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华
近年来,汪曾祺研究持续升温,汪曾祺作品一版再版。
据作家苏北回忆,汪曾祺去世时,他的家人为每位来送行的人发了一份汪先生的手稿复印件,那篇手稿的题目就叫《活着真好呀》,汪曾祺实在是热爱生活、热爱美的,他是作家中少有的特别热爱世俗生活的人,他热爱一切劳动以及劳动所创造的美,包括饮食、风俗和一切生活中的艺术。
与其说他是一位作家,还不如说他是一位“生活家”。
汪曾祺曾这样评价自己:“我觉得我还是个挺可爱的人,因为我比较真诚。”
——题记
1.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1997年5月16日,作家汪曾祺因病在北京去世。
他去世后,非但没有“人一走,茶就凉”,作品反而影响越来越大,“汪迷”越来越多。20多年来,汪曾祺的文字历久弥香,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汪曾祺热”。很多出版社以出版汪曾祺的作品为荣。据有人统计,汪先生去世后,其作品出版量已达200多种。
“汪曾祺现象”为文坛瞩目。汪曾祺的的作品一版再版,出版量远大于他生前,是名副其实的“长销书”。
汪曾祺没沉寂,反而越来越火。我曾经想动笔写一本《汪曾祺传》,想了几个月,才寫了个开头,就断然放弃了。这样的书,出版社自然想出版,但我觉得自己不够资格,要大家才行。别的不说,古文功底方面就不行。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写《汪曾祺传》,应该像林语堂《写苏东坡传》一样,两个都是大家才好。
李敖在《胡适评传》序言中写道:“十多年来,我遍读有关胡适的一切著作,深觉不过是两类而已:一类是近于酷评的(diatribe);一类是过度颂扬的(eulogy)。两类共有的毛病 ,是不能用严格的方法训练去接触史料、解释史料。于是,旌旗开处,胡适一出场,喊打与叫好之声此起彼落,胡适一方面被骂得天诛地灭,一方面又被捧得缩地戡天。结果呢,双方的感情因素是满足了,可惜被搬弄的却不是真正的胡适之!
英国的大政治家克伦威尔曾骂给他画像的人说:‘画我须是我。’(Paint me as I am) 这句话,可以给任何想给别人‘画像’的人作为警戒。胡适之不是轻易被了解的人,所以他也不容易被论断,没有受过严格的方法训练和史学训练的人,没有学会呼吸新时代空气的人,是没有办法给他‘画像’的。”
现代我们教育出来的不少人,很精致,也很利己,一说话一套一套的,像开会一样,一二三四。就爱去医院看病人,也会说:“我对你表达亲切的慰问。”就连追女生,也说:“我对你表达深切的欲望。”这种语言一点也没有生动感,一点也不朴素,姑且称之为开会语言或者社论语言。你读汪曾祺的文章,他没有这种语言,就是大白话,就是白描,非常接地气,非常生活化。到底是在大风大浪中锻炼的人哪,厚重,结实,有泥土味。看他的小说,一点也不荒凉,充满微生物,就像自己在电视剧中一样。
想起网络上几句流行的话,觉得很有意思,录之如下:
·人家有的是背景儿,我有的只是背影儿。
·走投无路还走什么走,直接坐车啊。
·你以为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吗?我会闭上眼睛的。
·当你抱怨自己没有鞋穿的时候,你也要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脚的人。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依旧对我不屑一顾……
·上天在赐予我们青春的同时也赐予了我们青春痘。
·上今天的班,睡昨天的觉。
这样的所谓“轻松”,一看就不是汪曾祺的风格。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他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你说我在做梦吗?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那一年,花开得不是最好,可是还好,我遇到你;那一年,花开得好极了,好像专是为了你;那一年,花开得很迟,还好,有你。”“若我在临水照影里,想起你,若我在柳枝新绿前想起你,若我在一切无从说、说不好的美丽里想起你,我在那一切陶醉里,已非自醉,你可曾感受到,遥远的举杯致意。逝去的从容逝去,重温的依然重温,在沧桑的枝叶间,折取一朵明媚,簪进岁月肌里,许它疼痛又甜蜜,许它流去又流回,改头换面千千万,我认取你一如初见。”不少博客文章里说这些“名句”是出自汪曾祺,各种公众号和作文素材也竞相引用,这其实是“伪名言”。汪曾祺的文风很朴素,没这么矫情。这样的文风,一看就是晋江文学网上的所谓“小资”的语言。听上去柔软,其实没什么内涵。
学者许子东说过类似的话,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两个人:一个是这样做对自己有利;另一个是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在上世纪80年代,那时候,这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这样做,这样说,这样写,这样表达,对自己有利,能够带来名、利、快乐,可以载入史册等等;同时,又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义无反顾,敢于往前冲。到了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这两个人分开了。对自己有利,但不一定对。最糟糕的是,越往后这两者越分离,慢慢地,到现在,第二个人不见了,没有“对”,只有利益了。这样的人,真该好好读读汪曾祺。
汪曾祺为什么越来越受人喜欢?他的作品为什么会老少咸宜,受到各阶层人士的喜爱?
汪曾祺不是那种“我写小说,你看”的作家,而是,“咱们来谈谈生活”。对,就是那种感觉,“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汪曾祺给故乡高邮文游台的那幅留墨,不是“沧海尽观”,不是“天下尽观”,而是“稼禾尽观”。这个“稼禾”就是生活,日常生活。这个“尽观”,就是写尽各种人物、各类心态。既有《受戒》中的小和尚的单纯而美好,也有《陈小手》中团长的粗暴与卑鄙;既有《陈泥鳅》中那个水手陈泥鳅的“好义,也好利”,也有《捕快张三》中的张三的豁达与宽容。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人生本来就是一部悲喜剧。对这些小人物,汪曾祺不作任何笔墨评价,但爱恨情感又无不流溢在字里行间。好的作家,就需要这种不动声色的冷静。
《陈小手》是汪曾祺于1983年写的《故里三陈》里的一篇经典小说,是他写作生涯后期的作品。小说讲述了妇产科大夫陈小手的人生轨迹,读罢让人掩卷不忘,如嚼橄榄。
汪曾祺认为小小说应具备三要素:有蜜,即有新意;有刺,即有所讽喻;当然,还要短小精致。这三点,汪曾祺都做到了,他让陈小手以死的代价承担博爱与道义。
关于当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的汪曾祺,有评论家这样说:汪曾祺的文学成就是由中篇小说《大淖纪事》、短篇小说《受戒》和小小说《陈小手》来共同奠基的,三者缺一不可,否则,就不是完整的汪曾祺。
汪曾祺最常用的闲章是“岭上多白云”和“只可自怡悦”。此闲章语出自南朝梁人陶弘景的《诏问山中何所有》:“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有何思想?实近儒家。人道其理,抒情其华。有何风格?兼容并纳。不今不古,文俗则雅。”这是汪曾祺在《我为什么写作》中的自白。
汪曾祺一生未能写出长篇小说,也许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翻开当代文学史,曾经,汪曾祺的地位常常处于“还有”之列。“还有”怎么理解?就像作家们开会,主持人在介绍主席台上的重要嘉宾之后,有时还要补充一句,今天来的作家“还有”谁谁谁,那感觉属于可有可无,属于边缘。
汪曾祺的作品,常常踩不到“點”上,既没有1978年以前的革命文学传统语境(包括苏联的文学价值体系),也没有1978年以后偏重欧美现代主义的文学标准。所以他被视为游离的休闲优雅淡泊作家,一度被放到“还有”之列,偏安一隅、不受追捧也在意料之中。
还好有时间。时间是个大魔术师,近年来,汪曾祺研究持续升温,汪曾祺作品一版再版。
据作家苏北回忆,汪曾祺去世时,他的家人为每位来送行的人发了一份汪先生的手稿复印件,那篇手稿的题目就叫《活着真好呀》,汪曾祺实在是热爱生活、热爱美的,他是作家中少有的特别热爱世俗生活的人,他热爱一切劳动以及劳动所创造的美,包括饮食、风俗和一切生活中的艺术。
与其说汪曾祺是一位作家,还不如说他是一位“生活家”。他有一手精湛的烹饪手艺,不爱逛商店,爱逛菜场。他在《吃食与文学》中说:一次到菜场买牛肉,见一个中年妇女排在他的前面。轮到她了,她问卖牛肉的:牛肉怎么做?汪曾祺很奇怪:不会做,怎么还买?于是毛遂自荐,给人家讲解了一通牛肉的做法,从清炖、红烧、咖喱牛肉,直讲到广东的蚝油炒牛肉、四川的水煮牛肉和干煸牛肉丝。
回忆中学时代的生活,他最后悔的是没有吃到河豚。大家知道,江阴有道名菜——河豚。汪曾祺在散文《四方食事》中写到河豚:“江阴当长江入海处不远,产河豚最多,也最好。每年春天,鱼市上有很多河豚卖……江阴河豚品种极多。我所就读的南菁中学的生物实验室里,收集了各种河豚,浸在了福尔马林的玻璃器内。有的很大,有的小如金钱龟。颜色也各异。有带青绿色的,有白的,还有紫红的。这样齐全的河豚标本,大概只有江阴的中学才能收集得到。河豚有剧毒。……但是河豚很好吃,江南谚云:拼死吃河豚。豁出命去,也要吃,可见其味美……我的几个同学都曾约定请我上家里吃一次河豚,说是‘保证不会出问题’。”
汪曾祺的故乡是江苏高邮,近代著名经方大家曹颖甫的故乡是江苏江阴。两地相距不远。而且,更巧合的是,汪曾祺毕业于南菁中学,曹颖甫毕业于南菁书院。就在1895年,27岁的曹颖甫考取秀才,进入南菁书院读书。
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说,汪曾祺的小说《陈小手》中的陈小手身上,或许有曹颖甫先生的影子。曹颖甫1937年因拒绝给日本人看病,死于日本人的刺刀下。“陈小手”死在残暴冷酷旧军阀的枪下。“悬壶济世”,却惹来杀身之祸。一样的悲剧。你难道不觉得太巧合了吗?“陈小手活人多矣”,在“大德无形,大化无痕”的曹颖甫先生手下,同样“活人多矣”。
所以,我这里提出一个假设(当然,也仅仅是假设),供研究汪曾祺的学者参考。“大胆假设”之后,期待研究者“小心求证”。
那么,曹颖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看过《经方实验录》的朋友,想必和我的感觉一样,
