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红娘树”

杰夫·梅什 熊文苑

“红娘树”下的婚礼

现在的“红娘树”

在德国北部靠近波罗的海的地方，有一座名为奥伊廷的小镇。20年来，卡尔-海因茨·马滕斯每天都开着他的黄色邮车穿行于这里的狭窄街道。途中，马滕斯会驶过绵延数英里的农场和田地，然后消失在一片幽深茂密的森林。他用一把特制钥匙打开一扇门，倒车进入停车位。接着，他背着邮袋，窸窸窣窣走进丛林，整洁的胡须和眼镜上有时会挂着雪花或雨凇。每天上午，在时针指向12点之前，他就会来到一棵高耸入云的橡树下。

“曾经人们会在这里等我，因为他们不相信一个邮递员会给一棵树送信。”马滕斯对媒体说。媒体称这名现已退休的邮递员是“爱的使者”。这棵500岁的“红娘树”是整个欧洲唯一拥有自己邮寄地址的树，每天都会收到几十封孤单男女的来信，远近的单身人士也会来到这里，把手伸进树洞，拆开里面的信，希望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人们相信这棵树拥有神奇的“红娘”魔力。

尽管做着全欧洲最浪漫的工作，马滕斯却是一名不相信命运的中年离异人士。去年我们见面时，他说他帮助牵线的无数姻缘只不过是“幸运的巧合”。然而，这棵奇异的橡树随后还改变了他的人生，并带来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 千里缘一树牵 |

1984年，当38岁的马滕斯开始邮递员生涯时，柏林墙还横亘在西德与东德之间，“红娘树”则位于西德。他本人的生活也被撕裂了：他的婚姻解体，独自一人生活，与前妻分担12岁儿子的监护权。那段日子他受够了女人，并发誓不再约会。有时，马滕斯会对传递情书的职务感到厌倦，这棵树只是他送信路线的站点之一，他还得去别的地方送信。送信路线并不方便，之前的邮递员常常抱怨要绕远路，他也觉得没空送这些情书。不过，偶尔的厌倦并不能阻止马腾斯的责任感，他在弗伦斯堡长大，那是个务实的小镇，他一直觉得自己注定要成为一名公仆，他也相信，传递情书是职责所在。马滕斯非常准时，你可以按照他到达“红娘树”的时间来校准钟表。

这棵神奇的树不仅带来了游客，也吸引了德国民间故事的爱好者。在德国民间传说中，森林里满是孤独的公主、魔法咒语和浪漫故事。马滕斯讲的是低地德语，是德国蓝领工人讲的方言。上级要求他为游客讲解，他古老的口音为这个故事平添了一份真实性，听起来就像“白雪公主”和“小红帽”这样的德国森林传说。马滕斯开始讲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王子被遗弃在这片森林里，无人照料。有一天，一个漂亮姑娘拯救了她。为表达感激之情，他种下一棵树，这株幼苗最后长成一棵82英尺高的参天大树。”

这棵树如何享有“红娘”盛誉的故事则要更长一点。1890年，邻近的莱比锡有一位巧克力工匠，他爱上了这片森林的护林人的女儿，但姑娘的父亲不允许他们来往。于是，这对情侣便在这棵橡树的树洞里互留纸条传达情意。最后，女方父亲动摇了，他在女儿爱情绽放的地方为这对爱侣举办了婚礼。新郎新娘在树枝的阴翳下亲吻，这棵树因此得名。自那以后，其他情书纷至沓来。

到1927年的时候，“红娘树”都快被信件淹没了，于是邮局作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让这棵树拥有自己的邮寄地址。德国联邦邮局甚至搭建了一个10英尺高的梯子，帮助人们在信箱旁读取信件，并给情投意合的寄信人回信。唯一需要遵守的规矩是，如果你打开了一封信但不回复，则必须把它放回原处，等下一个人来取。

这些年来，许多因为这棵树而走到一起的情侣将他们名字的首字母刻在树上，作为它魔力的见证。这些幸福的情侣包括一名美国女孩和一名英国军官，他们通过给这棵树写信而相识。还有一名年轻女性羞于寄信，但在朋友们替她写信后，她也找到了爱情，嫁给了一名德国士兵。

| 魔力屡屡灵验 |

1988年，马滕斯给橡树投递了一封印有巴特萨尔聪根邮戳的信，这是东德最古老的海水温泉度假村之一。寄信人名为克劳迪娅，是一名孤单的19岁护士。她晚上无人陪伴，为了消遣，经常偷偷收看西德的电视节目。当看到一条关于“红娘树”的新闻时，她特别兴奋。节目最后，这棵树的地址出现在屏幕上。她拿起笔潦草地记下来，“德国，奥伊廷23701，弗斯特豪斯，多稻森林99号”。

