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时代的怕与爱

2019-09-10 07:22常桢

常桢

摘 要:80后新生代作家张五毛新作《春困》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时代下痛与爱的断片。小说叙写了佟心与赵腾飞两人的纠缠而又令人熟知的爱情故事,继而围绕他们对都城生活的力不从心到无可奈何的回归邑城的辗转苦旅,通过对他们所处的时代和城市场域的深面剖析,引发了现代人对灵魂的寄托与现实存在的诸多矛盾与交缠。同时两位主人在措置、迷乱、辛酸的心灵处境和奋斗、坚定、尊严人生理想的缠绕中,共同构筑了我们时代的怕和爱。

关键词:张五毛;《春困》;邑城;怕与爱

英国学者杰西·洛佩兹和约翰·斯科特的《社会结构》一书中将社会结构条分缕析为“制度结构”“关系结构”“具象结构”的逻辑性命名。这个宏大理论的社会性术语在其笔下得到了可视性的分解和构答。简单意义上讲,社会结构是对社会整体制度,人际活动的时代记忆和社会可能存在的方法面面的剖解,将可能隐逸的结构谜案厘成了一条条立体镜像的断面,建构成整个社会意识形态的透明骨架。人们可以通过此“社会结构”透视时代的全景概貌和记忆的勾痕。

“社会结构”偏重于社会具体形态的理解,他有助于当代知识分子分析任何一个时代留下的记忆碎片。这样的碎片是真实的样貌。而若此理路考察切入,面对当代80、90后为代表的新生代文学范式,能否从他们的文学创作中发现当地下社会具象下个人存在的种种问题?这值得探究。

正如文学评论家谢有顺曾评价80后的作家小说时,对他们单一写作视角,留恋于一元的贫瘠城市空间的写作模式表达了“殖民”式的声音。他说:“他们的写作眼光,普遍集中在都市生活上,过于单一。这意味着,除了都市生活之外,更多无名、匿名的生活,难以出现在他们的笔下。试想,再过五十年,一百年,假如那时的读者试图通过文学来了解今天这个时代,他们一定会出现幻觉——以为今天的年轻人一天到晚都在喝咖啡、吃哈根达斯、游历世界、用名牌,而更大规模的农村生活、边地生活,底层人的苦难生活,就被彻底忽略了。”[1]126-127在城市普遍模式化的当下,新生代80,90后成为整个现代社会建设的重要传声筒,而日常生活的琐细,底层人民生活的种种断面成为了青春文学普遍的硬伤,同时,现代人生存的真实状况中的“社会结构”被无情的遮盖和得到了有效的消解。正如刘小枫所言:“当代文学的苦恼不过在于,它至今还没有获得透视历史和个体苦难的话语形式。”[2]260凡此种种,守望现当代文学这个最具有反映文学与生存土壤的创造者和研究者所承担的文化自觉和创新的责任就历时性的成了焦点和评判的对象。

在“社会结构”的整体维度下考察80、90后的小说,它所带来的意义在于让文学创作不仅沉迷社会宏大的叙事和抽象的理论叙写,而更应该关注生活中那些线性、细碎、隐匿的片段,无论是打工文学现场发声的底层叙事,还是乡村文学人们生存境遇的实证性考察,都将所谓的边缘化文学叙事逐步拉向正在发生的现代社会的宏大的机制面前,在这里,面对当下生活的细枝末节和秩序井然,现代人存在的方方面面将会得到重新的梳理和开掘。这或许就是“社会结构”视阈下青春文学的应然走向和理论魅力。

正如2017年10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张五毛新作《春困》,是继《公主坟》之后的第二篇长篇小说。在这小说里,主人公与侧面人物的所发生的种种际遇,真实的再现了现代社会一个怕与爱、身体和灵魂的二元挣扎的真实的个人,就能夠真实的再现和叙写人们面对当下生活所隐匿的生活细节和心灵困苦。同时在文字的游走之间,也看到作者厚重和忧思。