曹颖甫的著作《经方实验录》中的一个个医案实在精彩,让人感受到中医的魅力。曹颖甫治疗的很多病例都以峻方和次峻方取效,如“经停九月,腹中有块攻痛,前医以三棱莪术多药,未应。”曹先生分析:“三棱、莪术仅能治血结之初起者,及其已结,则力不胜矣,以抵当丸三钱,‘夜大下黄白夹杂之污物’,后以加味四物汤调理而痊。”《经方实验录》影响了几代中医人。
曹先生年少时就习医用方。在少年时,其父就曾勉励他:“读书之暇,倘得略通医理,是亦济世之一术也。”曹先生善用麻黄、桂枝,有“曹一帖”之称。
一个高明的医生啊,他能决生死。一把脉,坏了,“脉病人不病,名曰行尸。”行尸,也叫走肉。这个人没有生气了,没有胃气了,虽然还在活动,但命不久矣。人病脉不病,这叫内虚,这没事,吃几剂药就能好。脉病了,这个病是真脏脉,不是一般的脉。人都有病了,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无觉。比如说,癌症,在体检出来之前,他还没有感觉呢。但是,他那个脉啊,快绝了,这才是危险啊。有的人,你看他病怏怏的,身上没劲,小毛病不断,反而活得长。有的人呀,你看他好好的,平时也没大毛病,可是他那个脉呀,已经没有胃气了,有时候上午见他还好好的,下午突然就走了。
真正健康的高人,很平静,中医叫“神仙脉”,人家的脉啊,不快不慢,不沉不浮。我羡慕那些从车轱辘上下来,喝两口酒的拾荒老人。曾经见过老家的很多老人,早晚各温一盅酒,就一个小菜碟(或者一根大葱),吃一口菜,咂嗞一口酒,吃三口咂嗞三口,不知不觉,盅里酒就干净了,最后将酒盅送到半空中,缓缓放下,吸一口气,那幸福,千金不换。万事随缘,即是安乐法。除了吃好三餐,不饿,坚决不滥吃东西。平淡简约就好,别“轰轰烈烈”,不要“没事找事”。陆游的诗中常用“心太平”语,比如,在《独学》一诗中,他这样说:“少年妄起功名念,岂信身闲心太平。”76岁那年,陆游看破尘世浮名利,要保持“身闲心太平”,于是又吟道:“痴人只竞闲名利,那信三山是地仙。”
有这么一个故事:民国名医金子久患了重病,主要表现:寒湿阴黄、便溏色白、腿肿。找到丁甘仁治疗。丁甘仁处方茵陈术附汤,“熟附块一钱半,连皮苓四钱,西茵陈钱半,淡干姜八分,陈广皮一钱,胡芦巴一钱半,米炒于术二钱,大腹皮二錢,大砂仁八分、研,清炙草五分,炒补骨脂一钱半,陈葫芦瓢四钱,金液丹二钱、吞服。”前后共治了五次,都未见起色。丁甘仁明言相告:“症属不治,请先生早日回府静养。”后过了十来天,果然不治而亡。
曹颖甫善用经方。他在《经方实验录》[1]里面谈了自己对这个病案的看法。“昔金子久患此证,自服茵陈蒿汤不愈,乃就诊于丁君甘仁,授以附子汤加茵陈,但熟附仅用一钱半,服二剂不效,乃仍用茵陈蒿汤,以致脾气虚寒、大便色白而死,为可惜也。但金本时医,即授以大剂四逆汤,彼亦终不敢服……。经方见畏于世若此,可慨夫!”
上海电报局的职员姜佐景,因为父亲被庸医误治,死了。从此励志学医。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学成后姜佐景开馆当医生。原单位上海电报局的一位同事名叫施朝贵,来找他,说自己的弟弟病了。这个病呢很奇怪,医生问什么都不说话。就是说,有外人在场,他死都不开口,外人走了,他手舞足蹈,又唱又跳的。脉呢,也很怪,一只手的脉洪大,一只手的脉沉细。
家人说,这个病是因为受惊吓之后,变得神志恍惚的。能吃能睡,二便也正常,但是,吃饭的时候脑门上热气腾腾,直冒烟。到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也没查出什么病来。吃饭的时候脑门热气腾腾,按理说病在阳明。腹诊,按腹部,也没有痛疼拒按的情况。姜佐景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病,说他治不了。
后来姜佐景遇到施朝贵。施朝贵说,另请了一个大夫看了,服药后一通腹泻,能起床了,也不唱歌了,“脑门上热气腾腾”也已经明显好转了。姜佐景看了药方,上面写着:阳明病,宜下之,主以大承气汤。
开这个方的医生是谁?就是曹颖甫。施朝贵第二次请曹颖甫看病,说症状大大好转,只是觉得两肋胀痛。曹颖甫开了小柴胡汤。吃了之后,两肋也不疼了,只是,还有点小毛病:出汗,精神不振。曹颖甫又开了桂枝加龙牡汤。这回彻底好了。
姜佐景服了,从此到曹颖甫的家正式拜师。
2. 陈小手终是“小手”,不是高手。
“我们那地方,过去极少有产科医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请老娘。什么人家请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门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少爷、小姐出生差不多都是由一个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户,生人怎么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况,哪个年长的女佣人可以当她的助手,当“抱腰的”,不须临时现找。而且,一般人家都迷信哪个老娘“吉祥”,接生顺当。——老娘家供着送子娘娘,天天烧香。谁家会请一个男性的医生来接生呢?——我们那里学医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脸的女儿传其父业,成了全城仅有的一位女医人。她也不会接生,只会看内科,是个老姑娘。男人学医,谁会去学产科呢?都觉得这是一桩丢人没出息的事,不屑为之。但也不是绝对没有。陈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的产科医生。”[2]
这是汪曾祺的小小说《陈小手》的开篇。
汪曾祺写医生的小说,不光是《陈小手》啦,他还写过《钓鱼的医生》。《钓鱼的医生》中所说的医生,是有人物原型的,此公姓汪,字菊生,号淡如。汪淡如实为汪曾祺的生父,职业是一个祖传的中医眼科医生。
汪淡如的医室里挂了一副郑板桥写的对子:
一庭春雨瓢儿菜
满架秋风扁豆花
眼科用药大多是散剂,俗说药面子,其中有许多贵重药:犀牛黄、珍珠、熊胆、廤香、冰片等等,多是贵重药材。“丸散膏丹,神仙难识”,里面如果想偷工减料,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不求闻达的汪淡如自制“八宝”眼药,从来不会偷工减料,相反,非常讲究非道地药材。
你看古装电视剧《女医明妃传》里面,那个女医谭允贤,她也是有历史原型的。历史中真实的女医叫谈允贤,古代四位女名医之一,医术精湛,不过,她不是御医,一直生活在民间,嫁给杨氏,活到96岁。她以看妇科为主,其著作《女医杂言》记录了31则医案,病症多为妇科病。历史上这样的女医实在太少了,凤毛麟角。至于产科医生,那就更少了。
19 世纪之后,西风日渐,中国人学西医者日众。男产科医生——陈小手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诞生了。
在相当长的年月里,产科医生是个陌生的字眼,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老娘或称稳婆的人来给产妇接生。陈小手却偏偏做了一名男性产科医生。因其手小灵巧,柔软细嫩,其接生水平竟是一般老娘也不能比的,尤其擅长治难产,因此名动四方。这样一位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选择“悬壶济世”。慢慢观察,其实陈小手身上有股“侠”气,包括他骑着白马,外号“白马陈小手”,这些细节,都如同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陈小手骑着白马到各处去接生,同行的医生,看内科的、看外科的,都瞧不起他,他却从来不在乎这些,有人来求,骑上马就走,人到了,一番忙活,大人孩子双双平安。陈小手不推辞主家奉上的报酬,也不计较报酬多少,洗净手,骑上马又走。“陈小手活人多矣”,他这是以另一种方式“悬壶济世”。
陈小手给团长妇人接生后喝了酒,揣上20块现大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团长掏出手枪来,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了下来。
“悬壶济世”,却惹来杀身之祸。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你小子太欺负人了!”
陈小手“手小灵巧,柔软细嫩”,不像个男子汉对吧,汪曾祺没有像笑笑生那样去嘲笑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
“不爱也不恨”,包含了全部世俗智慧的一半;“不要说话也不要相信”,则包含了另一半的人生智慧。
其实也不仅是笑笑生了,很多人会歧视某个身体部位有缺陷的人。你看,无论是《水浒传》还是《金瓶梅》中的武大郎形象,都是个最懦弱、最窝囊的男人,都是个最屈辱的男人,都是被嘲弄的弱者。老婆在王婆诱骗之下和西门庆通奸、给他戴了绿帽子,去捉奸又遭奸夫痛打,周围的人看不起他——直到今天,我们的文化中还是看不起他,否则就不会有这些民间口头禅了:“武大郎开店,高者不要;武大郎盘杆子——上下够不着;武大郎养夜猫子——什么人养什么鸟;武大郎吃豆腐——人怂货也软;武大郎的脚趾头——没有好地方。”
众人看不起他倒也罢了,官府也看不起他,周围的人非但不同情他,还合起来谋害他,愣被人给害死了。世界上能够看得起他的也就他那个能打虎的兄弟武二郎了,最终给他出口恶气、手刃奸夫西门庆的,还是武二郎。
宋代和明代的文化中為什么能够把那些不务正业、杀人越货的人看成英雄,而把自食其力的善良底层人武大郎当成笑料呢?《水浒传》108位英雄中,老实本分的劳动者有几个?九尾龟陶宗旺算是农民出身,有事没事就喜欢耍耍大铁锹,只不过,铁锹不是用来刨土而是用来铲人;阮氏三雄,打渔出身,但他们并不怎么上心打渔的正业,真正上心的是打劫。
和武大郎形象丑陋、饱受屈辱的情况相似的,还有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但雨果并没有嘲笑加西莫多,而是称赞他的“心灵美”,甚至,赢得了女主角的爱。同样是弱者,武大郎与加西莫多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这让我常常从哲学上思考这类问题。海德格尔出身草根,他看一个人并不看重生平事迹,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思想。他对自己的早年人生履历并不关心,也没有可关心的。他的代表作是《存在与时间》,他创立的学派就被称为存在主义。一个哲人的一生:他生下来,他存在,然后他死了。
尼采为厄运而放肆狂歌,海德格尔为苟活而给出依据。但如果人要享受现时乃至整个一生,精神安宁是必不可少的。
不说这个了,接着说《陈小手》。语文老师在出考试题目的时候,喜欢用《陈小手》来考学生:小说中团长既摆酒席宴请陈小手,又封他二十块现大洋,可最后却又一枪把他从马上打下来。如何理解这一矛盾的情节?
