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成
是一个雨后的下午,我随父亲和尹伯一起到了后宰门街。
这条老街,就像久远的往事一样,幽静地躲在繁华和喧嚣的背面。天空,飘拂着几朵白云。有几只信鸽飞过,撒下一阵清脆悦耳的哨声。街上行人极少,即使偶尔有人走过,脚步也是匆匆的。
我们是从县西巷拐进来的,路北的庙宇,是新修建的武庙和福慧禅林院。尹伯说:武庙起初叫汉寿亭侯庙,始建于宋代,后改称关岳庙,是当年济南规模最大、建筑最早的关帝庙。随即,尹伯指着往西延伸的街道,说:清末民初时,后宰门街是庙市合一的商业街,商铺林立,老字号颇多。其繁华与芙蓉街不分上下。当年的有钱人、文化人和外地的游客,逛完了芙蓉街的百货店、古玩店、书店,游览完了大明湖,就会到曲水亭喝茶下棋,或者,直接到后宰门街上的同元楼饭庄、九华楼饭庄撮上一顿。听我爷爷说过,当年同元楼的荷叶粉蒸肉、罐儿蹄、蒲菜猪肉灌汤包都是很叫得响的。尹伯说话时的表情,就像刚饱餐了一顿美味佳肴似的,看上去,很享受。
父亲指着路南一家挂着“一大食品店”招牌的商铺对尹伯说:这可是家老字号了,原来是在泉城院东大街上吧?它店里的牛舌酥、油茶和桃酥可是很有名气的啊。尹伯说:可不,当时那地方可是有钱人光顾的地方,咱普通百姓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称上几斤解解馋的。走,咱们进去看看。
话语间,父亲和尹伯进了一大食品店。
这条街不宽,两侧的房子透着一股苍凉和沧桑,但依然保持着老济南民宅的风格,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过客。屋顶的瓦,都是灰色的,灰色的屋顶上长着些野草。漆色剥落的黑漆大门,挂着锈色的门环。街上,有两三个老人,坐在马扎子上,轻声慢语地拉着呱,他们的脸上,是散淡的闲情,而那擦肩而过的一对年轻情侣的脸上却溢着浪漫的温情。几个嬉戏的孩子,风似的从身边溜过,他们追逐的笑声渐渐融进了空中的鸟鸣里。回荡在老树和古墙之间。
父亲和尹伯提着买来的糕点,说笑着走出了一大食品店。
走了不一会儿,就看见路北有一条胡同,抬头一看,岱宗街三个字。尹伯说:这里面有个泉眼,叫岱宗泉,走,我们看看去。没走几步,就看到路东,有一凹进去的地方,有石栏,近一步看去,石栏内有一圆形井口,泉水很旺,清澈澈的。尹伯往北指了指,说:街北头原来有一个岱宗庙,古时候,赶考的学子会在庙里烧香许愿,都祈盼能够考上举人,可惜,现在庙没了。
离开岱宗泉,返回后宰门街,继续前行。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背着书包的中学生,摇着车铃,拐进了一个拱门。父亲指着中学生的背影,对尹伯说:这就是后宰门街86号,要不是处在小巷深处,当初也会被仿古改造工程拆除的。我看见拱门的左侧,有一石刻的碑,上书四个大字:“田家公馆”,竖排着三行小字:此院落建于清末,精巧别致,宅子原主人姓田,是个富甲一方的盐商。在拱门里,坐着一个上年纪的老太太,她的身边,趴着一条乖巧的大花猫。父亲和尹伯上前与她聊起了天。我站在一旁,往里看去,见高高的石砌的墙壁上,由上往下垂落着大片绿色的叶子,密密的,油绿绿的。目光延伸过去,看到一房顶有两个屋脊,在雨后的蓝天下,宛如两只展翅欲飞的鸟儿,简洁而轻盈。
在被水泥鋼筋矗立的繁华都市里生活久了,就会觉得有些窒息、紧张、烦躁,甚至茫然,闲走在这条老街上,自然会觉得身心放松和惬意。这种时刻,你会觉得雨后的清新,像清澈的泉水流淌在半空,你轻轻一呼吸,就会感到平日里的尘埃都被洗净了。
一座欧式建筑展现在眼前。这就是后宰门教堂,它是两层礼拜堂的格局,青砖灰瓦白墙,古朴典雅,在河畔垂柳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幽静,也为这条六百年的老街增添了浓厚的异域风情。
我把目光移到横跨在曲水亭街小河上的百花桥,眼前一亮,就见桥畔有几棵婆娑的垂柳,迎风摇摆着。走上前,便见有两只白鹅,悠闲地浮在清澈的河面上,河底的水草,绿绿的,嫩嫩的,顺水飘曳着,煞是恬美。回首看去,此时的后宰门街显得平和、安详,而这种平和、安详似乎离嘈杂与混乱的现实生活已越来越遥远。
傍晚的余晖,将老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