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仁宗
阿东是我大学同学,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阿东的老家在云南的大山里。
一次聊天,我说:“你老家那里风景肯定不错,暑假,去你家玩儿怎么样?”
阿东犹豫了三分钟,说:“好吧。”
差不多一天一夜的火车,半天汽车,五小时的山路步行。这一顿折腾,涌泉穴差不多跑到了天灵盖上。
和云南的大山一比较,我们大连地区的那些山就不叫山了。
不过当地山民的个头儿大多不高。阿东的个头儿也不高。阿东父母的个头儿也不高。在这些个子不高的人中间,我只好弯弯腰,尽量微笑。
山里手机信号不好,别说上网,打个电话都费劲儿。
阿东到家第二天就上山帮父母干活儿了。山里经济状况不好,阿东家一年的收入才几千块钱。我无事可干,就拿着相机四处拍照。新鲜劲儿过去后,无聊像雨后的蘑菇群一般冒出来。
我决定去大理玩儿几天。
阿东把我送到汽车站。
这里补充交代一下:阿东有一个身材不高的妹妹,和我能谈得来,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本来也想送我,被阿东的父母拦住了,说是家里还有农活儿要干。
她17岁,不上学了。
我上汽车前,把一个海螺挂件交给阿东说:“给妹妹吧。”
我在大理玩儿了一周,跑到昆明玩儿了三天,然后飞回大连。
为投桃报李,次年暑假,我邀请阿东来大连玩儿。阿东犹豫了三分钟,答应了。坐飞机很便捷,几小时就到大连。
老虎滩、金石滩、旅顺、滨海路……
坐游艇、K歌、玩儿大型电子游戏、吃西餐……
不过阿东好像玩儿得并不太高兴。他惦记家里的事,也惦记学业上的事。那一学期阿东又挂科了。阿东的英语特别不好,尤其口语,一开口就一股岩石野草味儿。
阿东对我说:“真羡慕你们从大城市来的学生,英语底子好。”我的英语是很棒的,为了安慰阿东,我说:“我的英语也不太好,一股海蛎子味儿。你我彼此彼此。”
我劝阿东说:“挂科的事,你不要担心,我给你摆平。”
阿东说:“摆平?怎么摆平?你也不能替我学习。”
我心里说:“榆木脑袋。”不过我有点儿喜欢这家伙。
阿东跟我借过几次钱,借钱的时候,吞吞吐吐,好像需要很大的决心。每次,我都爽快地借给他。一些我不爱穿的旧衣服、鞋子,也都给他。
阿东生活很仔细。我们寝室订购了桶装山泉水,一桶12块钱。阿东对寝室长说:“我喝自来水,不喝桶装水,买水的钱,没有我的事情。”
我们寝室长叫大顺,性格直,一听阿东的话,立刻不高兴了:“我替你拿这个水钱,中不中?真能算计,多大点儿事啊!”
“我不喝桶装水,凭啥用你拿钱?你算哪一根葱?”阿东脸上挂不住,和大顺吵架。
兩人谁也不让着谁,越吵声音越大,后来竟互相推搡。
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一看事情不妙,赶紧把大顺推出寝室……
阿东和同寝室的其他几个同学,互动也不多,关系不温不火,不过我自己觉得,我和阿东,应该可以算是好朋友吧。
时间飞逝,转眼临近毕业。在我的暗中帮助下,阿东总算补考过关,也拿到了毕业证。
毕业前一起喝了几次酒。阿东一次也没有喝醉。
我对阿东说:“你小子不实在啊!”
阿东说:“我怕喝醉了把控不住自己。”
我说:“你要哭就哭一场,别憋着,难受。”
阿东说:“都憋四年了,不差再多憋几天。”
毕业后一个多月,我整日囚在家里,也没着急找工作。不是找不到,父母会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也不是我要当啃老族,而是心里的许多浮尘需要打扫。我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包围着我,对于自己未来要干的事,很迷茫。
一天,阿东在微信里给我发红包。我们在微信里打字,聊了起来——
我说:“你这么节俭的人,怎么想起给我红包呢?”
阿东说:“还钱。”
我说:“你找到工作了?”
阿东说:“是啊,已经开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在昆明一家餐馆扫地。暂时先干着。以后有专业对口的工作再说。”
我说:“餐馆里浮尘多吗?”
阿东问:“什么浮沉不浮沉的?”
我说:“是浮尘。要不我也去你们餐馆扫地吧。”
阿东说:“少和我耍文艺腔。有一件事你得感谢我。”
我说:“啥事啊?”
阿东说:“你给我妹妹的海螺挂件我砸碎了,没给她。”
我说:“隔着手机屏都想捏死你,你个杂碎!”
阿东说:“你不要激动嘛!还有一件事你更要感谢我,我对你有大恩。”
我说:“你这鸟人还能对谁有恩?”
阿东说:“不杀之恩!”
阿东说完把我拉黑了。我电话打过去,关机。
后来阿东的电话号码成了空号。
我觉得阿东不是开玩笑那么简单,就通过微信求助我的一个中学同学,跟他说了我和阿东的事。他外号“智多星”。
“智多星”在微信里打出一串笑脸的符号,然后说:“看过某大学寝室的投毒案吗?看看就明白了,大同小异。”
想来想去,我似乎明白了阿东说的“不杀之恩”,顿时心有重生之感。阿东真的不是开玩笑。
想明白了,我的心也干净了,如尘埃落定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