《春困》虽为长篇,但仅18万字余,小说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精致华美的语言,却以类似余华小说《活着》的情节安排而令人深刻。小说以“我”为讲述者,通过主人公的回忆集结成篇构成小说的外在肌理。主要讲述了佟心与赵腾飞两人从认识到结为夫妻,从对都城生活的力不从心到无可奈何的回归邑城,最终因种种矛盾离婚的个人悲剧。小说中的主人公佟心是中央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因一次在黄小秋家中结识赵腾飞而改写命运,而另一主人公赵腾飞本是自身条件优渥,毕业因不愿服从家人的安排而留在都城独自打拼。一次偶然的机会因对佟心一见倾心,从而两人最后结为夫妻。而小说所呈现的意义也正是从他们结为夫妻开始,两人虽然在都城有了近60平方米的小家,然而每月8000块的房贷,生活压力的增加,连生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加之佟心对现状的不满,鼓动丈夫辞职下海,而后一波三折赵腾飞不堪压力创业失败。终于有一天,由于赵腾飞的母亲病重需要照顾,以及对现实的放弃坚持,赵腾飞决定带着不情愿离开的妻子回到家乡邑城,而后家庭细琐的矛盾,赵腾飞的出轨,佟心终于放弃对婚姻的苦苦坚守,带着孩子离开赵腾飞而回到都城。在这里小说也就结束了。

小说读罢,也就凌晨2点了。夜阑人静的时候,慢慢回味小说中那些情节,那些对话和细节叙事与浮躁的白天相比是那么的深刻。也许对现代人来说,白天的生活紧凑和虚浮,夜晚也迟迟入睡或许早已经没有了提供思考的契机。而《春困》以现实生活为取材对象,展现了在当代生活中人们面临的普遍生活困境与精神压抑,再现了我们这个时代普遍的怕和爱、爱与恨、人生焦虑与灵魂放逐。无不让人掩卷遐思。正如小说封面一行醒目而深思的文字;“长安容不下肉身,邑城放不下灵魂。熙熙攘攘的春光里,我们将在何处终老。”寥寥简语,可以凝练为小说的写作机杼,更可以看作是萦绕现代人心田的心灵术语,游离、困苦、虚无而无处安放。叙写了我们时代所面临的恐惧、狂欢和怕与爱。

一、记忆 贫苦 生活

小说中都是通过“我”为倾听者,以佟心为讲述者。通过回忆性讲述画家莫小诗的去世,从而谈到二十年前也就是真实时间的今天“我们”这代人所面临的浮躁境遇体验,最重要的是对画家莫小诗存在着的处境的感伤。莫小诗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去尊重和欣赏他的艺术,他的画也都是为了物质生活上求得温饱从而以低廉的价格出售。而其去世后,作品一时洛阳纸贵,竟然达到了上千万欧元的天价。生前寥寂无人问,赢得身后闹市名。这是时代造就地悲哀,还是生不逢时地哀苦?小说中早已经给了答案。“二十年前,哪里还有什么画家!大家都忙疯了,忙着赚钱、买房、移民、创业,同学们都争先恐后的扔掉专业,只有他一直在坚持,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画画。..我也为他不值,他没有得到该有的尊重,那个浮躁的时代辜负了他。”[3]49在佟心看来,莫小诗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是物欲横流、物质利益和个人利益至上的狂热年代,人们抛却了自己成为了时代的弄潮儿。然而莫小诗仍然坚守在精神的高寒地带,最终却遗憾的离世。

我们可以切身体会,按照小说的时间演算,二十年前的故事叙写的场面其实就是现实存在的今天。今天的大多数人都在命运的不屈中艰难的抗衡着,也更多的是在物质诱惑中失去了自我,回望那一张张惊愕、恍惚、错置的面孔,他们的身体里仍旧流淌着物质利益的血液。然而,我想无论是影视中构造的漂浮的人物,还是现实生活中实实存在的肉身,失败的人总比成功的人要多得多,这些看惯了生活盛衰荣枯和精神挤压场面的现代人来说,难道没有自我惊醒,自我发现从而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吗?没有发现人生短暂向死而生的命题吗?为何大多数人总在回首过去,展望未来,却痛苦的活在当下?在我看来,今天的人们或许多多少少的意识到自我存在的问题,意识到了物质利益下内在精神的消散和形体的损伤。然而从他们的视阈来看,回忆和经历占据了他们人生的大半部分,以前穷怕了。正如小说描述的那样,那个年代市场一片萧索,以前因为穷怕了,现在赚钱成为了唯一性生活的主题。在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或许没有比实实在在的货币拿到手能让人心安,从而隐退曾经贫苦的创伤记忆。