通常,语文老师认可的答案是:男女之大防,即使医生和病人也不能逾越。这种思想观念根深蒂固,不仅团长这样,那些大户人家的男主人和中小户人家的男主人以及同行的男性医生们莫不这样。
还有一个问题:有人认为,陈小手之死完全是偶然的,因为他不幸遇上了一个草菅人命的军阀团长。你同意这个观点吗?
语文老师认可的答案是:不同意,陈小手的死有其必然性。陈小手自己运气不好,死在一个恩将仇报、草菅人命的军阀团长的手下,似乎有其偶然性、但这只是问题的表面现象,陈小手之死的根本原因是以团长为代表的男人们骨子里的封建男权思想,把女人当成是男人的附属品。
我曾经拿这个问题,问我的中医老师李一翔。他的观点是:这是个时代悲剧。我问:陈小手如果不去呢?可以避免杀身之祸吗?李老师说:他敢不去吗?不去,那不还是死?所以,他在劫难逃。去是死,不去也是死。社会转型期,西风东进,从他当产科医生那一天起,悲剧已经注定。
“陈小手为什么行医”在小说里说得比较清楚,即:产科医生少,都请老娘,老娘水平低不可靠,而女人学医几乎没有。
“我们那地方,过去极少有产科医生。”“ 我们那里学医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脸的女儿传其父业,成了全城仅有的一位女医生。” “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请老娘。老娘家都供着送子娘娘,天天烧香。”
靠着老娘的土办法接生对孕妇、胎儿的生命非常不利,而鉴于民间对男产科医生的蔑视和陈小手对金钱无所谓的态度,可以看出陈小手不为名利,陈小手当产科医生就是为了救人性命,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侠客。
陈小手委不委屈,已无从查证。他在学产科时老师大概没教过“死亡准则”,比方说“团长太太任何男人都不许碰”,诸如此类。任他艺术再高超,却不了解社会学意义上的男人心理,也没有认真领会中医前辈流传下来的金科玉律。如果他了解了,比方说,带一女助产士或可免一死。
金庸先生有一次找人算命,那人说他命中注定只有一个儿子。金庸当时就想这人算得不对,我明明有两个儿子嘛。结果,后来一个儿子自杀了,金庸这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了。
金庸说,他是在读书中度过痛苦。
读佛书,算命,这两件事情都值得做。
我看过很多小说,有时候,小说作者会告诉读者:选择自杀时,也许是一个人最有力量的时候,你不能简单地以“伤心”两个字来批评他。也许,在自杀者看来,我就是要让你们伤心。
窦文涛在一个节目中说,有的人性高潮时会哭,为什么?脑中枢放电,他在那忍啊忍,最后终于释放了,很放松,你以为这就是乐么?之后却是虚无感。
我的理解,那是一种用尽“洪荒之力”之后的虚无,而且缥缈。
中国古代儿童读物《千字文》这样写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天地日月,那是我们祖辈需要明白的头等大事,因为那是天的化身。古人把浩瀚的宇宙用“洪荒”来描述,可见“洪荒之力”是何等的强大。
3. 孙思邈才是真正的高手。
吴承恩《西游记》中,有孙猴子给朱紫国国王悬丝诊脉的故事。过去呀,我曾经对那些“悬丝诊脉”呀、“引线诊脉”呀之类,非常反感,相当有偏见。病人的脉象怎么通过丝线传导给医生呢?觉得他们这是故弄玄虚,是有意无意的骗子。
现在看了陈小手中枪的故事之后,我明白了,那是高人所为,那是在自保的前提下,治病救人。“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这小子,太欺负人了!日他奶奶!”这种心理,你以为只有团长有吗?别的人没有吗?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在唐贞观年间,长孙皇后怀孕已过了十个月,迟迟不能分娩,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宫里那帮医生干着急,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完全没了主意。这可怎么办呢?唐太宗万般无奈,派人请来孙思邈为皇后诊治。孙思邈是真人哪,他知道皇上的忌讳。于是,坚决不靠近皇后,就让宫女将一根红绳系在皇后的手腕上,自己则捏着绳的另一端,这就是所谓的“引线诊脉”。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宫廷礼制,以防乱了宫闱。
因孙思邈系从民间召来,不是太医院的御医,没有国家干部的编制,太监就有意试他,先后把丝线拴在冬青根、铜鼎脚和鹦鹉腿上,结果都被孙氏识破,最后才把丝线系在娘娘腕上。
“引线诊脉”之后,孙思邈说,娘娘是滞产。便开出一剂药方,御医纷纷摇头,嘴上不说,心理觉得这厮故弄玄虚,纯属无稽之谈。结果,娘娘顺利分娩。
同行问其窍门,孙思邈笑而不答。
唐太宗大喜之下盛贊孙思邈医术高超,于是,要重赏,又是拔擢高官又是赐予金帛,但孙思邈坚决推辞,就是不接受。接受了就可能悲剧。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看赵匡胤兵不血刃,杯酒释兵权,解除了自己的后顾之忧,也被视为仁君。负责自己安全的岗位——殿前都虞侯一职,赵匡胤让张琼来当。张琼是大老粗,是个直性子,曾经救过赵匡胤的命,按说这样的人皇帝应该放心了吧。但两年之后便被皇帝赐死。殿前都虞侯一职由杨信来顶替。没有任何战功的杨信,除了谨慎,再无其他优点。看到前任的下场后,心生一计,趁自己感冒发烧,从此以后,整整11年,他都假装嗓音坏了,说不了话。只做事不说话,反而被提拔担任节度使,成了武将中军衔最高的人。11年后,他临死之前,听说赵匡胤的弟弟(宋太宗)已经登基坐殿了,就不再“装聋作哑”——喉咙竟然能够说话了。
古代三大名医,扁鹊被同行嫉妒杀了,华佗被曹操砍了。看来,想太平地做个医生不被杀,也不容易。孙思邈才是真正的高手,恃才不傲,进退有度。
药王孙思邈,民间流传的关于他的神奇故事不胜枚举。有一次,孙思邈行医途中,遇到四个人抬着一口棺材,向郊外的荒丘走去,老婆婆在后面跟着哭。孙思邈观察了一会,发现从棺材的底缝里滴出几滴鲜血。我国古代称为“尸厥症”,今天我们管它叫休克。那时候科技不发达啊,难产,痛到休克,家人束手无策啊。
便上前询问详情。原来棺材里是老婆婆的独生女儿,因难产“死”了,胎儿仍在她肚子里。古人是很忌讳“死”这个字的。清代书人有句话,说:“喜字可书茅厕,死字不登庙堂。”就是说呀,书者忌讳“死”字。内容是喜庆的书法,像“寿”啊,贴在哪儿都喜欢;若是带有“死”的书法,抽凉气,挂在庙堂是很忌讳的,不敢“张之壁,悬之楹”。
1996年,咱们河南周口那边呀有人来京,请启功先生写字,内容就是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墨宝中带有“死”字,招嫌是吧。曾经沧海的启功,却边写边说笑:“年青时,总不敢写‘死’字,怕倒霉,结果人生百倍坎坷,横竖都是‘罪该万死’。后来年逾花甲,也不避讳了,光写‘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些语录,少说也有二十来件,结果现在反倒‘寿比南山’了。看来,凶吉由他,但写无妨……”
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有个“死”字,反而感觉有气魄。王羲之《兰亭集序》,公认的“天下第一行书”吧,文中两处用了“死”字,也没人觉得招嫌呀。一处是《庄子·德充符》语:“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另一处也和庄子有关,原文是:“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庄子说:“一死生。”死生一也,没有区别。这太虚了。庄子说“齐彭殇”,活多少岁没啥区别,更是扯淡。
孙思邈是有大智慧的医家,自然不会忌讳“死”字。他对这个老婆婆说,这个产妇可能还有救。于是,请求抬棺人撬开棺盖。见产妇面色蜡黄,伸手摸脉,尚有微弱细长的跳动,这是胃经之根脉未绝。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也不知扎了什么穴位,再用捻针手法,加大力度。产妇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死”而复生。产妇苏醒不久,腹中的胎儿也发出一声啼哭,生出来了。孙思邈一针起死回生,救了两条性命,老婆婆倒头便拜,口中大喊“神医”“活神仙”。
孙思邈一生致力于医药研究工作,著有《千金方》,创立脏病、腑病分类系统。102岁(也有说他活了141岁)时,孙思邈无疾而终。
大家想想,“引线诊脉”能诊断出个啥?“引线”真能诊脉吗?道可道,非常道。说出来,它就变了。其实,孙思邈用的是望诊。我们战国时有个神医叫扁鹊,原名秦越人。因家在卢国,又名卢医。约生于公元前407年,卒于公元前310年。《史记》中记载,扁鹊是渤海郡的一名大夫,他是中医学的开山鼻祖。他肩挎药箱,悬壶济世,足迹遍布齐、楚、秦、燕、晋、鲁、赵,救活了无数平民百姓。
扁鹊是中国古代的一位神医,他与印度古代名医耆婆一样,有透视的本领,就是他能“隔墙见物”。扁鹊的医术是神授予的。你看他的名字“鹊”,是一种鸟。在古人眼里,扁鹊就是由这只鸟变的。在远古轩辕黄帝时期,山东海岱地区崇尚鸟图腾,他们把神医扁鹊构想成鸽眼羽衣普救苍生的吉祥鸟。可见,扁鹊,是一个被神化的名字。
中学语文课本中有篇古文叫《扁鹊见蔡桓公》,这个故事记载于《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写的是扁鹊用望诊的方法诊断桓侯的病。扁鹊自己上门,见了桓公,发现桓公病在腠理(肌肤),扁鹊提醒道:“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公不理。桓公不以为然:“寡人没病。”扁鹊三番五次劝说桓公治病,但桓公三番五次说自己没病。此后扁鹊数次警示,桓公更加不悦,结果桓公病入骨髓而死。扁鹊逃到了秦国。司马迁评价说:“骄恣不论于理”的病人是不可救药的。成语“讳疾忌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扁鹊逃到了秦国,没有被桓公杀死,想不到却被同行李醯(xi)杀了。话说秦武王与武士们进行举鼎比赛,伤了腰部,疼痛难忍。秦国太医令李醯水平有限,汤药、推拿,全然无用。扁鹊正巧在秦国,秦武王派人请他。扁鹊一剂汤药,秦武王的疼痛就好了。秦武王高兴,想封扁鹊为太医令。太医李醯说,也许这次他是侥幸,不如多试几次再封不迟。秦武王答应了。李醯这位太医令心胸狭窄呀,自知医术不如扁鹊,总是担心自己被扁鹊取代,就派人杀掉了扁鹊。