马滕斯把克劳迪娅的信送到橡树后不久，一位农民36岁的儿子读到这封信。他叫弗里德里希·克里斯蒂安森，是一名农业机械技术员，住在西德的马伦特，离森林不远。弗里德里希厌倦了在农民舞会上结识当地女孩，因此当他母亲提到这棵爱情之树时，他被深深地吸引了。有一天，他漫步走到了这片森林，往树洞里瞥了一眼。当他读到克劳迪娅充满希望的書信时，觉得她就是他的真命天女。他说：“我喜欢她的笔迹。”

弗里德里希和克劳迪娅开始鸿雁传书，感情与日俱增，但当时的政治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就像最初发现这棵橡树的巧克力工匠和护林人女儿一样，他们互诉衷肠，祈祷局势能发生变化。一天，郁闷的弗里德里希买了一张地图，想知道克劳迪娅住在哪里——他想见到她真人。但关于另一边的信息很少，一些德国地图上显示的东德地区都是空白。他紧张地向东西德交界处出发了。

在边检处，他向卫兵撒了谎。他说自己要去拜访一个亲戚，但实际上悄悄来到了法兰克福东北边100英里的约会地点，在这里他终于拥抱了克劳迪娅。尽管两人只见了短短一面，但在1989年夏天他们就订婚了。

树洞里的信

见证了这些浪漫故事后，马滕斯冰冷的心开始融化。他试图约会，但在一个只有2万人的小镇上，合适的人不多。他的生活只有几件事：准时送信、遛狗，再就是参加当地运动俱乐部的社交活动。马滕斯自力更生并以此为荣，他觉得不需要妻子。他说，登门拜访的客人看到他一尘不染的公寓，都不相信这里没有女主人。

像马滕斯一样，卡琳·格吕特迈尔也不相信命运。卡琳住在靠近荷兰的德国小城赫斯特尔，几年前听说过“红娘树”的故事，但从未想过给它写信。有一年圣诞节，她的丈夫去世了。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孤独。在巴伐利亚的森林消暑时，她想到了这棵“红娘树”。这棵树能帮她再次找到爱情吗？20世纪80年代末的某一天，她决定给它寄一封信。

汉斯·彼得·葛罗德那段时间刚好在德国波罗的海沿岸探望他的姨母，并带来一个坏消息：他离婚了。姨母建议他去“红娘树”看看，汉斯也觉得可以试试这棵树的魔力。一天下午，在马滕斯把当天上午的信件送过来后，汉斯从树洞里掏出了卡琳的信，他当天就给她回信了。仅仅几周之后，汉斯便抱得佳人归。“红娘树”的魔力再一次灵验了。卡琳说，这是“一见钟情”。

现在的马滕斯看望“红娘树”（左）;年轻的马滕斯给“红娘树”送信时的留影（右）。

马滕斯多年来常常听到这个词。他讲了另一位先生的故事，这位先生来奥伊廷的一处疗养胜地接受治疗。当时天气太冷，无法去海边散步，他便前往内陆。他来到了“红娘树”，看了树洞里的信。这位先生读到的这封信来自几百英里之外的鲁尔区，寄信的女人刚好住在离这位先生的家几英里的地方。后来，他们见面了，坠入爱河，喜结连理。

| 写给邮递员的情书 |

四季更替，马腾斯看着这棵橡树的叶子泛黄、转绿、再次凋落，他黑色的胡须也逐渐变白。东西德之间的紧张局势开始缓解。绕树而行的脚步也渐渐远去，几十年来的游客踏平了这里的地面。为了保护这棵树，护林人在它周围竖起篱笆，只有马滕斯的邮车能开到梯子下，前来读信的人只能步行抵达。

有一天，当马滕斯再次爬上他攀爬过无数次的梯子，准备把信放入树洞时，他在邮袋里发现了一封不同寻常的信。这封信是寄给他的。寄信人叫蕾娜特·海因茨，是一名快60岁的葡萄酒商人。她已离异，有一名成年的儿子，前夫是一名警察。她闲暇时喜欢看电视，恰好有一天看到这棵“红娘树”的新闻，以及对邮递员马滕斯的采访。蕾娜特说：“我坐在电视机前，立即感到和这个人心有灵犀。”当她看到马滕斯说自己单身时，她扭头对自己的儿子说：“我要和他在一起！”