或许穷怕了,才让自己对此生更有了更为现实的认知和强烈的个人意识。经历过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活着也成了人的最大的构想,可一旦从从前活着的构想转向现实生活的理想,现代人拼命的努力让自己生活的更好的同时,更多是不想在重蹈覆辙。他们不愿在再那个黑暗的洞穴中找寻曾经创伤的记忆,那是曾经的一阵阵阵痛、灵魂与身体的受难。因为怕穷,所以才疯狂热衷物质利益,弥补回忆的创伤和填补惊愕的灵魂。成为一代人典型而崎岖的成长历程。

然而,我们在告别了贫苦的过去生活而立足于当下富足的现代生活,我们是否更应该反思自己当下的生活与存在?通过思索获得我们自身的意义,而不仅仅是一个存在的符号。或许可以肯定的说,贫穷的时代与穷怕的年代早已烟消云散了,今天的现代人早已抛却物质的空缺的忧思而生活于当下,但现代人精神的荒芜却在加倍的蔓延,这其实比像莫小诗那代人所面临的贫穷更加可怕和无助。我们最终会发现,如何面对精神?精神是否会像从前物质贫乏的年代一样翻转过来?将成为一代人又一面临的世纪之问。也会成为一代人忧虑与焦躁的担忧。

二、缺陷 放大

如果说莫小诗因为时代缘故而被时代放逐,那么我想主人公赵腾飞与佟心最后的离散则更有分析意义。其實最后他们才发现,也许都城生活是比较艰苦,但那个时代赵腾飞还是赵腾飞,佟心也还是佟心。如果说因为母亲的患病加之家人的规劝是让赵腾飞离开都城的原因,那么我觉得根本原因是由于其才华与野心的错位,甚至失调才让他彻底放弃艰难地抵抗。创业的失败、固定且微薄的工资、房贷的压力、妻子的不满与邑城的权利的诱导使得他与都城作了最切实的弃绝。所以才让赵腾飞对曾经厌恶的邑城充满无奈的希望。

现实的艰难让曾经赵腾飞与佟心的壮志瞬间瓦解,他们人生中的梦想一眼之间破碎了。让赵腾飞感到无力的是现实存在的物欲人情。当赵腾飞与佟心贷款二百万换购了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住房,和陈飞扬、秦昊一起作一个小小的聚会庆祝的时候,没想到陈飞扬的成功和千万的别墅住宅让其沦为笑柄。这个时候陈飞扬为了避免赵腾飞的尴尬,他的脑子里一直都在寻找着京都城墅的种种缺陷,而这些缺陷更像一瓶瓶泡沫膨胀剂,使得在赵腾飞内心坍塌的地方得以重建。

这就是现实最真实的谜面和肌理,艰难的现状或许可以理想让赵腾飞更加努力地面对生活的曲折,问鼎成功的高地。然而,“当只有借助恶的瞬间,才可能返回天堂的精神世界”[4]203的无情洗礼后,我们才更加看清现实就像一面镜子,它或许不能让人看清自己,惊醒自己,反而更看清了自己的缺陷,放大了自身的残缺的灵魂,增加了向现实妥协的符码。现实就是一面哈哈镜,迷途知返的人以此为鉴,照出自己奋斗的青春热气,卑屈的人在不断放大的自身缺陷的镜像面前,也多了份残缺的灵魂。或许在今天“娱乐至死”的年代,我们没有看清自己,反而自己的缺陷被无限放大,看清也成了伤害。刘小枫在对诗人自杀的意义的解读中,道出了个体生存的无奈,“与其让暧昧的世界以让人不能接受的方式赢,不如自己以绝对肯定的方式让它输”[5]43而在赵腾飞这里,何尝不是如此,当邑城生活不能承受之重强压给他时,他最终只得放弃这些卑微的梦想,在现实生活面前,那些栩栩如生、棱角分明的怀揣各色梦想的人,差不多人性的棱角最后都被生活的困难给磨平直至消磨待净。

我们阅读小说,小说中叙写的各种鲜活的事例和勾连的与众不同的人生现象,都能为各行各业的人提供参考和思考,小说是现实人生的二次生命,小说中呈现的各种人物命运和事件的运转,都能够为现实人生提供一次绝佳的范本,因为现实的事情一旦做了,就难以有回旋余地,而统观小说人物命运的沉浮,都能够为现实人生提供思考的契机和再一次生活着的机会。