“望而知之谓之神”。扁鹊能“隔墙见物”,这是说他的看病本领。但是,他却没有看透人心。最后,被李醯杀了。
医圣张仲景非常佩服扁鹊,你看他在《伤寒论序》的开篇就说:“余每览越人入虢(guó)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意思是说,我每次读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秦越人(即扁鹊)路经虢国给太子诊病,那种神奇医术都让我佩服得不得了。一次扁鹊到虢国去游历行医,看到举国哀悼,原来是虢太子死啦,都入棺材了。扁鹊在百会穴下针,虢国太子醒过来了。
接下来,张仲景叹息说:怪当今居世之士,曾(zēng)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cuì)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卒然遭邪风之气,婴非常之疾,患及祸至,而方震栗,降志屈节,钦(qīn)望巫祝,告穷归天,束手受败,赍(ji)百年之寿命,持至贵之重器,委付凡医,恣其所措。咄嗟(duo jie)呜呼!厥身已毙,神明消灭,变为异物,幽潜重泉,徒为涕泣。痛夫!举世昏迷,莫能觉悟,不惜其命,若是轻生,彼何荣势之云哉!而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遇灾值祸,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趋势之士,驰竞浮华,不固根本,忘躯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
就是说,很奇怪当今那些以士大夫和学士自居的人,竟然不关心医学和方术,以寻求解决疾病的方法,上以治疗国君或父母的疾病,下以拯救那些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中以保身全命,以顺应四时的方法来呵护生命。这些人呀,只知道竞相追逐荣华富贵,恨不得踮起脚尖、挤破脑袋,追逐权贵,孜孜不倦地把名利当成人生的唯一目的和乐趣。重视名利末节,不顾身体根本,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很帅,身体却很衰。不惜以憔悴生命为代价,装裱身外之物。殊不知,皮之不存,毛将安附?命都没有了,荣华和名利又有什么用呢?唉!他们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精神萎靡不振,等到有一天突然去世,埋在地下,亲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为他们哭泣。痛心呀。一些追求名利的读书人,至今还没有省悟,连生命都不重视,还谈什么荣华富贵呢?
有利润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颠扑不破的老理。
张仲景说得太好了。我的中医老师李一翔特别欣赏《伤寒论序》,多次和我分享其中的妙语,并且身体力行。这也是我格外佩服李老师的地方。
世界卫生组织(WHO)指出:21世纪威胁人类的头号杀手是生活方式病,尤其是它的“前奏”——亚健康。亚健康最典型的表现为“一多三少”,一多即精神和躯体的疲劳;三少是指活力减退、反应能力减退、适应能力减退。平时常见的一些亚健康表现如电脑病、空调病、办公室综合征、考试综合征等,都是影响学习效率、工作效能和生活质量的罪魁祸首,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精神和躯体上的疾病,如抑郁、恶性肿瘤、心脑血管病和糖尿病等。
“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真是痛彻心扉啊,平素不顾根本,唯名利是务,且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等到外邪侵袭,非常之病缠绵于身,病患灾祸临头,方才震惊发抖。于是就降低身份,不顾尊严,卑躬屈膝,恭敬地盼望女巫男祝的求神祷告,巫祝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听天由命,束手无策地等待死亡。你看,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快到病死了才想起救命的稻草。
老舍在《真忙与瞎忙》一文里写道:“所谓真忙,如写情书,如种自己的地,如发现九尾彗星,如在灵感下写诗作画,虽废寝忘食,亦无所苦。”忙到健康都失去了,还怎么享受幸福呢?
“望而知之谓之神”,这是张仲景最佩服扁鹊的地方。你看一个女子,年纪轻轻,脸色差,脸上斑很多,不用问,肝排毒不好。尤其是春天,阳气开始升发,斑更多了。你说是用六味地黄丸、逍遥丸呢?还是《太平圣惠方》里说的七白膏?这要咨询医生啦,看个人体质。《太平圣惠方》里面说,七白膏能“让肌肤回春”,甚至“永葆青春”,这当然是夸张了。不过,七白膏中的四白:白芷、白术、白芍、制白附,倒是经常用的,也是比较平和的。电视广告上,各种补药、美容药铺天盖地,那多是商业阴谋啊。聪明的人在吃保健品之前,会先问问医生。
《皇帝内经·上古天真论》里面讲:“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然后“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3]这个阳是指我们的六腑。“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人有十二条经你为什么就敲胆经呢?《黄帝内经》有一句话:“十一脏皆取决于胆。”你看,人体有十二个脏腑,它就说凡十一脏皆取决于胆。名医徐文兵讲啊,这个胆啊,它就相当于大自然的春天。这个胆吧,它的功能衰弱以后,就会生痰湿,胆和肝互为表里呀,这个人的肝气也不舒畅了,胆的功能就好像那个门轴儿,一旦坏了,该关门的时候关不严,不该关门、敞开门的时候它又打不开。就是说收放都不自如。这就是温胆汤症了。
人体里面有两个“太阳”,一个是足太陽膀胱,膀胱经走的是后背,从腰背、腘窝,到脚后跟,这都是膀胱经。还有个太阳经——手太阳小肠,它走的是哪儿?走的是肩背。现在很多人有颈肩综合症,肩膀脖子老是酸疼。你看一下他疼的那些部位,再看他循行的那些经络,一看小肠受寒了,被阴寒的东西蒙蔽了。最典型一个小肠受寒就是我们这个小鱼际。大鱼际是大拇指这儿的肌肉,小鱼际是小拇指这儿,小拇指这儿的鱼际你看是青色的,那就是小肠受寒了。想治你体表的问题的话,还得往你肚子里面找原因。有颈肩综合症的人,看看自己的小鱼际有没有发青发黑?小肠出现问题以后,还不注意的话,它就会往里面发展——伤心,出现幻听幻视。手掌心包经第八个穴叫劳宫穴,劳宫穴那儿觉着热,手心冒热气,该吃点鱼膘胶、黄明胶、阿胶、龟板胶、驴角胶之类的来补心神了,或者需要听一听平和的音乐,收收心、回回神了。《内经》上讲:“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现在很多人就是心虚,不是肾虚。为什么讲养精蓄锐?就像道家的收回拳头一样,是为了更好地发力,以待来年开春。为什么补肾药都是偏凉的?像生地黄,是黑色的。生地黄另外一个名字叫地髓,你说多凉啊。再比如地骨皮,凉性的,用来降人的心火苗,心火就下去了,肾精就凉下来了。
孙思邈是真人,“引线诊脉”不过是个幌子,他其实是通过望诊,知晓了阴阳、表里、虚实。同时,也通过问诊,问问贴身的太监,诸如胃纳、舌苔、二便、症状、病程等,大致了解了病情。由此看来,在中国做医生,要想活得长久,远不是仅医术高明那么简单。
你看金元四大家中,朱震亨所出最晚。他先习儒学,后改医道,在研习《素问》《难经》等经典著作的基础上,访求名医,受业于刘完素的再传弟子罗知悌,成为融诸家之长为一体的一代名医。朱震亨以为三家所论,于泻火、攻邪、补中益气诸法之外,尚嫌未备滋阴大法。力倡“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说,申明人体阴气、元精之重要,故被后世称为“滋阴派”的创始人。临证治疗,效如桴鼓,多有服药即愈不必复诊之例,故时人誉之为“朱一贴”。这些人都有望诊的功夫。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吧。
背着药箱的医生,同时也背着被医者的生命。陈小手地下有知,也许觉得委屈,那一枪来得太突然了。你觉得团长暴戾愚昧、残暴冷酷、草菅人命、阳奉阴违,对吧?团长还觉得委屈呢。团长一枪打死为他婆娘接生的陈小手后,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这小子,太欺负人了!日他奶奶!”团长觉得怪委屈。
人性很复杂,如果你每天给他一块钱,只要一天不给,他就会恨你。如果每天给他一个巴掌,只要一天不打,他就会跪谢。人性如此,生活如此,爱情亦如此。
人人期待信任,可人人又感叹社会缺乏信任。缺少“契约”精神,仅仅靠道德提倡,这就好像请求商人别去造假货一样不靠谱。“上阵父子兵”这种血缘信任自然高得多,可是,信任不总是发生在血缘关系的人群里。
因为缺少“契约”精神,信任一直都是稀缺资源。在古代,将军带着皇家雄兵出战的时候,因为担心皇帝不信任,也怕皇帝身边的人进谗言,于是,就充分利用人性自私的一面,将自己老婆孩子当人质,抵押在皇帝那,潜台词就是说:没错,我是拥有雄兵多少万,可我的老婆孩子都在你手上,现在外出征战,我岂敢有二心?我带着你的雄兵,你攥着我的家小,咱俩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这叫“双向制衡”,互相牵扯,这样彼此可以达成信任。这种信任,本质上说,还是属于“有条件的信任”。
换句话说,充分的信任不是靠道德,不是靠人品,不是考品行,不是靠乡情,而是靠制衡,靠互相握有对方的三寸来达成。让别人来制衡,换自己安全。
