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刀

宋以柱

现在，刘小龙突然想到了刀子。是一把骨瓷刀，通体洁白，刃口极薄。这把刀子给刘小龙的感觉是，悄无声息地就能把一根小拇指切下来。

以前，刘小龙从未接触过刀子。这把骨瓷刀是他家的水果刀，用来去皮，或者把水果一分为二。刘小龙看着爸妈拿这把刀子切水果，就紧张地不断看自己的手，似乎刀子切到了自己手上。

刘小龙的爸妈都是教师，在一个乡镇的中学教书，一个教语文，一个教英语，都是老实人。刘小龙在那个乡镇上完了幼儿园，读完了小学。到读初中的时候，爸妈一合计，在县城沂河学校附近买了房子，让刘小龙来县城读初中了。“乡镇中学的质量真是不行。”爸妈都这么说。光阴一晃，刘小龙已经读到初二下学期了。这两年，过得怎么那么快？爸妈每天都是早上走，晚上回来。有时候，爸妈有一人要上晚自习，就只有一人回来，而且，一定会有一人回来——一是要检查刘小龙的作业，二是还要给刘小龙做当天的晚饭、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这样一来，爸妈就比之前累多了。但是，因为白天要去镇中学上班，他们和刘小龙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刘小龙自己在城里。

大概因为家庭熏陶的结果，刘小龙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不惹事。有午休的时候，回家吃了饭，老老实实睡觉；没有午休的日子，他就在学校附近找家小饭馆，吃碗拉面，或者叫一个炒菜，吃两个馒头，吃饱了就去学校，趴桌上看书写作业。但是，现在不行了，初二学生刘小龙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事。这件事，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把骨瓷刀。刀锋清冷，刃口犀利，几乎能迎风断发。刘小龙看过不少金庸、古龙的书。尽管他一声不吭坐在那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如沸腾起来的岩浆，将在瞬间呼啸而出。

事情发生在一天前。在政治课上，有一个问题刘小龙回答得磕磕绊绊。回答问题不流畅，这是政治老师张尤凤的忌讳。张尤凤长得是真漂亮，所有沂河中学的男生都这么认为。但是，在教师们中流传着张尤凤的一个外号：花大姐。这个外号的来历，刘小龙并不知道，但是他发现男生在说這个外号时，都像刚出洞的老鼠，东看西瞅，挤眉弄眼。此时，“花大姐”敲着刘小龙的桌子，恶狠狠地说：“下节课，不准上体育，把这道问答题，抄写20遍。”“花大姐”转身往外走，又回过头来说：“抄好了交到办公室再去上体育课。”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就是刘小龙在教室抄政治题之前或之后。班上有个皮孩子，叫张健，除了学习，啥都干，偷东西谈恋爱打架抽烟喝酒。张健上完体育课，回来就叫嚷，说放在桌洞里的100块钱没了。听到张健叫嚷钱丢了，大家一下子就把目光指向了刘小龙。刘小龙一脸惊慌，脸色由红而紫。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个劲儿地摆手，却说不出话来。张健的座位离刘小龙只间隔一个同学，他一步过去，抓住刘小龙上衣的领口，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刚走进教室的班主任刚张开嘴，甚至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张健打架已经很有经验了。他这一拳就让对手处了下风。一拳打在鼻梁上，鼻梁不会骨折，但会鲜血直流，让你只顾得上捂鼻子，顾不上再回手反击。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就必须要说明白了。刘小龙的说法是：那天他抄完20遍，用了差不多30分钟。然后，他去办公室找“花大姐”。“花大姐”却不在。刘小龙只好站在办公室外，看本班同学在操场上玩儿。这时候，他看到“花大姐”也在操场上，在和几个女教师踢毽子。刘小龙正想去操场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班主任老师很年轻，是刚刚从学校出来就当了班主任，还是一个大孩子。他搓手抓耳朵，也没想出好办法。最后，他竟然从自己钱夹里拿出了100元，要刘小龙给张健，并道个歉。刘小龙对班主任摇了摇头，背起书包，回家了。

晚上，爸妈在厨房里忙晚饭。刘小龙对着书本，眼前却一直晃着一把刀子。儿子向来话语不多，爸妈未在意，到检查作业的时候才发现了异常：儿子的作业写得有点儿潦草，还有几处错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是，他们并没有在意，以为是白天上课累了，检查了一遍，就催促着儿子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第四节是体育课，刘小龙和老师说不舒服，要留在教室里休息。老师也没有在意，点头答应了。刘小龙看着眼前抄写好的政治题，一动不动地坐着。十几分钟后，他拿着那20遍政治题，来到了“花大姐”办公室门口。“花大姐”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这个柔和的背影刘小龙很熟悉，他和其他男孩儿一样不止一次地乱想过。现在，他把嘴里所有的牙咬了一遍，向“花大姐”的背影走去，悄无声息。他左手那摞纸里，有一把骨瓷刀，通体洁白，刃口犀利。这本是他家的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