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重刑犯谈话最考验耐心
在重刑犯监区工作的时候,谈话是杨旭东每天做得最多的事。
早晨上班后、傍晚下班前,杨旭东都要去监室查监,观察在押人员的气色,以发现他们情绪的蛛丝马迹。有一次,有个在押人员看见杨旭东到监室门口,把脑袋低下来了。杨旭东向同监室的人打听,才知道他看见自己家里的来信放在管教的桌子上,没给他。杨旭东给他解释缘由:每一封寄往看守所的来信都要经过民警的检查,透露案情的、影响在押人员情绪的会被暂时扣留,由相关部门进行审查,除此以外,家人送来的东西也要经过严格安检,带铁丝的、硬塑料的、内衣的钢圈,都要被处理掉。后来,那人理解了看守所的做法。
杭州市看守所女子分所所长李红觉得,自己的工作像是居委会大妈,“调解矛盾、化解矛盾,每天一个个地谈话,了解案情、了解家里的情况、身体情况,如果情绪不稳定还要开导安抚,最考验民警工作的耐心。”
每天早晨民警上班,都要回放前一晚的监控视频。张军发现,在押人员也会躲在被子里哭,会把家里的来信翻来覆去地看。
张军遇到过一个被判处死刑的杀人犯,每天蜷在被子里哭,还企图自杀。张军找他谈话,反反复复劝他找到生命的希望,一次要花两个小时才能让他冷静下来。管教的谈话是为了让他们“放松一点”,从案子、对家庭的思念里挣脱出来。
并不是所有的重刑犯都愿意谈话。为了在谈话时让在押人员开口,有民警为一位信佛的在押人员找来了佛经,有民警为了聋哑在押人员学哑语,有民警学了医务知识和画画,杨旭东曾经辗转要来在押人员儿子的照片,还自己掏钱给他们买苹果吃,女子分所民警杭国琴在看守所里给在押人员过生日。
那是个特殊的生日会,半个月前,一位在押女孩的妈妈给女儿写信,在信里。希望管教能给她一个拥抱”。杭国琴买了蛋糕和生日帽,第二天,在看守所的会议室里组织同监区十多个在押人员一起给她唱生日歌。
有重刑犯给杭国琴写信,说她“比家人更像朋友,比朋友更像家人”,等出狱后,“我会第一时间请你吃蛋糕”。
女警们能说上来每个重刑犯的名字和年龄、家庭成员,有个小姑娘偷偷生了孩子,刚生下来两天就把孩子丢到外面,最后孩子死了,她被定了故意杀人罪,送到看守所里的时候还没出月子,民警给她准备了红糖、红枣,每天有鸡蛋汤喝。
在法律上,死刑复核还未通过的重刑犯享有平等的生命健康权。
死刑案件都必须经过三级法院的审判和复核,流程复杂,在看守所关押的时间长达数年。按照规定,民警需要对重刑犯进行每月至少两次的谈话,这意味着每个死刑犯在看守所羁押期间,从入所,到判决、执行死刑,管教民警要进行约一百次谈话,杨旭东觉得,对他们甚至比自己的儿子都关心。
生的希望
死刑犯最难管理的是,他们已经失去生的希望了。李红劝他们,法律没有最后裁定,就还有希望。
有个女性在押人员,因为贩毒进了看守所,自认为不严重,几年就能出去。一审开庭后,判了死刑,她接受不了,一下子垮了,从法庭送回来的时候垂着头,步子缓慢,别人叫她也没反应。
李红每天去看看她,监室里,大家都在看书,只有她坐在监室内一动不动。李红找她谈话,坐在椅子上,她耷拉着头,只愿意“嗯”几声。李红着急,担心她寻短见。最后从同监室的在押人员那里得知,她经常提到自己的小儿子。李红找到了她的丈夫,小儿子还不会写字,给她在纸上画了一幅全家福,送到看守所,她笑了。
李红顺势劝她,要想想自己的小儿子,积极改造,主动立功,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李红记得另一个贩毒的女人王琪(化名),被抓住的时候,不愿意供出自己的上下线。李红带着民警、还有她的律师轮番劝她,劝了两个多月,从她的男朋友谈起,聊到她在看守所的经历,王琪表现得也挺配合,什么都愿意聊,唯独问到案情,低着头不说话。
后来,李红打听到,女孩家庭环境复杂,小时候,被父母送了人,由养父母带大。李红找到了她的养父母,拿了几张她小时候的照片。李红告诉王琪,她被捕后,养母生了场病,每天哭着说想她。看到照片,王琪哭了。
当天晚上检查监室的时候,王琪主动向李红报告,愿意揭發自己的上下线。因为立功,王琪从死刑改判为死缓。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去犯罪”
有个死刑犯一审被判处死刑后,心里感到绝望,时常顶撞民警、违反规定,一次,大叫着问民警:“我已经这样了,还要怎么样?”杨旭东找到了他的家人,劝说家人给他写信,还在他生日的时候买了个蛋糕。直到一年后执行,这个死刑犯再也没有违反监室规定。他给杨旭东留了一封信:“谢谢杨管教,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去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