很多人,既有狭隘阴毒的一面,也有宽容怜惜的一面,比方说,汪曾祺在他的另一篇小说《捕快张三》中,没有将张三写成狭隘阴毒的男人,而是相当宽厚。他发现媳妇对红杏出墙已有悔改之意,便对媳妇说:“一顶绿帽子,未必就当真把人压死了!”相逢一笑,这事也就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人非圣贤,何必揪着过去不放呢。往前看,日子还长着哩。
4. 润物细无声,王道无近功。
清代徐大椿是一位大医。他学医的初衷,是因为家人被庸医所误。这就像黄元御,他立志学医,是因为自己被庸医误治,把眼治瞎了。医圣张仲景为什么学医呢?因为他家族二百多人,其中十分之六七死于伤寒。他在《伤寒论序》中这样说:“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
徐大椿有一本医学专著,名叫《医学源流论》[4]。他在这本专著中对于“用药如用兵”有着很精彩的阐释:圣人之所以全民生也,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荣为充,而毒药则以攻邪。故虽甘草、人参,误用致害,皆毒药之类也。古人好服食者,必有奇疾,犹之好战胜者,必有奇殃。是故兵之设也以除暴,不得已而后兴;药之设也以攻疾,亦不得已而后用。其道同也。
故病之为患也,小则耗精,大则伤命,隐然一敌国也。以草木之偏性,攻藏府之偏胜,必能知彼知己,多方以制之,而后无丧身殒命之忧。是故傅经之邪,而先夺其未至,则所以断敌之要道也;横暴之疾,而急保其未病,则所以守我之岩疆也。挟宿食而病者,先除其食,则敌之资粮已焚;合旧疾而发者,必防其并,则敌之内应既绝。辨经络而无泛用之药,此之谓向尊之师;因寒热而有反用之方,此之谓行间之术。一病而分治之,则用忧可以胜众,使前后不相救,而势自衰;数病而合治之,则并力捣其中坚,使离散无所统,而众悉溃。病方进,则不治其太甚,固守元气,所以老其师;病方衰,则必穷其所之,更益精锐,所以捣其穴。
若夫虚邪之体,攻不可过,本和平之药,而以峻药补之;衰敝之日,不可穷民力也。实邪之伤,攻不可缓,用峻厉之药,而以常药和之;富强之国,可以振武也。然而,选材必当,器械必良,克期不愆,布阵有方,此又可更仆数也。孙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尽之矣。
魏晋时期那些所谓的名士以服食“五石散”为时尚,追求长生不老,结果呢,还不是暴毙的结局?“古人好服食者,必有奇疾,猶之好战胜者,必有奇殃。”此言不虚。
“若夫虚邪之体,攻不可过,本和平之药,而以峻药补之;衰敝之日,不可穷民力也。实邪之伤,攻不可缓,用峻厉之药,而以常药和之。”这正是中国哲学中最伟大的“和”的精神。什么是“和”?老子在《道德经》里面说:“冲气以为和。”“和”不是静止不动,而是在“冲”中保持的一种中庸状态。
食物才是最好的药。中医的药和食物都来自于自然界,所以我们说“食药同源” “天人合一”。唐朝时期的《黄帝内经太素》一书中写道:“空腹食之为食物,患者食之为药物。”即反映了“药食同源”的思想。
“食药同源”,也叫“药食同源”,又称为“医食同源”。这一理论认为:许多食物既是食物也是药物,食物和药物一样同样能够防治疾病。“食药同源”有两层含义,一是指许多食物即药物,它们之间并无绝对的分界线;二是指中药与食物之间是“同源”的关系。
在中医里,亚健康就相当于人体的未病状态。对于未病状态的调理,中医学素有“药食同源”的悠久传统。《内经》对食疗有非常卓越的理论,“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意思是说生病的时候没有必要非得把病治得彻底痊愈,用大毒治病好到六成就差不多了,用常毒治病好到七成就行了,用小毒治病好到八成就行了,用无毒平和的药治好九成就行了。最后,还是得用食物来恢复体内的正气。如果用药过度,反而会使正气受伤。比方说,薏苡仁,又名薏米,是药食两用的常用药材之一。《神农本草经》中说:薏苡仁能治疗风湿痹痛,能够下气除湿,长期服用还可以轻身益气。中医认为,薏苡仁味甘、淡,性凉,归脾胃肺经,具有利水渗湿、健脾除痹、清热排脓的功效。所以,湿气重的时候,就用薏米来煮粥、煲汤,一样能起到健脾利湿的效果。又比方说,口腔溃疡喝点藕汤,对证的话,也能好。这是因为,藕味甘、性平寒,有清热生津、除暑热、凉血止血、润肺止咳等作用。
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普通蔬菜瓜果均具有四性五味,既可食用,又可治病。“四性”又称为四气,即寒、热、温、凉。寒和凉的食物能起清热、泻火、解毒的作用,如在炎热的夏季选用菊花茶、绿豆汤、西瓜汤、荷叶粥等可清热解暑,生津止渴;热和温的食物能起温中除寒的作用,如寒冬季节选用葱、蒜、羊肉等食物,能除寒助阳,健脾和胃,补虚。食物除“四性”外,尚有性质平和的“平性”食物,如谷类的米、麦及豆类等。“五味”即辛、甘、酸、苦、咸。食物的味不同,对人体的作用有明显区别。辛味食物祛风散寒,舒筋活血,行气止痛,如生姜发汗解表健胃,胡椒暖肠胃除寒湿,韭菜行瘀散滞温中利气,大葱发表散寒;而甘味食物则可补养身体,缓和痉挛,调和性味,如蜂蜜等;酸味具有收敛固涩作用,如醋等;苦能泻火坚阴,如苦瓜等;咸味软坚散结,润下通便,如海带等;在五味以外,还有淡味,可渗湿利水。
中国菜讲究色、香、味、美,这和中医的四气五味是一样的。《吕氏春秋·本味篇》里说:“阳朴之姜,招摇之桂。”生姜、桂枝,是治太阳病的重要药物,比方说桂枝汤,“太阳中风桂枝汤,芍药甘草大枣姜”。研究《伤寒论》的学者中,有一派观点就认为《伤寒论》是借鉴了伊尹的《汤液经》,比方说,经方大家胡希恕就持这个观点。伊尹是厨师出身,是商代宰相。民间传说“桂枝汤”就是伊尹做的“胡辣汤”。张仲景用桂枝时常叮嘱:桂枝去皮。严谨的医家用桂枝非去皮不可,这就剩下了桂皮一堆。留之无用,弃之可惜。送了些桂皮让肉铺试用,结果,加了桂皮的猪肉香啊,从此这卤肉就专用桂皮了,桂皮也只和肉打交道了。现在,北美人在苹果派中也加桂皮粉,苹果果酒中也加桂皮粉,煮茶中也加桂皮粉,咖啡中还加桂皮粉,烘烤蛋糕中还是加桂皮粉。
姜黄在唐朝初期传人中国,中医拿来就用,变成了一味活血行气、痛经止痛的良药,味辛性苦寒。唐朝初期,印度的高僧把姜黄带到中国,咖喱却成了祖产秘方,不传之密,搞得国人上千年来不知咖喱为何物,吃咖喱才是近代的事。其实最简单的咖喱就是以姜黄为主,加少量辣椒、蒜粉、孜然粉、香菜子粉的印度五香粉。如果再接着发挥,就变成了十三香、二十一香,也就有了做菜是做菜的咖喱,做鱼是做鱼的咖喱等等的专用方。印度人做菜不能没有了咖喱,离了咖喱便不成菜了。印度人老年痴呆症患者很少,同时从不惧怕流行性感冒等等,这都是姜黄的功劳。
你看繁体字生姜的“薑”怎么写的,边疆的“疆”的一半,加个“草”字头。什么意思呢?疆御百邪。郑和下西洋,在船上种生姜。“饭不香,吃生姜。”“早吃三片姜,胜过人参汤。”没姜不行啊。仲景用“生姜当归羊肉汤”,治疗妇女肚子痛,用的就是食疗方。
孙思邈在《千金食治》一书中说:“凡遇疾病,当先以食治。”“食能排邪而安脏腑,悦神志以资血气。若能用食平疴怡情释疾者,可谓良工。”
南北朝时期,齐国有一位太子请教御医饮食问题:“菜食何味最胜?”御医答曰:“春初早韭。”春天的韭菜经历了一个严冬的养精蓄锐,其中含有充足的水分,柔嫩多汁,味道最香。
韭菜又名起阳草,是一味温补肾阳的良药。具有温中、行气、健胃、提神、散淤、解毒、固精止遗、补肾暖腰、补虚益阳、调和脏腑等功能。《诗经·豳风·七月》有这样的话:“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意思就是说:“二月初,大清早,羊羔嫩韭祭寝庙。”韭菜祭祖,也是让过世的列祖列宗尝尝韭菜的新鲜。当然,韭菜除了新鲜外,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剪而复生”,象征子孙昌盛。 在古代,韭菜是不作为素菜上厨房的。明人李时珍就曾说过:“五荤即五辛,链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芸苔、胡荽为五荤;道家以韭、蒜、芸苔、胡荽、薤为五荤。”
你看生姜、桂皮、人参、绿豆、栗子、甘草、大枣、枸杞、山药、胡麻籽、薏苡仁,这些都是常用的中药吧,同时也是“饮膳”,也就是食物。比方说栗子,孙思邈称栗子为“肾之果也,肾病宜食之”。李时珍则说栗子有“驱寒、止泻”之功效。老年人腰腿疼,每天早晚生吃两个生栗子(即板栗)就有用,把栗子放到嘴里,不厌其烦地嚼,嚼成桨,然后再咽下去,你就能夠有效地解决腰腿疼。因为栗子能治肾虚、腰腿无力,它能够通肾益气厚胃肠。“老去自添腰脚病,山翁服栗旧传方。”“客来为说晨兴晚,三咽徐收白玉桨。”这些古诗中描写的,就是吃生栗子。再比方说绿豆,李时珍管绿豆叫什么?叫“济世之谷”。就是说,它能够救命。《本草纲目》里记载,用绿豆煮食可消肿下气、清热解毒、消暑解渴、调和五脏,安精神、补元气、滋润皮肤。绿豆粉可“解诸毒,治疮肿,疗烫伤”。绿豆皮可“解热毒,退目翳”。绿豆芽“可解酒、解毒”。因此,李时珍称绿豆为“真济世之良谷也”。老百姓都知道,夏天喝绿豆汤,冬天吃涮羊肉,这都是有道理的,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食疗保健法。
荠菜,既可以煮粥、煮饭,也可以清炒、凉拌,还可以为包子水饺做馅。荠菜肉丝豆腐羹、荠菜拌豆腐,都是家常菜。
荠菜入药,古今医学典籍多有记载,《千金·食治》说荠菜能和脾、利水、止血、明目,能治痢疾、水肿、淋病、乳糜尿、吐血、便血、血崩、月经过多、目赤疼痛;《名医别录》说荠菜能“主利肝气,和中”;《日用本草》说荠菜能“凉肝明目”;《本草纲目》说荠菜能“明目,益胃”。荠菜又名护生草、鸡心菜、净肠菜,根据《中华药海》上对荠菜的正名释名,我们可以知道荠菜始载于《千金·食治》,是十字花科植物。荠同齐,齐者济也。此草饥荒时能果服延生,战伤时可止血活命,功勋颇大,作用齐全,故名荠(齐)菜。
中国人自古就说“凡膳皆药”。也就是说,食药一体,膳药同功。民以食为天,中国人把吃饭看成天,当成信仰。
韦政通在《中国思想史·上》[5]一书中说:“《诗经》中所谓变风、变雅的诗,就正是西周两位著名的暴君厉王(公元前878—前842年)、幽王(公元前781—前771年)时代的诗。厉王是国人暴动把他赶下台去的,这件事史无前例,在当时必引起很大的震撼。有君时,君太暴虐,君被驱逐;国家无主,人民心里头必定惶惶然,一肚子闷气只有对天发泄。”
