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丽 翟晓丁
摘要:本文通过对方以智《通雅》主要内容及特色进行简单的梳理,同时笔者对《通雅》这部雅学著作也有更深的认识和理解。《通雅》不是简单的继承《尔雅》,方以智在内容、篇目及体例上都对《尔雅》有所发展,并且其研究方法对清代乃至现在的学术研究仍具有重要影响。
关键词:方以智;通雅;研究方法;影响
一、作者简介
方以智(1611年—1671年),明万历三十九年生于安徽桐城的一个士大夫家庭,明末清初最重要的学者之一,家学渊源深厚,著作内容涉及哲学、博物学、语言学、文学、医药学等方面。其中《通雅》《物理小识》及《药地炮庄》通行较广。对语言文字学的贡献主要体现于《通雅》一书,这是他一生心力所系,篇幅最长的一部巨著,全书约70万字。
二、《通雅》概述
(一)成书年代
崇祯年间开始编著《通雅》,崇祯乙卯年己有初稿,崇祯十四年辛巳又开始增修,直到清康熙五年刊行,“要其三十年心血尽在此一书”。(钱澄之《通雅序》)
(二)作书目的
自序说:“今以经史为概,遍览所及,辄为要删,古今聚讼,为征考而决之,期于通达,免循拘鄙之误,又免为奇僻所惑,不揣愚琐,名日《通雅》。”目的就是解决古今聚讼的文字训诂问题。语言文字因社会发展、时代推进而发生变异,造成交际障碍,所以先秦典籍,汉人读起来就有障碍了,汉魏人为古书所做的注解,到了唐宋也有看不懂的地方了。于是训诂就应运而生,且随时而推进。通雅考证名物训诂重在打通文字关,扫除语言障碍。
(三)编排体例
根据何九盈先生在《中国古代语言学史》中的内容,绘制成下面的表格:
三、继承与发展
(一)名物释词
通雅作为一部训诂专著,继承了雅学著作重于名物词研究的传统。下面是《尔雅》和《通雅》名物分类对照表:
通过以上两个表格我们可以看出,《通雅》在内容上包罗万象,大大超出了《尔雅》的范围。在篇目上略依照《尔雅》,但做了不少的变更,分目更细了。体例上不尽守《尔雅》旧例,如末五卷即非《尔雅》体例所有,是以新的面目崛起于雅学之林。丰富和完善了《尔雅》的内容和体例,将《尔雅》时代所确立的十九个门类扩大到二十五个门类。这二十五个分类并不是简单地对《尔雅》以来所确立的门类进行分立和合并,而是建立在作者深厚的自然科学和语言学的素质上,如将《尔雅》中的“释诂”分为“缀集”“古隽”“塔语”“重言”,这种分类反映出方以智对唐宋以后汉语双音节词汇增加后的认识。
(二)因声求义的连用
说到“因声求义”,很多人首先便想到清代的王念孙、王引之,但是方以智在王氏父子一百多年前,就己经提出“欲通古义,先通古音”的主张,科学地论述了音义关系,是中国音训研究史上的转折性人物。方以智在研究古汉语词义时发展了戴侗的“因声求义”的理论,明确提出“欲通古义,先通古音”(卷首《音义杂论》),“因声求义,知义而得声”的正确主张。
(1)推求语源
黄侃在《训诂述略》中云:“凡字不但求其义训,且推其字义得声之由来,谓之推因。”词的声音线索,可以帮助我们探索词义的由来,推求语源。《通雅》中运用因声求义的方法推求语源的例子并不鲜见,如:
谓兄为况,本于荒音。《释名》:“兄,荒也,荒,大也。故青徐人谓兄曰荒。”《白虎通》:“兄,况也,况,父法也。”《广雅》:’’兄况于父,今江南北犹呼兄为况。”《诗》:“鹑之奔奔,鹊之疆疆,人之无良,我以为兄。”兄,虚王反。《石经》以兄为皇字。尹翁归字子兄,颜师古读曰况。《诗》“仓兄”,即仓况……(《卷19.称谓》P654)
方以智指出“况”的得名之由为“荒”。“荒”可训为大,兄为大,故称兄为“荒”。《别雅卷。二》:“况,兄也。”在古音部中,“况”在晓纽阳部,“荒”也在晓纽阳部,音近义通。
栏,栋子也。《忧氏》“以栏为灰”,栏即今之川练子也。一名金铃子,一名石茱萸。獬豸食之,蛟龙畏之。智按古连兰相通,连石音烂石,《说文》,澜或作涟,可证。(《卷43·植物·木》P1284)
方以智从古“连”“兰”声音相通来证明“栏”即“楝”。《说文·水部》:“涟,澜或从连。”段玉裁注:“古阑、连同音,故澜、涟同字。”可证方说甚是。
(2)揭示音转
