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不需要曝光率

席海燕 刘晶波

人类在远古时代就有了隐私的观念，所以会制作衣服来保护自己的隐私部位。在现代社会，出于对个人权利的尊重，明确主张隐私是个人事务，每个人都有不被他人侵犯、刺探、知悉的私人空间保护和私人信息支配的权利。在提倡尊重个人隐私权之后，人们渐渐意识到，不仅要尊重成人的隐私权，也要尊重幼儿的隐私权。联合国 《儿童权利公约》 第16条明确指出：“儿童的隐私、家庭、住宅或通信不受任意或非法干涉，其荣誉和名誉不受非法攻击。”除了在法律层面要求保护幼儿的隐私权外，在人格层面与社会层面，也需要大众真正树立起保护幼儿隐私权的意识。为什么我们必须保护幼儿的隐私权呢？

随自我意识而发展

幼儿的隐私意识是自我意识的一部分，和物权意识、自尊自信、自我认同等意识一样，随着自我意识的发展而发展。幼儿园阶段，幼儿的隐私主要包括三个方面：身体的隐私部位、空间上的秘密天地和心理上的秘密保守。

当幼儿掌握了独立大小便的能力后，就会在心理上发展出相应的保护隐私部位的隐私意识，他们知道大小便的时候不能被人看见。因此，小班阶段的幼儿主要发展的是有关身体部位的隐私，即不仅懂得保护自己的隱私部位不被触摸与侵犯，也要学会不触摸与侵犯他人的隐私部位。曾有小班教师诉说，排队的时候有幼儿突然跑过来用手指“点”教师的胸部，这其实与小班幼儿好奇为何胸部会突出，以及未获得不触摸他人的意识有关。到中班的时候，幼儿还发展出不在异性面前裸露隐私部位的意识。在这个阶段，如果发生了尿裤子的情况，幼儿会拒绝异性成人帮助换衣服，只允许同性别的成人帮助。到大班阶段，幼儿会发展出主动保护自己的隐私部位，不在成人面前裸露身体的意识。

每个幼儿都有一定的个人空间需求，当幼儿熟悉园所之后，往往会主动在园所寻找属于自己的秘密空间。这些空间一般都在教室外，即使在室内，也是在教师难以掌控与看见的地方。幼儿们喜欢寻找与建构能让自己躲藏起来的空间，他们总渴望有一个不被他人发现的空间，希望有一个可以允许自己表露心理压力的私密空间。小班的幼儿在建构躲藏空间时，往往以自己看不见他人为标准;中班的幼儿则喜欢为自己建构更加隐蔽的空间;大班的幼儿则会为自己寻找隐蔽的、不被监控到的秘密空间。这些自带隐蔽功能的秘密空间与被幼儿建构的秘密空间，都是幼儿们的地盘，幼儿们可以在此放松自己，安静下来，思考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此外，幼儿们还喜欢拥有窥探的空间，他们往往喜欢窥探一些小洞洞，或在一些洞口、窗口、缝隙里窥探他人的活动与秘密。

在保护秘密的意识发展方面，小班的幼儿一般倾向于向他人吐露自己的心声，还缺乏秘密意识。中班的幼儿则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他们喜欢在朋友耳边或对自己信得过的人吐露自己的秘密。这个时候的幼儿既拥有秘密，又容易“泄露”秘密。大班的幼儿则能保守自己的秘密，虽然他们也会为能否泄露秘密而犯愁，但他们保守秘密的能力已比较强。他们既能利用秘密来营造与维护亲密关系，也能利用保守秘密来制造人际距离，排斥他人。换句话说，他们能利用秘密来掌控人际关系。

隐私对于幼儿具有重要的心理意义，守住自己的隐私能让幼儿产生对他人的信任感和亲密感以及对自己的自主感和掌控感，这能为幼儿的内在能力的发展与个性的形成提供条件。有隐私的孩子是有内心世界或有内在力量的孩子，他们有能力守卫自己的心灵家园，有能力经营自己的心灵空间，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心灵权利，有能力分隔自己和他人的心理世界。另外，有研究表明，有隐私意识的孩子往往比没有隐私意识的孩子的适应能力更强。

