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泥
老曲走到电梯前,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兜子里掏着东西。老曲估计她在掏门禁卡。这时电梯下来了,老曲走进电梯,再看看那女子,想着要不要按住电梯按钮等她一会儿。女子头也不抬,继续看手机。老曲就松了手,電梯关门上升,外边传来“啪啪”的拍电梯门声和骂人声:“等一下呀,傻×……”
老曲听了,一下子就来气——人家等你,你不着急,还在那里看手机,电梯上升了你倒急起来,还骂人。老曲就想下去找她评评理,怎么能张嘴就骂人?但电梯已经到了3楼。老曲见没法下去理论,心里就起了个念头,于是,举起了手:4、5、6、7、8、9……一路猛按,一直按到20层。他想这样电梯每层都会停一下,让女子着急去。老曲心中顿时无比畅快,好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老曲家在10楼。下电梯时,老曲还回头看看,在心里说:“你不是着急吗?你不是骂人吗?你就慢慢等吧!”
夜晚吃饭时,老曲还在气呼呼的。老伴儿问:“你这退休了,难道还有人惹你?”老曲就把女子骂人的事说了,但他保留了按电梯的桥段。老伴儿说:“哎呀,怎么能张嘴骂人呢?太没有教养了。”老曲说:“是呢,我头发都白了,是给人骂的吗?也不知道这人是几楼的。”
老伴儿问:“那女的长得啥样?”
老曲说:“30多岁吧,短头发,脸挺白,细高个儿,戴个眼镜。”
老伴儿感慨起来:“大家电梯里见面也不说话,连个招呼都懒得打。唉,现在这邻居,死了都没人知道。你说过去的老邻居多好,出门买粮买菜连门都不用锁,只要院子里有人在,都会帮你照应着。”
过了两天,清晨6时,楼下传来一阵阵嘈杂声。老曲想,谁大清早的就闹哄?打开窗户一看,原来楼下有人家出殡,随着“啪嚓”一声摔盆的声音,哭声骤起,老曲一下子睡意全消。老曲最见不得人家办丧事,生离死别,总是令人揪心地难受。灵车走了,嘈杂声消失,闻到有烧枕头的味道,老曲关了窗户。哭里来哭里走,哭完了,一辈子就过去了。
老曲下楼买菜的时候碰见了保洁员。老曲问:“谁家办事呢?”小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办丧事都要请本楼的保洁员给烧枕头。按风俗,必须是外人给烧,家人和亲属不行。起灵的时候给备好一小瓶酒精、一把剪刀、一个白包,灵车离开后保洁员撕开枕头,浇上酒精点燃就行了,枕头烧得越彻底越好。白包当然是包钱用的,前些年给50元,近年来水涨船高都是100元了。
保洁员说:“是17楼的一个老头儿走了,心脏不好,才69岁。”“哎哟,岁数还真的不是太大。”老曲想,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保洁员又说:“是前天走的,老头儿以前也犯过病,但自己能吃救心丸,都无大碍。这次病来得急,估摸着没找到药,就挣扎着给闺女打电话。闺女在楼下生鲜超市买菜,闻言一边给120打电话,一边往家赶,结果等半天电梯,进屋老爷子就不行了。老头儿的闺女说,她要是早回来几分钟她爸可能就不会去世。”
老曲心里一震:“前天啥时候的事?”
“下午三四点钟吧。”保洁员说。
老曲还想问问老头儿的女儿长得什么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害怕了,心怦怦直跳。
老曲开始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电梯里有监控,人家会不会查看后找上门来呢?这念头像蛇,一宿一宿缠着他。
老伴儿发现老曲变得心事重重,还不爱出门了。老伴儿问:“你咋啦?”老曲说:“我没事。”老伴儿皱皱眉说:“有点儿不正常。”老曲笑了:“你才不正常呢。”
老曲过去从来不戴帽子,头发很好,茂密挺实,虽然有了些许白发但依然有型。这几天,老曲买了一顶鸭舌帽戴在头上,并且把帽檐压得很低。老曲还买了一个大墨镜和一个黑色大口罩戴上,好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老伴儿说:“你作啥妖?在那儿玩隐身呢,你是不是干啥坏事儿了?”
老曲说:“你才干坏事了呢!”
“那你躲啥?”
“我没躲。”
“没躲你整天咋这样?上次我二弟来家串门儿,敲敲门就把你吓得脸煞白。”
“你二弟那是敲门吗?那是砸门好不好?”
“不就是声音大一点儿吗?以前他也是那样敲的,咋没见你害怕?”
春去秋来又一年。一天,老曲在楼下碰到了保洁员,问:“咋好久没看见17楼那女子?”保洁员说:“她家早搬走了,老头儿死后没几个月就把房子卖了。”
老曲张了张嘴,啥话也说不出,两行浊泪流了下来。老曲再也没有取下鸭舌帽,电梯也多了个义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