在《通雅·卷首一》中,方以智提出了自己的音转观:“欲通古义,先通古音。声音之道,与天地转。岁差自东而西,地气自南而北,方言之变,犹之草木移接之变也。”又“可知乡谈随世变而改矣。不考世变之言,岂能通古今之话而是正名物乎?”方氏已经洞悉音转规律及其在训诂学上的重要价值。在《通雅》正文中,将音转运用于名物训诂亦常见。其例如下:
狨,揉也;沐猴、猕猴,母猴也。《漠·西域》注,“沐猴即猕猴也。”《转注略》音沐为猕,智按:猕猴即母猴也,元音转为马,又转为弥。
方氏明确指出沐、母、猕三者之间的音转关系,从而进一步证明沐猴、猕猴、母猴为同一物。
(3)探明假借
古代读音相近或相同的文字之间往往假借。假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造字时的假借,即本无其字的假借;一种是用字时的假借,即本有其字的假借。清代著名文学家王引之指出:“许氏《说文》论六书假借曰:‘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盖本无字而后假借他字,此谓造作文字之始也。至于经典古字声近而通,则有不限于无字之假借者。往往本字见存而古本则不用本字而用同声之字,学者改本字讀之,则怡然理顺,依借字解之,则以文害辞。”因此,在进行训诂工作中探明假借非常重要,否则容易望文生训。欲破假借,需先明古音。方以智正是运用因声求义来探明假借。
有直接说某为某之借字的:
《吴志·聂友与滕胤书》:“一朝盈缩,人情万端”,皆借用赢缩字。(《卷11·天文·释天》P423)
有揭示声音相近假借的:
日稷,指太阳偏西,约下午二时左右。方以智认为“仄”“曰矢”“昃”“侧”都是因为跟“稷”声音相近而产生的假借。稷[ze],指太阳西斜,庄纽职韵。仄、日矢、昃、侧[ze],皆庄纽职韵。
方以智改变过去只重文字、不重声音的研究方法,突出了“声音”的地位和作用。对文字的形、音、义三者之间的关系有着科学的认识:“如见日月之形,即指日月之事,即有日月之声。而指为日月之意即会焉。特以因形立事,附声见意……惟形与声两端,而意在其中。”方以智走出前人片面重视字形的误区,大胆提出:文字只是声音的记录符号而已,“通古今人物之情,文字其寄迁者也。”必须通过语音来了解语义,“欲通古义,先通古音。”强调语音跟语义之间的联系,这就是“因声求义”的音训理论。
(三)文献求证的运用
文献是前人留给后人的宝贵材料,对后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在训诂研究中,文献资料的利用尤为重要。方以智善于总结利用前人成果,在训诂实践中充分利用了历代文献资料或师说时语。
(1)博采众说
《通雅》中引用的文献种类多样,其文献内容之广,不仅包括了各种典要、史书、诗赋,如:
立泉,瀑布也,亦谓之泄。《庄子》:“县水三十仞”。班固《终南赋》:“傍吐飞獭,上挺修林,立泉落落;密阳沉沉。”韩愈诗:“县瀑垂天绅。”孟郊诗:“檐溜掷天绅。”苏轼诗:“余波犹足挂天绅。”县水、立泉、天绅皆指瀑布。(《卷17·地舆·释地》P606)
还包括笔记小说和歌谣等,可谓博采众家之说。方以智自己在《通雅。卷首一》中也称:“历代训诂、谶纬、歌谣、小说,即具各时之声称,惟留心者察焉。”
(2)有立有驳
值得注意的是,方以智在引用文献时并不是一味罗列前人的观点,而是有立有驳,在词语考释时有自己的思考和意见,“古今以智相积,而我生其后,考古所以决今,然不可泥古也。古人有让后人者,韦编杀青,何如雕版?(卷首一)”。
黄头,习流也。枚乘《上吴王书》:“遣羽林黄头循江而下。”注:苏林曰:“羽林黄头,习水战者也。”“邓通以濯船为黄头郎。”注:“土胜水,其色黄,故刺船之郎皆着黄帽。”《史记》:“勾践发习流二千伐吴。言习水战也。索隐引流宥五刑,谓流放者使习战,迂矣!”(《卷25·官制武·职》P806)
“习流”指水师。《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乃发习流二千人。”徐天枯注:“所谓习流,是即习水战之兵。”又《日知录史·记注》:“习流,谓士卒中之善泅者。”方以智驳斥了司马贞《索隐》中“习流”为“流放之罪人,使之习战”的观点,有立有驳。
