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炯
《坛经》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擦拭,莫使惹尘埃。”尘世不免沾染人一些浮燥的东西,置身其中能跳脱出来,可以说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渴望。初夏的某日,我怀着久已的向往,拜谒了佛教清凉圣境——五台山。此次出行,虽愚昧未减,却也清爽了不少。
五月飞雪
清晨即起,驱车南下。上大运高速公路,东折经108国道,于上午10时许,直抵五台山北麓。
汽车沿公路逶迤而上,山势愈显陡峻。未知觉间,气温已降,车窗上结满了一层白霜。原来五台山脉正被包围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拭玻璃望去,只见群峰苍茫,白雪飘飞,林木如盖,天地皆白。这雪竞有铺天盖地之势,俨然一派隆冬的景象。
5月飞雪!人们从炎热的包围中,被一下子抛进了瑟缩的“冬季”,寒气从脚底直贯头顶。这就是初夏的五台山?一行人喜惊交集。喜之有奇景可赏,此行不虚。惊得是意外逢大雪,尽管备了些衣物,但毕竟有限,上山怎么办?大伙儿都不由心生慌乱。
此时的山路上,已经冻结了一层薄冰,上行尚可,下山极险,大伙的心都悬了起来,不知何去何从。开车的师傅倒是把持得住,临危不乱,沉着驾驶,终于将我们载至朔风肃杀的山门前。
下得车来,顿觉寒气逼人,耳涨声咽,高山反映明显。再看山上的人,个个身着军大衣,如临隆冬,丝毫没有正值夏日的感觉。向门卫一打听,才得知这里邻近北台顶,海拔高度达1600多米,这场雪已下够两天。说话间,风扫阴霾,雪霁初晴,残雪被呼号的山风席卷而起,霎时间飞扬得无影无踪。顺着门卫的手势望去,只见北台巍峨屹立,白雪皑皑,在太阳的照射下晶莹耀眼。我试探地问他:“这雪下的,树全让雪盖了,树叶恐怕都得冻掉吧?”对方肯定地回答:“不咋,山上的树都适应了,缓几天就过来了”。听此一说,大家心中才轻松了一些。
《华严经疏》云:“清凉山,即代州雁门郡五台山也,于中现有清凉寺。以岁积坚冰,夏仍飞雪,曾无炎夏,故日清凉”。早知五台山地区寒冷,但不曾亲身体会,今日“以身相许”,始知非虚妄之言。
“但愿,景区的情况没有这么糟……既来之,则安之!”。同行的人们在互相打着气。
车子继续前进。
极盛香火
进入景区已是中午时分,暖意回升,复无寒侵。
人们顿时兴奋起来,年轻人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随便吃过,就急不可耐地争相去朝拜寺庙。我们一行也不愿落后,急忙尾随着人流向寺庙集中的方向出发。
五台山亦名五峰山、清凉山,素有“清凉胜境”、“佛教圣地”、“华北屋脊”之称,由东南西北中五座环峙而立的山峰组成,五峰虽高峰顶却平,故名“五台”。其北台顶海拔3058米,堪为华北第一高峰。五台环抱中的台怀古镇,历史悠久,寺庙层叠,佛迹遍地,香火极盛。一条公路贯通南北,路边商铺林立,旅行社、宾馆、饭店和旅游纪念品商店鳞次栉比,游客纷至沓来。不少新开宾馆、饭店内部装修尚未结束,已经在抢着开张纳客。“靠山吃山,临渊为渔”,在这个气候变幻的陌生环境里,亲身体验古人的哲思,真可谓感同身受。
随众人行去,先至菩萨顶。菩萨顶是五台山规模最大的喇嘛寺院,位于传说中文殊菩萨居住的灵鹫峰顶。经108级石阶,入正门而上,佛家说法,登此台阶可去108种烦恼,解脱俗世,自在无碍。入内,只见寺院错落,香火缭绕,僧客云集。寺内有“五台十景”之一的“菩萨铜锅”,只见一室内四口大锅分列左右,有逾2.5米×1米之巨。观者摩肩接踵,鱼贯而入,或向锅中施以钱钞,或伸手抚摸锅沿跪拜,虔诚之态至为感人。突然,诵经之声大作,法器之乐灌耳。一切都被笼罩在礼佛的隆重气氛之中。我自知没有修行的心性,于纷乱间谒过便行。
下山,绕行约1公里许,入塔院寺观瞻。此寺即文学四大名著《水浒传》之第四回《赵员外重修文殊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中所记鲁达剃度之文殊院,山门上那“五台福地”四个大字,虽然已经漫漶不清,却仍然苍劲有力,古色古香,显然是块古旧斑驳的匾额。揣想当年鲁智深六根不净,皈依不诚,若不然,做得个得道的高僧,游客必少了这追怀古往的情绪。孟浩然有诗赞日:“义公习禅寂,结宇依空林。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深。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化净,方知不染心”,……佛门净土,自是一理,五台山高僧当得此赞。而从小对山寺野庙僧人尼道命运的牵思,一时竞被丝丝缕缕地勾引出来……