幽王时代,人们对天的态度变化了,不仅仅是怀疑、抱怨,而是攻击、骂了。天的权威已经动摇了,天不可信了,信人了。天神这个周代的宗教权威堕落。人和天成了敌人,处在对立状态,这可怎么办?这个时候,孔子的道德生命出现了,原始的天神成了道德意义上的天命或者说天道,于是孔子就创造了道德宇宙。道德宇宙也有宗教情绪和超越经验。那就是天命啊、天道啊这些东西。天命如此,所以,就“不怨天”,那就“事人”“知生”呗。
为什么后来有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因为天已经不是周代早期的天神了,被孔子道德化了。
道德化之后呢?有不少人又过于相信道德的力量,以为有了道德约束,人就不会变,这又过于乐观、过于理想化了。人是会变的,这其实和道德无关。金庸在《谈〈战争与和平〉》时说:“她(娜塔莎)与彼埃尔结婚后,变成了一个啰嗦、相当庸俗、只注意儿女、常常没来由地妒忌的妇人。我觉得这是托尔斯泰忠于生活的描写,是他艺术上伟大与深刻的地方。在那个时代,一个可爱的少女与地主贵族结婚后,极可能慢慢变为庸俗而没有光彩,这是真实的生活。”
“繁华落尽,我们终将抵达野草的身边与高度。”谁也不能例外。后来,金庸把这种感觉写进了《射雕英雄传》续集《神雕侠侣》中的黄蓉的身上。那么一个可爱个性的女子,结婚后却成了眼中只有丈夫儿女的女人,俗不可耐,让读者不喜欢。饮食男女,再可爱的女子,结婚了也“不过如此”。至于郭靖与黄蓉的长女,则完全让人厌恶。也许,“真正好命的女人,是贪心的”。
汉语说一个人有才华,叫才华横溢,但在英语当中叫一个人有能量。你说一个人是上品,他听了很高兴,你说他是下品,他可能会跟你急。
东汉时期的第一部药典《神农本草经》,按照上中下三品来分类,把药物一共分为365种。
药王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里面专门有“食治”、“养老食疗”。孙思邈列举了154种食物,分为果实、菜蔬、谷米、鸟兽四大类。
花生,也叫落花生。古人称花生为长生果,民谚道:常吃花生能养生。古书记载:“花生性和平而味美香。生用清火润肺,炒用能健脾胃。”“悦脾和胃,润肺化痰,滋养补气,清咽止痒。”
京城名医施今墨就用一个食疗偏方治好了一个患者肾炎。方法是:每天一两花生仁,带着红皮,放在砂锅里搁上水把它煮烂,然后每天早上起来空腹吃一两花生仁。连吃四十天,尿蛋白就没了。食疗保健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润物细无声,王道无近功。你不能急,没有耐心可不行。吃一天你就好,那你还是去吃西药吧。食疗是王道,不是霸道,不会有近功,它“无功可言,无功可鉴”,关键在坚持。
什么叫“王道”?什么叫“霸道”?顺其性,顺其本性叫养,叫“王道”。逆其本性就叫杀伐,就叫“霸道”。打个比方说吧,《内经》里面说:“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这个就是顺其性。你看一年四季,没有春天的阳气升发、萌芽,就没有夏天的暑热、灿烂。夏天热到极点时,上天就给你来个秋天,让你凉爽一下,收获成熟的庄稼。庄稼收完了,储备好蔬菜和粮食,进入漫长的严冬。有些怕冷的动物,比如蛇,就含一口土,蛰了,冬眠了。他不是死,而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不敢出来活动了,就像人的肾,主藏。直到惊蛰,听到一声春雷,这些冬眠的动物,才出来活动。这就是自然规律,这就是“王道”。你说这个过程太漫长了,我等不急。我就用高科技,比如空调,可以瞬间让人进入夏季,或者进入冬季,这很容易,但这个不叫“王道”,叫“霸道”。现在人的很多毛病恰恰就是由“霸道”造成的。
对于心悸、胸痹、不寐等病,怎么用“药食同源”调理呢?这要辨证。第一,如果是肝郁气滞型,症状表现为心烦易怒、容易叹气、心悸不寐、口苦、月经不调等,可采用五白糕,即白扁豆、白莲子、白茯苓、白菊花、白山药制成的糕点来疏肝、理气、解郁。第二,如果是痰湿内生型,症状表现为头昏易困、咳嗽吐痰、大便溏薄等,可采用柚肉蜜饯、玉糁羹来健脾祛湿。第三,如果是心脾两虚型,症状表现为心悸头晕、神疲乏力、气短懒言、易出汗等,可采用龙眼枣泥来补养心脾。第四,如果是肝肾阴虚型,症状表现为形体消瘦、腰膝酸软、口干咽燥、潮热盗汗、失眠多梦等,可采用枸杞核桃粥来滋补肝肾。第五,如果是脾肾阳虚型,症状表现为四肢发冷、身倦乏力、耳目不聪、大便溏薄、夜尿频数等,可采用四神腰花来温肾健脾。
现在很多人眼睛不好,西医叫玉米黄素和叶黄素缺乏,眼底就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补充。喝点玉米粥,泡点枸杞子,就能明目。枸杞花被称为长生花,枝条被称为仙人杖、西王母杖。同仁堂有一种药叫杞菊地黄丸,那个杞,就是枸杞子。另外,常吃菠菜对视网膜的健康特别好,因为菠菜里含有非常高的叶酸。古代记载:“凡老人久病大便涩滞即不通者。”吃什么?菠菜。菠菜通便功能特别强,因为它的性质是滑利,就是说菠菜是滑的,所以我们古代说:“菠菜性凉味甘,入肺肠胃经。”入三个经。有“养血、止血、列阴润燥、通利肠胃、健脾和中、解酒毒和熱毒”的功能,所以咱们喝酒的时候要一个凉菜:菠菜拌花生仁,就是这个菠菜有解酒的功效。
吃西红柿预防老年人前列腺疾病,尤其是新疆产的西红柿,番茄红素含量高,因为新疆的日照时间特别长。
宋朝的《太平圣惠方》专门列了28种粥,这是“寓医于食”的典型做法,用这28种粥来治疗不用治疗的病,像杏仁粥以及百合大枣粥治咳嗽啦;茼蒿粥治眼睛病啦;黑豆粥补肾、治水肿啦。到了明朝,《本草纲目》里边收载药物是1892种,其中植物占1094种,很多植物都是我们的食物。
《宋史·方技》记载,北宋大医学家、“儿科之圣”钱乙,中年之后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后来病情加剧,他叹息说:“这种病就是‘周痹’啊,如果侵入内脏,就会死人的。我大概是要死了吧。”他采用了转移法,把病转移到手脚上去。于是自己制作药剂,日夜饮用。他瘫痪了。左手和左脚突然卷曲不能伸展。
磨难是财富,对作家是这样,对医家也是这样。尼采曾说:“疾病反而是生命有力的刺激,生命丰富的刺激。”
要想成为“超人”,必须千锤百炼,必须经受风吹雨打,必须经受打击,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强人。像孟子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这就是孟子,这就是孟子所颂扬的“大丈夫”人格。
尼采在《快乐的科学》里这样说:“仔细审查一下最优秀、最有成就之士的生平,然后反躬自问:一棵巨树如果昂首于天宇,是否有恶劣气候和暴风雨之助呢?外部的邪恶与对抗、仇恨与嫉妒、顽梗与猜忌、严酷贪婪和暴戾,是否应算作顺利环境的因素呢?没有这种顺利环境,甚至连德行上的巨大长进也是不可能的。”
尼采认为磨难是好事,他说:“受苦既杀不死我,我只有变得更加坚强。”孟子也有类似的说法,“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后人把这段话概括为八个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尼采的哲学,如果加上一个边界的话,是对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说的强力意志(权力意志)不伤害他人的话。可惜,被后人曲解。尼采研究专家乌苏拉·施耐德在《尼采幸福哲学的基本特点》一书中写道:“尼采的哲学道路是由把世界理解为一种痛苦的解释,由对这样一个痛苦世界的正当性的探讨以及如何摆脱这个痛苦世界,即对‘永恒化’和‘世界美化’的探索所规定的。一再被强调而且当然强调得很有道理的基本思想──上帝死了、超人、末人、强力意志、永恒轮回──仅仅标志着上述探讨世界及其拯救的道路的各个阶段。”
对待磨难,尼采和孟子的看法还不完全一样。孟子更多的是危机意识,由外向内,是让人成“圣人”,尼采更多是自觉,由内向外,所以他赞美磨难,目标是成为“超人”。尼采说:“只有经历过地狱磨难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尼采坦然自若地接受苦行僧似的自我折磨,所以他宣称:“我要像所有别的人那样,艰难熬日。”在这一点上,尼采比孟子站得高,有点像卡夫卡笔下的“受虐狂”。卡夫卡说:“那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乃是最美妙的歌声。”
钱乙在身体经受磨难时,是什么态度呢?他从医生的角度思考如何治愈。钱乙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野生的茯苓。茯苓是味好药,如果能找到肉灵芝,那就更好了。《山海经》中说:肉灵芝为“视肉”“聚肉”。《太平广记》《本草纲目》将其称为“肉芝”“太岁”。《本草纲目》中这样记载:“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神农本草经》中这样记载:“肉灵芝,无毒、补中、益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据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听闻东方蓬莱仙岛有神药,吃了能长生不老。他率军东行,同时命名医徐福寻找长生不老药。徐福奉旨带领五百童男童女去寻找,没找到。徐福说,东瀛有长生不老药,秦始皇信了,让徐福带着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徐福到东瀛后销声匿迹。秦始皇后悔也晚了。秦始皇让徐福寻找的长生不老药,是什么呢?就是肉灵芝。
钱乙的家人为了给钱乙治病到东山去采到了比斗还大的茯苓,他就按医方上的方法服用,直到把它吃完。这样,他虽然半边手足偏废、不能用,但骨节却坚强。因祸得福,他以有病为理由,辞官回家,从此再也没有出过门。
晚年,他的瘫痪症状更严重,他知道自己治不好了,便把亲戚们都找来告别,换好了衣服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享年82岁。
5.寄意寒星荃不察
汪曾祺出生在小糠之家。他家在江苏高邮属于望族。“望”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他祖上除在县城有百余间房,还在城内开有一家布店、一家米店和两爿药店,药店分别叫万全堂和保全堂,一个在城中,一个在城北。