高控执教易导致侵犯隐私行为

事实上，幼儿教师侵犯幼儿隐私的事件也时有发生。当幼师缺乏基本的常识，或缺乏对教育边界的掌控时，很容易“无意识”侵犯幼儿的生理隐私。2015年，洛阳偃师某幼儿园教师为给幼儿讲解性教育和做人道理，要求幼儿脱衣服进行裸体教学，并让十几个男孩摆出裸体造型，拍照且在网上“晒”幼儿们的裸照。2019年，深圳某园所教师，在未告知且未征得幼儿家长同意的情况下用手机拍摄男性幼儿生殖器照片。幼儿园发生侵犯幼儿身体隐私的事件绝非偶然，除了缺乏基本的常识外，深层的原因是教师的心理不健康、缺乏边界感。教师的心理出现了偏差，最终导致其行为出现偏差。

当教师以权威、高控的姿态执教时，就容易导致对幼儿隐私空间和心理秘密的侵犯。幼儿把对自己监督的权利交给了教师。对幼儿隐私的尊重与对幼儿监督的需要构成了张力。一方面，对于教师而言，监督幼儿是教育责任心和责任感的基础。不能真正“看见”幼儿或“知道”幼儿的隐私，会让教育者难以履行教育责任，因为监督中所含的留心和警觉的成分为教师鹰架孩子的发展提供支持并指明方向。另一方面，秘密也很重要，它是孩子内心世界的一部分，尊重孩子的隐私就意味着教育者心中有具体的幼儿，愿意把幼儿视为有尊严、有自主权的人，而不仅仅是被教育的人。当教师并不在意识中平衡这两者，而仅仅以监督者的姿态行使教育权时，教师就会“不自觉”地剥夺幼儿的权利，比如只允许表现好的幼儿进入秘密空间来惩罚顽皮的幼儿，或去破坏幼儿的私密空间，或去刺探幼儿的秘密，用幼儿的秘密来“要挟”幼儿听话、好好表现。

增强保护幼儿隐私的意识和能力

成人需要具备保护幼儿隐私的意识和能力。可以从日常生活中保护幼儿隐私的细事入手，训练教师保护幼儿隐私的能力，进而促进教师形成保护幼儿隐私的意识。教师可以在教幼儿保护隐私的同时，思考自己如何保护幼儿的隐私。总之，教师要像尊重自己家孩子的隐私一样尊重自己班级孩子的隐私，要像尊重别人班级孩子的隐私一样尊重自己班级孩子的隐私。更进一步，教师要像保护自己的隐私不被侵犯一样来保护幼儿的隐私不被侵犯，以同理心来保证自己对幼儿隐私的尊重，以行为训练来塑造与强化自己尊重幼儿隐私的意识。

成人还需要增强自我觉察能力，自我觉察是心理咨询师常用的治疗法宝。当个体出现心理偏差时，自我觉察能力能帮助个体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与行为问题。毫不夸张地说，教师侵犯幼儿的身体隐私、空间隐私及心理秘密，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教师出现了心理偏差。教师需要获得自我觉察能力，帮助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状态，进而调整自己的行为。当教师觉察到自己喜欢以控制幼儿对私密空间的体验来掌控幼儿时，就会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期待及对幼儿造成的影响，从而调控自己放弃以控制幼儿的秘密空间来惩罚幼儿的冲动。当教师意识到自己竟以让幼儿裸体的方式教幼儿认识隐私部位时，会发现这本身就是不隐私的做法。当教师觉察到自己竟拍摄幼儿的下体时，他会发现自己没有权利做这件事。因此，觉察自我的能力是保证教师尊重幼儿隐私最重要、最真实的内在力量。

（作者席海燕系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博士;作者刘晶波系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欧阳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