释迦牟尼猞俐塔(大白塔),是五台山的标志性建筑,塔内包藏着一座阿育王塔,塔座洞内存有一通释迦牟尼佛足碑。一行人跟随如潮的游客行至白塔下,由导游指引着,挨个顺时针地拨转一个个法轮,摸挲佛足印,许以平安消灾之愿。据《释门正统塔庙志》载:“信心者推之一匝,则与看读同功。……又能旋转不计数者,是人所积功德,则与诵经无异。”难怪一到此处,善男信女们皆亦步亦趋,举手投足皆面露虔诚之色。于是,我们亦中规中距起来,似乎真做了佛祖的信徒。
从塔院寺出来,南行不远,西台突兀的山腰间,拱出并立的三座寺院。但见梵宇琳宫,居高扼险,气象肃然,十分壮观。遂攒足力气爬将上去。近前看时,却是施工禁地,谢绝参观。几个人正叹息欲返,旁边已围过来几个半老大娘,争相指点介绍起来。按着她们所说,回头望去,但见碧空衬托着东面的峰峦,一幅睡佛的轮廓似是而非,此即当地人所谓的“仰天大佛”。几个人即刻议论起来,俱言“大佛”的“法相不端”,无法与“大同卧佛”相提并论云云,一边朝山下走去,却不防硬塞过来“佛牌”、“佛珠”若干,我们只得付钱“请”了。
清水河畔
回到下塌处,心思纷乱,睹佛物,思游迹,自忖虽身在佛国,却寻清净不得,不禁怅然。
傍晚独自而出,穿过公路,漫步东行,忽见一条小河横在眼前,心胸豁然开朗。未及近前,已有一丝凉意袭来,清爽宜人,精神一振。及近视之,河并不宽阔,水却深急,清澈见底。河中踏石处,传来轰轰隆隆的响声,压抑了周围的一切声息。掬起一捧河水,极凉,顿觉沁人心脾,惬意万分,怎舍得离开?于是,溯流而上,一路行去。忽而,记起“偶来福地参禅理遍访名山读异书”的对句,于是,掬河水而自濯,取河石而静观,恍知二者乃世间灵物。此时,大脑一片空茫,杂念俱灭……当下,濯足拣石,一块块捞起,一遍遍选择。终于,选得了一塊汉白玉石头,只见这石头两面点缀着褐色的图案,一幅似山若谷,一幅似云若雾,赶忙收入囊中。欲再挑捡一些带回,见天色已晚,只好余憾而归。再回顾那吟唱不已的小河时,已奔涌向一片氤氲的暮色里去了……
回到住处,女服务员正为隔壁的客人开门,我便问她:“哎,东头那是条什么河?水好激手!”那姑娘笑答:“咋不激手?那是北台顶流下来的雪水,叫清水河。”方言土语,并不难懂,却有那清水河一般透明的韵律。
半宿无眠,回味起意外之所得,心情之转变,不由暗笑。还是陶潜公掐得准道得对:“实迷途之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秀美林壑
翌日上午,搭伴去登黛螺顶。游览了镇中的寺庙群后,登上黛螺顶,朝拜寺内的五方文殊菩萨,称为小朝台,即完成了小范围的朝圣活动。若要进行大朝台,则必须登顶东南西北中五个台顶,朝拜五台顶上的五方文殊,方为大朝台。
黛螺顶,座落在清水河东岸的望海峰北面,山虽不高却陡,有索道可直达山顶,亦有石阶供游人步行。《文殊经》有云:“人闻五台山名,踏五台山地,得五台山石,可以超四果圣人,接近无上菩提”。这“圣人”、“果位”,当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的,然而慕名来游,得石登山,了却半生夙愿或许也算“功德”圆满了?
与同伴徒步上山。道中各色游人不绝,有男女游览者,有坐阶卖佛物者,只见前来朝圣的外地僧人,五体投地而拜,一步一拜,一丝不苟,虽面容憔悴而正颜立色。暗忖:“这样拜罢大、小朝台,恐怕没有月余不行,此心至信至诚!”。行到一缓坡处,一个喇嘛从路边搭建的铁棚子里钻出来,朝着人群呐喊:“咳,你,能不能进来磕个头!”,人们相顾而视,不知所指。聽旁边有人嘀咕,原来是冒牌的“和尚”,在诓骗游客。可惜大家一片虔诚之心,竞被这些坏人亵渎!内心不由地一阵愤懑。
石阶越来越陡,层层叠叠,看不见尽头。山顶被绿树掩盖了,也不知还有多高。乘停下喘息的机会,放眼望去,只见峰峦林壑尽收眼底,五峰比高,千姿百态,林色深浅,岚气氤氲。虽然已是初夏季节,群峰间却是初春的景色,阳坡处林木郁郁葱葱,阴坡上却是荒凉满目,衰草戚戚,那雪的影子已没有,但相比之下,衰盛之像朗朗在目。北台方向,雪山素裹银装,峰连峰,雪叠雪,无边无际,好一派夏日奇观。山脚下,一条如带的细流,蜿蜒而下。“哦,是它,那条流入我心间的清水河!”
登上黛螺顶,人已是喘息不止,汗流浃背。忽然,一阵阴冷的山风吹来,让人激泠泠打起了冷战。顾不得许多,我急忙在人丛中觅了一个缝隙,钻进去,举起照相机,将镜头对准远方……
这个酷夏,我真正体验了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