汪曾祺在散文《自报家门》一文中说:“我读的高中是江阴的南菁中学,这是一座很早的学校,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这个学校注重数理化,轻视文史。但我买了一部词学丛书,课余常用毛笔抄宋词,既练了书法,也略窥了词意。词大都是抒情的,多写离别。这和少年人易有的无端感伤情绪相合。到现在我的小说里还带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哀愁。”
汪曾祺初中时数学成绩差,晚年他曾写诗坦承:“我事写作,原因无它,从小到大,数学不佳。”他的老师评价说:“阁下的几何,乃桐城派几何。”用今天的话来说,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不对,是桐城派那几个作家教的。
1939年,19岁的汪曾祺离开高邮出外求学,报考西南联大。当年除了考试用书外,所带两本书中,一本是《沈从文小说选》,一本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他在《自报家门》中说:“可以说这两本书定了我的终身。这使我对文学形成了比较稳定的兴趣,并且对我的风格产生深远的影响。”
汪曾祺如愿以偿,考上了西南联大中文系,师从沈从文。沈从文在西南联大国文系共开了3门课,分别是: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說史,每门课一学年。虽然汪曾祺口头上说:“讲得很糟,可以说沈先生不会讲课。”但从没逃过沈从文的课。顺便说一句,诗人穆旦(查良铮)在西南联大时,也不喜欢沈从文的课,说:“沈从文这样的人到联大来教书,就是杨振声这样没有眼光的人引荐来的。”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成绩说不上好。学《西洋通史》时,汪曾祺精绘一张马其顿帝国版图,以充作业,被老师评为“美术价值甚高,学术价值全无”,结果第一学期该门考试仅得37分。汪曾祺经常逃课,去昆明城泡茶馆,即“听他们的戏,喝他们的酒,害他们的病,种他们的花;日常如此,不以为意”。
体育老师马约翰对汪曾祺的印象也不好,汪曾祺体育成绩不及格,被迫多留校一年。
闻一多倒是对汪曾祺偏爱有加,常给他打最高分。朱自清的课,汪曾祺经常逃。罗常培曾劝系主任朱自清收汪当助教,朱自清说:“汪曾祺连我的课都不上,我怎么能要他当助教?”
在孙郁看来沈从文对汪曾祺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一是“欣赏苦难边上的美丽谣俗”,二是“远离社会核心地带,与政治保持距离”,三是“对内心感受的忠诚,他们都不去涉猎自己不明白或无法知晓的现实,对记忆的记录是自然的,绝不是生硬地解释这个世界”。汪曾祺在《谈风格》中这样评价废名:“他当时的读者就不是很多,但是他的作品曾经对相当多的上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青年作家,产生过颇深的影响。这种影响现在看不到了,但是它并未消失。它像一股泉水,在地下流动着。也许有一天,会流到地面上来。”“他用写诗的办法写小说,他的小说实际上是诗,他的小说不注重写人物,也几乎没有故事。”“周作人曾说废名是一个讲究文章之美的小说家,又说他的行文好比一流溪水,遇到一片草叶,都要去抚摸一下,然后又汪汪地向前流去。”
童年被人比成绩。青年被人比对象。中年被人比金钱。老年被人比儿子。死了被人比葬礼。汪曾祺会这样吗?不会。
“水厄囊空亦可赊,枯肠三碗嗑葵花。昆明七载成何事?一束光阴付苦茶。”汪曾祺的这种心态,沈从文是没有的。
汪曾祺和老师沈从文的关系,亦师亦友。
汪曾祺在1982年《沈从文的寂寞》一文里引用过沈从文先生在谈自己创作时说过的一段话:“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近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隐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汪曾祺在引用这段话之后,强调说:“沈先生重塑民族的思想,不知道为什么,多年来不被理解。……‘寄意寒星荃不察’,沈先生不能不感到寂寞。”
曾在作家麦家的微博上读到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博尔赫斯晚年双目失明,一天他拄拐过街,拐杖不慎碰到流氓,遭到极端羞辱。后来他撰文说:生活中难免遇到让人羞愧的事,遇到所谓的坏人,文学不能给你出气,你不能用诗句去反驳他,但文学可以给你疗伤。文学让人内心更柔软有弹性,吃得起亏容得下苦,因为所有文学作品都在讲一个故事:人生是苦的。
人类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类导师:苏格拉底、孔子、耶稣、释迦牟尼,他们都不写作,不著述,从未有文字著述留传,即使弟子的记述,也只是一些语录片断,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所谓系统框架。他们只是说话,交流,用语言和行为影响众人。
因此,尼采的“学园梦想”便是这样的:“不管天气怎样,我们都可以边散步边交谈。因为我们要經常交谈、只作少量的阅读,而且几乎不写作。”
6. 万物静观皆自得。
汪曾祺最喜欢的对子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他在《人间草木》里,不厌其烦地写他见过的草木虫鱼,着眼于日常生活,点点滴滴细碎的记录,只写与植物相关的内容。和他写小说一样,小说中的絮絮叨叨,不为见天地众生,只为见自己。写到得意处,他会爆粗口,比如,在一篇叫《夏天》的散文中,他写栀子花的香,这样说:凡花大都是五瓣,栀子花却是六瓣。山歌云:“栀子花开六瓣头。”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草,也是命,也是药。采摘草药可以治病也可以卖钱。杜怀超在《杂草的轻与重》一书中说:“人类的每一种疾病都可以在杂草的身上找到治疗的药方。”“杂草的各种药性,居然在暗中与人类自身是高度吻合的。”也因此,“天地人草等,完全可以看作一个结合紧密的生态系统,人的肉身早就在杂草的重重包围之中。”
世上原本无所谓杂草。草可以通过科学“驯化”等方式,为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比方说咱们吃的小米,就是神农氏从狗尾巴草持续进行了粮食化改造,然后“驯化”出来的。
如今,那些成为“网红”的草全是按照人类的审美需求保留下来的嫩的、鲜艳的。其他的则逐渐惨遭淘汰。
现在很多人,太孤独,呆不住,也无法静心看书,于是,就想到处走走,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到他人呆腻的地方,自拍,发朋友圈,鼓励自己要开心,美其名曰“旅游”。读万卷书做没做到不知道,反正“行万里路”了。
其实古人说的这个“行万里路”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地理学意义上的路,还有一层,是不为见天地众生,只为见自己。喜欢世间烟火,无论是瓦舍坊市、饮食手工、还是花草树木,都满心欢喜,自得其乐,向内探索,这属于心灵意义上的路。刘亮程写散文,说他在门前种了一棵西瓜,每天去看它,记下成长过程,比如叶子慢慢舒展、开黄色小花、蜜蜂停在上面等等。还有,结果时,他加了一些肥料。下雨时,他用竹筐罩起来,最后把枯萎的西瓜秧埋到树下面。如此不嫌琐碎,细密又周到,文字也不华美,也无关人生大事与崇高思想。这样的生活,也是“行万里路”,只不过和行程距离没有太多的关系,心意所至,简简单单,却在细微处体会到许多自然和谐的质朴心意。
辛弃疾《水龙吟》:“回头落日,苍茫万里,尘埃野马。”刘克庄《贺新郎》:“千古惟传吹帽汉,大将军,野马尘埃也。”吴泳《八声甘州》:“富贵非吾事,野马浮埃。”
将“野马”与“尘埃”“浮埃”搭配使用,源于《庄子·逍遥游》:“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怎么理解庄子文中的这个“野马”?我记得《四库全书·子部》的解释是:“野马:形状如奔马的游气。”《辞海》中的解释则是:“指浮游的水气。”都是将“野马”解释为“气”体。也有人不同意这个说法,游气何以谓之野马?于是,认为“马”是通假字,“野马”就是“野尘”。闻一多先生就是这个观点,他认为“马”通假“漠”,“野马”就是野外的尘埃。
佛经《大智度论》里面则把“野马”当作一种虚幻的自然现象,在日光下风吹灰尘产生一种错觉:“一切诸行如幻,欺诳小儿,属因缘,不自在不久住。是故说诸菩萨知诸法如幻如炎者。炎以日光风动尘故,旷野中见如野马,无智人初见,谓之为水。” 《放光般若经》中则说:“菩萨行禅,观色如聚沫,观痛如泡。观想如野马,观所作行如芭蕉。观识如幻。”
大体说来,关于“野马”,有三种解释:水气、尘埃和现象。记得我们上小学时,最畅销的书就是《十万个为什么》,记得第一章《天象和观测》中,就解释“为什么恒星会眨眼”。是这样说的:“当我们透过空气看远方的景物,发现景物也变得模模糊糊、抖动不停。中国古人给这种现象起了一个好玩的名字叫‘野马’。”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庄子说的“野马”,其实就是自然界一股奔放的能量。人也是宇宙的一个小尘埃。“野马”也好,“尘埃”也好,大也好,小也好,不动光明能量也好,流动黑暗能量也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自然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同佛经所说:“羚羊挂角。”
自由是有边界的,绝非放任,尼采说:“什么是自由?就是一个人有自我责任的意志。就是一个人坚守着区分我们的距离。就是一个人变得对艰难、劳苦、匮乏乃至生命更加不在意。”
“自由”的本意就是“由自”。一个人说的话非常有逻辑性,思维非常严密,机构非常严谨,语言极其华丽,可他就是没有自己,他说的话、写的文章,全部言不由衷,没有“由自”,那么,充其量他是一个电脑程序,既没有感情,也没有个性,这样的人你喜欢吗?