蕾娜特突然觉得应该在自己名片的背面写一句话，寄给“红娘树”，尽管这并非她的行事风格。马滕斯看到了这张名片，上面那句直白的话“我想认识你”俘获了他的心。当他注意到寄信人来自德法边境的萨尔布吕肯时，他一下就明白了，蕾娜特几乎就是法国人，而他的母亲也是法国人，他决定联系她。不久，他们就开始煲几个小时的电话粥。有一天马腾斯给蕾娜特寄了一张他的狗麦卡的照片。蕾娜特看到照片上的麦卡瞪着大眼睛，立即被迷住了。不久，她和马滕斯开始商量见面的事。

马滕斯说：“我不了解萨尔布吕肯，但那里离法国很近。”他本来也应该探望他的母亲了，就想可以顺路看看蕾娜特。他对自己说，这次见面很“随意”，如果不喜欢她，开车离开就好了。于是一个周六上午，他打开车门，让麦卡跳上车，然后他坐上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马腾斯与蕾娜特在树下拥吻。

萨尔布吕肯是一个巴洛克风格的城市，被萨尔河从中割开，又被十几座砖桥和木桥缝合起来。在抵达这里的那个下午，马滕斯担心找不到蕾娜特，他不了解萨尔布吕肯，那时也没有智能手机。不过，蕾娜特曾经告诉过他怎么去停车场，他根据指示，到达了停车场。他看到一个女人独自站在那里。她穿着一条裙子，留着深金色的短发。就是她了！她看起来多么友善、迷人，一切尴尬都烟消云散。

“我们一下喜欢上了对方！”马滕斯回忆说。蕾娜特后来也对一家报纸说：“我一下子爱上了麦卡，对马腾斯也产生了好感。”这次约会非常顺利，马滕斯在蕾娜特的公寓待了好几天。其实，他们在见面的好几周前就一直在通话，所以他们不是陌生人。但这还不够，马腾斯要去探望他的母親，但又不想离开蕾娜特。马腾斯说：“我得告诉我母亲，我不是一个人来。”很快，蕾娜特和麦卡都坐上了车，他们快速驶出萨尔布吕肯，去法国看望马滕斯的母亲——就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1989年，柏林墙轰然倒下，德国再次统一。马腾斯和克劳迪娅经过两年书信往来，终于在1990年5月喜结良缘，他俩搬到了奥伊廷一起生活。蕾娜特说：“这并不疯狂，通过‘红娘树认识的当然和在迪斯科舞厅认识的不一样。”

1994年，蕾娜特和马滕斯在奥伊廷的市政厅举行仪式，交换戒指。婚礼结束后，这对新人和朋友们来到“红娘树”下，享用了一顿大餐。之后他们开派对，舞厅里全是马滕斯的邮局同事。当地报纸称这是“年度最佳婚礼”。

| 续写“美丽巧合”|

去年我们一起绕着这棵橡树散步时，已经退休的马滕斯告诉我，他经常来这里。大约12年前，育木专家诊断出这棵树患有严重的真菌感染，因此不得不砍去它的一些枝干，避免感染扩散。也在那时，马滕斯被诊断出白血病。护林人也发现这棵树长得比以前慢了。马滕斯说：“你抬头会看到树上有绳子，因为他们害怕它会分崩离析。他们还考虑过把它砍掉。”

不过，马腾斯现在还有其他烦恼。由于年迈患病，他不能去旅行。他已经很久没去看望蕾娜特在美国生活的儿子了。“他是全美最棒的10个发型师之一，”马腾斯说，“他住在纽约。我很久没去过那里了，因为我的妻子不愿意坐飞机。”蕾娜特与他已经结婚25年了。

我们抬头仰望这棵大树时，马滕斯告诉我，他的妻子得了肺癌，病情危重，化疗已经不起作用了。在我们那次见面几个月后，他写信通知了我这个坏消息：蕾娜特离世了，葬礼在当年的情人节举行。我想起在森林里的那个下午，马滕斯讲到“红娘树”如何改变了他对于“幸运的巧合”的看法。“我真的相信这棵树有魔力。”说着，一片褐色橡树叶稳稳地落到他的肩上。

如果你感到孤单，又厌倦了约会软件，那就给“红娘树”写信吧。马滕斯不愿意上网，他说网上相亲不能和“红娘树”相提并论。他告诉我，德国最流行的一个相亲网站要求会员填写一份长长的问卷，然后根据一个复杂的积分制度匹配对象。“在网上匹配对象的是问卷调查，”他说，“在‘红娘树这里则是美丽的巧合，就像命运一样。”

[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