(18)如今的住地,腳下踹得是光生生红漆板,似乎是不必对足疾生害怕了,但我有什么法术去找一双候补者呢?(同上)
(19)望着她那粉稣稣的颈脖。
(20)眼泪正滴在适间模拟那梦里青花白白脖颈的棉被上。(《重君》)
(21)那种十分得体的趣话,主人也仿佛很懂事,听到这些话总是打哈哈笑,太太再不好意思走开,到满圈,两夫妇也仍然就回家了。(《绅士的太太》)
(22)绅士见有了转机,虽很喜欢的把大屁股贴到太太坐得热巴巴的椅子上去,仍然不忘记说“莫走莫走,我要你帮忙,不然这些太太们要欺骗我这近视眼!”(同上)
(23)她们到后换了一个谈话方向,改口说到花,一树迎春颜色黄澄澄地像碎金缀在枝头上,在晚风中摇摆,姿态绝美,三孃为折了一枝来替绅士太太插到衣襟上去。(同上)
(2)AABB式
(24)人是不是应当凡事规规矩矩?这却很难说。(《老实人》)
(25)手懒则别人可以免去那听弹大正琴同拉二胡的义务,能如己意安安静静读点书(同上)
(26)难道是到街上见到一个标致女人就冒冒失失走拢去同人搭话,结果呢……?
(27)有时无意中,却碰到那类到什么地方过一面两面的人,拖拖拉拉反而把自宽君窘住感到寂寞出来了。(同上)
(28)半为夜神吞噬地朦胧下,阴阴沉沉的门洞前,两枝有热无光的火炬在燃烧;在混和,我平生怕着的东西,也没有比这为更可怕的了!(《棉鞋》)
(3)ABAC式
(29)看看住会馆或公寓的各省各地大学生,因点点小事,就随便可以抓到听差骂三五句从各人家乡带来的土制丑话,……(《老实人》)
(30)所要的是口懒同手懒:因为口懒则省却半夜清晨无凭无故的大声喊唱“可怜我好一似”一类的戏,且可以使听差少挨一点冤枉骂。(同上)
(31)还有那类人,见到你终日不声不息,担心你害病似的,知道你在作事看书时,就有意无意来不给你安静。(同上)
(32)因为是等候朋友的来,我就无聊无赖的去听隔壁人说话。(同上)
(4)AA(的)式
(33)倘或是,把拳捏得紧紧的,鼻子上一下,又怎样收场?(《我的邻居》)
(34)但这区区四十元,把我身作抵押给别人,也没有能找到的机会。(同上)
(35)其中谁一个吃了亏的悄悄爬起床来握一把刀去插在那睡着人腹上,自己溜走了,这不是常常在报纸上听到的新闻?(同上)
(36)其实从这类小小事上也就可以看看目下国运了。 (《老实人》)
(37)一进房门他就笑笑的说着:“哈,吓了我一跳,你们这位同院子大学生嗓子真大呀。”(同上)
沈从文的都市小说主要集中了四类叠音词,分别为ABB式,AABB式,ABAC式和AA(的)。叠音词最大的审美来自其形式,其形式是有美感的。当读者阅读时,从不断变换的字词到这种特殊形式的句子,自然而然会被有规律的形式所吸引,在阅读时,会无意识的停顿并放慢速度。这些词汇具有加强语义和缓解语气的作用。比如例(37)中,“但这区区四十元,把我身作抵押给别人,也没有能找到的机会”,“区区”重叠使用,使得“四十元很少”这一语义更加确定。例(26)中“难道是到街上见到一个标致女人就冒冒失失走拢去同人搭话,结果呢……?”这一个句子当中,使用叠音词“冒冒失失”要比其普通形式“冒失”语义更加强烈,更加突出人物那种着急的心理。通常AA(的)这种叠音形式都具有缓和语气的作用。比如例(40)和例(41)中,“好好的”还有“笑笑的”的词语语气都要比其普通形式更加缓和。
沈从文的都市小说在词汇的选择上,注重修辞的形式美,也就是积极发掘词语的声音表现力。用拟音词和叠音词创造一种极具表现力,活泼生动,又委婉含蓄的词语修辞效果。
参考文献:
[1]郑远汉.修辞风格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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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沈从文.沈从文全集(1-10)[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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