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子
前几天下班路上读汪曾祺的小说,等车时读了一篇,车上读了四篇,到家后意犹未尽,再读一篇。汪公的小说随时可读,可以读很多遍。如今的短篇小说不那么容易读,不够迷人,因为技巧把人挡住了。技巧之外,东西不多。汪曾祺的小说则相反。
苏东坡和张居正都说过,绚丽之后的平淡,才是了不起的。对于技巧,也当这么看。宋人说用典,须如盐在水,味道在,没有痕迹。汪公早年也多在技巧上用功,晚年得自在,回归传统,心中无藩篱,放手写来,最能得笔记文的神韵。
汪曾祺写兽医姚有多“生活很简朴”,早上一壶茶,三个肉包子,中午一碗面,两个插酥烧饼,晚饭喝粥。看得人好舒服,心生羡慕。晚饭只喝粥,当然要早睡早起。起来了,绕城墙走一圈,练两套拳。小城里的日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福莫大于无忧。
如果此刻有一點疑惑的话,不是精力的衰退,也不是思考的迟钝,而是思考的深度不在期望的层次上。愈希望摆脱,愈被迅速拉回现实。现实是一锅酱汤,自以为跳出了,身上残留的还是它的气味。
值得安慰的地方在于,由于距离太近,我们看不清自己。实际上,我们可能比自己以为的更好,因为在陌生感上才能建立起一个形象。
藏起一部分,以便更好地被理解。
(摘自《梵高的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