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名
人要没些兴趣爱好,那肯定少盐寡味、平淡无奇。
聂森就是这样,没了兴趣爱好,每天无所事事,总觉得度日如年。
一次,聂森得了个小病,看了无数医生,未愈。朋友推荐了一名老中医,专治久治不愈和未病,有奇效。
聂森慕名前往。
老中医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
望、闻、问、切,了解了聂森的病情和状况后,老中医边切脉边问:“抽烟不?”
曾经,高兴时抽,苦恼时抽,工作顺利时抽,压力大时抽,经常是“为节约火柴”,烟一根接一根,后来……唉!聂森摇了摇头,果断地说:“不抽。”
老中医问:“喝酒不?”
遥想当年,喝酒当喝水,一天数餐,一餐数场。革命的小酒天天醉,怎能不喝?可后来,这也不行了,那也不行了……聂森苦笑着答:“基本不喝。”
老中医再问:“爱女人否?”
当年可是有贼心没贼胆,现在是贼心贼胆和本领都没了,聂森小声说:“不爱。”
老中医沉吟片刻,最后问:“平时有什么爱好?”
聂森年少兴趣广泛,爱交游,善打球,喜读书,好练字……几乎无所不爱,无不略懂一二。后来忙,渐渐地,这不喜欢,那也没空玩儿……聂森想了想,心虚地说:“没——有。”
“你不用看了,回去吧!”老中医把打开了的病历本合上,一字未落,退还给聂森。
“为什么?”
“啥兴趣爱好都没了,看了又有啥用?活着还有啥意思?”老中医一脸不屑。
…………
聂森回去后想想,也是,一个人如果啥兴趣爱好都没了,生活还有啥意思?
第二天,聂森便上街买回纸和笔,还有运动鞋,准备重拾旧爱——书法和运动。
开始练字,聂森学王羲之,临《兰亭集序》。练了一段时间,聂森感觉大有长进,每写一幅满意的字,犹如早年工作受上级表扬,兴奋异常。
运动呢,则是每天万步走,不达目标不歇息。
说也怪,每天走走路,练练字,聂森不再病恹恹了。后来一检查,久治不愈的病居然也好了。
一日,聂森正在练字: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练字的书房,静可聆针。
突然,窗外“呜——呜——呜——”急促响起火警声。
聂森的“修”字刚落笔,手抖了一下,一撇变成一大点儿。
火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尖厉,越来越急促。聂森不仅手发抖起来,心也急促地跟着颤抖。
“着火了?”聂森放下笔,望了望窗外,好久才回过神来。
火警声渐远渐小。
洗脸。喝茶。大半天,聂森的手虽不抖了,心却还揪着。
字是练不下去了。聂森换鞋出门,去活动活动。
公园里阳光明媚,游人如鲫。
“老聂,出来走走啊!”常打照面的老王头迎面过来,热情地和聂森打招呼。
“是啊,老王早!”一声“老聂”“老王”,让聂森倍感亲切,逛公园的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一圈儿走下来,微微出汗,聂森回家洗了个澡,顿时神清气爽,又练上了字: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一气呵成。
停笔欣赏,远观近视,左看右瞄,聂森越看越高兴:行笔潇洒飘逸,犹如行云流水;点画疏密相间,字体骨骼清秀,如得书圣真传。聂森看得手不释卷。
“吃饭了,老聂。”老伴儿做好了午饭,催促聂森。
“哎——你过来看看。”聂森叫老伴儿从来都用“哎”代替。
“不看。你是干啥都入魔!”老伴儿嘴上说着,脚却听从聂森的召唤,进了书房。
“再练一练,又可上个台阶。”聂森陶醉于书桌上那幅行书。
“可别学人家书圣,用馍馍蘸墨吃。”老伴儿原是文化人,为支持聂森,在家相夫教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吃饭去了。”
聂森恋恋不舍地离开书房。
又一日,练字、运动后,聂森和老伴儿早早上床。
“祝你做个好梦!”心情很好的聂森睡前对老伴儿说。
“You too.”老伴儿笑着用英语回。
聂森真的做了个好梦。梦里,聂森一袭中山装,满脸红光,在自己的书法展上指指点点,俨然是个书法大家。
“嗚——呜——呜——”声音从窗外飘进来。
“着火了!着火了!”聂森从床上一跃而起,手不停地发抖。
“怎么啦?”老伴儿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
“你听,火警!”聂森一脸紧张,心也和手一起颤抖起来。
老伴儿侧耳,果然听到了越来越小的火警声。
“老——聂,有人负责呢,睡吧。”老伴儿故意把“老”拉长,起床,给聂森倒了杯水。
“是的,有人负责。”接过老伴儿递过来的水,聂森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清醒了过来。清醒后,聂森心里平静了许多,心不再揪着。
再躺下去,梦自然续不上了。聂森没睡着,在床上“烙饼”。几十年的往事,如烙饼上的芝麻一样,一件件在聂森脑里闪过。
往事如烟,有苦有乐,有激动有苦闷。有两件事,却让聂森不能忘怀——半夜电话和“呜——呜——呜——”的火警声。
聂森总结,半夜的电话大半都不是什么好事,要么哪里出了安全事故,要么……多少年,聂森电话24小时不敢关机,就在等不想接的半夜电话。自从聂森成了“老聂”后,老伴儿每天睡前都把聂森的电话关了——其实白天也没多少电话。
“睡吧!”老伴儿也没睡着。
“嗯。”
夜深了,聂森终于入睡。
“呜——呜——呜——”
风干物燥,深夜,消防车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哪里着火了?”刚刚入睡的聂森,又从床上一跃而起,喊叫。
“老聂。”老伴儿再次被吵醒。
“发生火灾了!”半梦半醒的聂森起床穿衣服。
“老聂,睡你的安稳觉吧,你已经不是书记了!”老伴儿知道,自那次在聂森任职的地方发生火灾,楼塌死了十几人后,聂森就对火警声心存恐惧。
“哦。对。”聂森穿了一半衣服,停下来,良久又喃喃自语,“习惯了。”
“睡觉吧!”老伴儿示意聂森回床上睡觉,“要好好改改你的习惯了!”
聂森望着窗外三辆疾驰而过的红色消防车,久久不语。
火警声响过后,黑夜恢复了平静。
听到火警声手发抖、心颤抖的习惯,很长一段时间,聂森却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