方以智对字词的考证不仅考证的词语范围极广,包罗万象,而且取得丰硕的研究成果。对照清代郝懿行的
《尔雅义疏》、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等书,例如:
《通雅》:“坎坎本作赣赣,通作欲饮。”
《尔雅义疏)):坎坎,導增,喜也。坎者,赣之假音也。说文云:赣赣,繇也,舞也。引诗赣赣舞我。玉篇云赣和悦之响也。今作坎。
《尔雅义疏》与《通雅》一脉相承,认为坎与赣相通借。
《读书杂志》“瞿然以静”条:“忧悲之色,瞿然以静。念孙按,《玉藻》说丧之视容曰‘瞿瞿梅梅’,则瞿然乃视容,非色容也。又案经传中凡言瞿然者,皆是惊貌。则又不得言瞿然以静矣。《大戴记》作‘纍然以静’,是也。《玉藻》‘丧容紧紫’,郑注曰:‘赢惫貌也。’《家语。困誓篇》注曰:‘晕然,不得意之貌。’故曰忧悲之色,爨爨然以静。纍字上半与瞿略相似,因误为瞿矣。”
《读书杂志》采用方以智的观点,认为瞿然是惊的意思。由此考证出“瞿然以静”应为“纍然以静”,因两字形体相似,故纍讹为瞿字。
(四)方言求义的运用
(1)方言求义运用的口语材料
在方言求义方面,方以智灵活运用了方言口语材料,描写了大量的方音,记录了大量方言词汇和俗语。方以智在考释词语的时候经常使用到方音,如:
崽、囝,皆子也。江右谓子曰息,音宰。(《卷19·称谓》P650)
今积贩泊商之所,日埠头,刻日交市,北方日集,南方日墟。(《卷17·地舆·释地》P610)
(2)方言求义运用的文献材料
方氏在名物训诂中不仅广泛运用到活生生的口语材料,还擅长用文献材料中记录的方言来考求词义,如:
楚人谓妹曰娟。《说文》引《公羊传》日:“楚王之妻娟。”云贵切。《唐书》“妹”多作“婿”。(《卷19·称谓》P657)
《通雅》虽然不是一部方言学专著,却十分重视对方言材料的运用和研究,不仅灵活运用了口语材料,还广泛运用到文献材料。《通雅》对清人具有启发作用,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是与方以智一脉相承的。戴震《古经解钩沈序》说:“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未有能外小学文字者也。由文字以通乎语言,由语言以通乎古圣贤之心志。”张之洞在其《书目答问》中亦说:“由小学入经学,其经学可信。由经学入史学,其史学可信。由经学史学入理学者,其理学可信。以经学史学兼词章者,其词章有用。以经学史学兼经济者,其经济成就远大。”
四、评价
何九盈先生说:“《通雅》一书,起码有以下三点值得肯定:(1)方以智在研究古汉语词义时,发展了戴侗的‘因声求义’的理论,明确提出了‘欲通古义,先通古音’‘因声求义,知义而得声’的正确主张。(2)
《通雅》以前的雅书,在释义时一般都不出书证,更没有驳议……《通雅》则着重于解释词义,而且作者在收集词条时,就立意要解决一些词义疑难问题,对疑难问题往往是聚诉纷纭,就不得不产生驳议。所以,
《通雅》有些词条很像是词义札记。(3)研究先秦词汇要读《尔雅》,研究汉魏词汇要读《广雅》,如果要研究唐宋元明词汇,则不可不读《通雅》。中国的雅书,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三部。《通雅》解释了不少从唐至明的词汇,这是一大贡献。”由此可见《通雅》显著的学术价值。
以上,对《通雅》名物训诂的价值和存在的一些问题进行了简单的论述和探讨。《通雅》名物训诂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当然,其不足之处也无需回避,应以历史的眼光,客觀公正的态度去评估其学术价值。
参考文献:
[1]蔡言胜.《通雅》语文学研究[D].安徽大学,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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