我们从小上语文课,老师就教育我们写文章,要流畅,要有逻辑性,要讲结构,要布局,这一段和下一段文字之间要有“不过”“但是”“然而”之类的连接词,连接起来,惟恐读者受累、费劲,就是没有“我手写我心”,就是没有“由自”,这样的文章、没有感情的文章,机器人写得其实要比我们好。所以,我们的一些作家,最初读到南美作家的小说,比方说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的小说《2666》,这一段文字和下一段没有联系。还有一些日本作家的小说,也是这样。就非常惊讶,怎么,小说可以这么写吗?这一段和下一段之间,没有关系、没有联系。这一节和下一节之间也没有联系,没有关系。非常奇怪,但整体看下来,又觉得开拓了思路,厉害。
为什么大家读卡夫卡的小说都感觉他太厉害了?他根本就不是职业作家,他写的东西也不是为了发表。他的本质只是“由自”,只是写,不问能否发表。他死的时候,遗嘱要求烧掉这些他一直写呀写的抽屉文学。事实上,我们中国有个大作家,他更厉害,他叫吴敬梓,他写的长篇小说名字叫《儒林外史》。这个小说的结构就很特别,这一节和下一节之间、这一章和下一章之间,没什么关系,就像现实世界的人际关系,你以为和他是朋友,可在人家看来,你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就是这样。你看《儒林外史》这个写法,打个比方,本来作者看到我们这桌人在吃饭,他就写我们吃饭、谈论什么、什么表情等等。哎,作者抬头看见旁边饭桌上又来了几个人,在谈论别的事情,他又去关注那桌人了,寫那边的事了。这边的事怎么样啦,他不管了。别说逻辑性啦,就连结构,他也完全放任,一切“由自”。《儒林外史》这样的小说,在今天那些受过严密结构、逻辑训练的编辑手里,能否达到发表的“水平”,还真不好说。但是,爱书人都明白,《儒林外史》越读越有味。还有,读老子的《道德经》,你说总共81章短短的文字,这一章和下一章有什么关系呢?真没有,但你整体读下来,还真有。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读庄子的文章,你看他说得那么大,那么悬空,那么飘逸,但他毕竟不是鸟,还得生活在地球上,所以,要想真正地看懂庄子,你还得落实到现实生活的层面,看他如何对待日常生活。这是理解庄子的一个关键。你看庄子,上来就说《逍遥游》,完了,就说“齐物”。他在《逍遥游》里面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儒家的独立人格就是“道高于势”。庄子不是这样,他把自在看得高于势。庄子在《逍遥游》的开篇就讲得非常神奇,想象力很丰富,像讲神话故事。一条鱼“化”为鸟,这只鸟从北极飞到南极,你以为这样就展现了生命的自由了?不是这样的。有人觉得,只有足够大了才安全,小就可能被吃掉,要不停吃掉他人、要不断地兼并,做大、做强。庄子讲的其实是,你看大鸟,翅膀一展,大到天。小鸟呢,就巴掌大的地方。那个大鸟是不是更自由?小鸟就得羡慕大鸟,然后深深地,深深地自卑?不是的。你不要跟大鸟去比较。大鸟有大鸟的苦恼,小鸟有小鸟的快乐。自由的本质就是由自,由自方可自在。
在“南冥”这个地方,也不一定得到永恒的自在、永恒的自由。其实,这个北冥和南冥,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由自。小鸟就是小鸟,你不要用大鸟的标准去要求自己。
“息相吹”就是宇宙能量的辐射相互影响,就像细胞的新陈代谢分裂,此消彼长,但是能量守恒。佛经上为什么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看看E=mc2这个公式就明白了。在E=mc2中表述为: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这个等式意味着,能量和质量其实是相互联系、不可分割的。质量是内敛的能量,能量是外显的质量,这是史无前例的一个创新。在唯识学里面,这叫“转识成智”。
你吃荠菜包的饺子,阳春三月采的菜和五月份采的,吃起来真的不一样,能量不一样。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最先知道春天信息的,应该是那些冰雪下的荠菜,残雪未尽,它们早已冒了出来。开春发出来的第一批荠菜,它储存了整个冬季的能量,再加上初春天气比较寒冷,荠菜生长慢,所以药用价值高。以后再发出来的荠菜就长得快得多,其药用价值也大打折扣了。
现在,我们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韭菜了,在古代,冬季是很难吃上韭菜的。《世说新语》里记载,西晋的大富豪石崇与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王恺,斗富时,就因为在寒冬腊月拿出了冬韭,让王恺觉得输了。其实,石崇端出的韭菜,是假的,他把麦苗掺在了韭菜根里。现在反季节青菜多了,但是,你尝尝春韭包的饺子,或者韭菜菜合,和温室韭菜绝对不一样。韭菜又名起阳草,春日尝鲜,首推春韭。自古享有“春菜第一美食”美誉的春韭早一步甜,迟一步则辣,正所谓:“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韭菜入药始见于南朝梁人陶弘景所著之《名医别录》,其性温味辛无毒,入肝、胃、肾三经,功能为温肾助阳,益肝健胃,行气理血,止汗固涩,主治噎膈反胃,气血瘀阻,胸痹腹痛,阳痿遗精,吐血,衄血,跌打损伤等病。
相对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推论是质量和能量的关系。爱因斯坦关于光速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应该显得相同。这意味着,没有东西可以运动得比光还快。
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可谓众所周知。根据这一理论,光速是宇宙速度的极限,没有任何物质可以超越光速。
爱因斯坦提出的这个质能方程E=mc2,E表示能量,m代表质量,而c则表示光速(常量,c=299792.458km/s)。也就是说,一切物质都潜藏着质量乘于光速平方的能量。c=30万公里,对吧,也就是说,比如说,你眼前喝水的这个茶杯,你看到的是圆的,可它在每秒钟30万公里的状态下,可能是扁的或者折叠的。有的老中医总是特别强调药物或者针灸的治疗作用,也就是强调质量,而忽视了一个前提:“每秒钟30万公里”这个状态,只有在这个状态下,治疗才能对他起作用。同样的食疗,同样的病,为什么甲吃了有用,而乙吃了则完全没有用,道理就在这里。你不能忽视那个前提,理想化,说方是好方,药是好药,辨证又没有问题,怎么就没有效呢?你忽视了那个重要提前。这也是“人人皆可以为圣人”这个想法的过于理想化之处。
我的中医老师马延超给我讲呀,多年前,他曾经跟他的老师——河北省十大名医张志英抄方。张志英有名气呀,来挂她的号的患者多是慕名而来。她是妇科病专家呀,擅长治疗妇科病。找她看病的多是妇女,一般都是老公陪着过来。你想呀,现在的妇女有几个肝气舒畅的?肝气舒畅她还会过来调理月经吗?所以呀,张医生见了患者,不把脉,看一眼,然后就开始“骂”她老公。你是怎么当老公的?你老婆病这么久,才过来看啊。你平時就不能让着老婆?你就不能多疼爱她一些?你就不能细心一些?爱老婆就是爱家,爱家就是爱自己。这个道理你就不明白?你要是少惹老婆生气、让她少操心,她也不会这样啊。
女患者一听,高兴啊,欣慰啊。还是医生理解我。我这病呀,多半是给他们气的。
女患者一听医生向着自个说话,这心情啊就开始舒畅,心里那层乌云呀就进了阳光。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还是有人理解我的。我来找这个医生,对了。人家多好啊,知道我的委屈。
老公呢,也觉得内疚,医生批评得对呀。我要是多体贴多关心,少在外面应酬呀,也就省下给老婆看病的钱啦。现在看病多贵呀,再说啦,能挂上张医生的号也不容易呀。等了多少天哪。花钱又闹心,我是应该好好反省自己,事业再成功,家人生病也是白忙啊。于是,点头接受医生批评,是是是。
张医生“骂”完,女患者的心病呀就好了一半。接下来,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开方,逍遥散呀,当归四逆呀,桃红四物呀,等等。患者感激而去。回去煮药,一剂下去,病好大半。感觉那个轻松呀。不由感叹:还是这个医生厉害。
同样的桃红四物汤,为什么张医生的药吃了见效就快呢?甚至可以说立竿见影呢?因为,她等于在方子里面加了一味“心药”,这是一种看不见的能量。在批评女患者老公的时候,女患者的肝气已经舒畅了大半。“医嘱”也很重要呀,中医不是讲究“三分治,七分养”么?这“医嘱”就是养。
药吃完了,女患者又过来。对张医生说,吃了你的药,病好多了。这个时候,张医生不“骂”她老公了,开始委婉地批评她:你也别太强势啦,也得多疼爱自己一些。这回不向着她了,向着她老公。因为生气肯定不是一方的问题呀,药再好,过后你的生活方式不改,脾气不改,病还是会回来呀。这等于给她调了阴阳。开方,还是桃红四物汤,不过做了一点加减,结果患者回去吃了之后,病也好了,气顺了,血也顺了。气血顺了,病也就愈了。这个人的脾气也不犟了。你看,中医哪里是看病呀,是看人。
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说:“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医生的语言,就起到了安神定志的作用。有篇微信文章《老公出轨悲剧吗?那些因祸得福的女人才叫爽》,不用看内容,这女子呀貌似想开了,其实呀“喜”过了也伤心神。评论区那些网络“喷子”全是“卖老公”的狂欢,这调侃过了吧。这哪里是安神定志?是乱神不定志。轻松过了也是病。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