三、未觉人生青春梦,人生便以中年音

小说中的“我”虽然作为一个不在场的讲述者,篇幅极短,但是透过“我”和佟心的交心,仍然有重要地思考价值。在与佟心的交流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生意义被搁置的“我”。在自己四十岁之前,我在既定的轨道上即上大学、上好大学,找一份工作。“我”父亲说大学教授的工作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既体面又受人尊重。我依照父亲的要求和安排努力去做而且成功了完成了他的指标。然而当“我”当上教授之后,面对人生被安排的单面人生路径,这个时候我才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维度。可这一切对“我”来说来的太晚了,“我”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到了退休年龄。“我”按照父亲的既定步骤,参加工作,既定的论文、科研、职称的条件性完成,人生都是按照一条被既定的线段被分割、拼凑再加以组装。“我”完成了人生中各个定点。“我”也没有同龄人漂泊的故事和体验,曾经也憎恶他们,因为他们的到来使得都城拥挤不堪,一塌糊涂。但自从听了佟心的奋斗故事,他们年轻时期的历经困难和曾经人生空白的“我”形成了对照。

“我”羡慕他们的生活,更多的是羡慕他们多彩的青春和生命狼藉的日子。相对“我”自己而言,既定的人生轨迹,没有思考过生活的意义,人生的意义被搁置,剩下的唯有孤寂和空白的人生体验,这和现代人的处境难道不曾相似吗?可以说,现代人的人生轨迹似乎成了一条流水线上的螺丝钉,从一出生便有预设的生命轨迹和职业规划,从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到求学求职,每一步似乎都成了固定的人生指南。不能容许任何差错和节奏的混乱。然而“一当从日常存在的肤浅表层,返回存在的内核时,他们却经常承受着“失去世间生存的更高意义”的“深深沮丧”。他们不得不面对内心存在的“荒芜”。”[6]151-152

四、《春困》 暗喻 指涉

《春困》是佟心创作的一副油画,得到了王厚生的高度赞扬,并且夸它“融合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但也存在些许问题,正如王厚生对油画的评介那样,赵腾飞的油画在远处设置了破败的老屋,而又在近处安排了明快的油菜花,其实这些浪漫主义笔调和他所要要表达的主题是略带冲突的。我想这里对油画的不足捕捉,与其说在评介作品,还不如说在指涉“佟心”人生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透过佟心一生来看,其对艺术的执着于坚守,内心深处仍然向往自然澄明的地方,这点,我们从后来老年的佟心所居住的地方可以看出。

另外,值得玩味的是,当王厚生评价油画《春困》的构图时点出了《春困》写实的笔法,会让读者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人物上,以至于忽略了整幅画所要表达的更深层次的意蕴。构图的单调、环境描绘过于潦草,让人很难产生丰富的想象。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作者借《春困》这幅油画来指涉《春困》这一小说所呈现的不足。通观这本小说,作者的确不惜笔墨刻画人物,人物细节处也表达细致,但其结构略简,叙事较急促,环境的烘托潦草,使得小说褪色不少。但是,作者的卻能在小说说自我折射,恰当是自我言明,代表了作家张五毛趋向成熟的写作路线和小说写作的自觉性。

读完《春困》你会感到莫名的压抑,似卡夫卡笔下的每一主人公,命运的错置、悲凉和疏离。《春困》每一个在场的人物,或多或少都面临着悲凉的生命底色,加之小说结局的不欢而散,让人在带有凝神忧虑的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思考契机。无论是莫小诗纵有千万般才气也得遗憾疾终,赵治平即使身处高位也有难以诉诸的苦衷。然而,这才是现实人生之中最精彩,同时也最无奈的生命场景。这也是现代生命焦虑的重要表现。阿兰.德波顿在论及现代人为何如此焦虑时说道:“我们对未来的思考总是际遇各种忧虑:可能被同事或竞争者打败,可能缺乏实现既定目标的能力,或可能在市场的浪潮中迷失方向、误入歧途——这一切失败可能因同行的成功而变得更加糟糕。”[7]88现代社会的不确定增加了现代人的焦虑与自我身份模糊的自我认同感。

这就是现代人生的生命断面。张五毛的《春困》将现代人的生存境遇真实而又细碎了展现在现代人的面前,真实与虚无并存、理想实现的快感与人生梦境破碎的纠缠像现代人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灵咒语,即昭示当下,又启迪未来。构成了一幅现代生活的真实图景与断片。也构成了这个时代下我们生存中怕和爱的面影。

参考文献:

[1] 谢有顺.小说中的心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

[2] 刘小枫.这一代人的怕和爱[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6.

[3] 张五毛.春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4]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5] 刘小枫.拯救与逍遥[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6] 戴维.弗里斯比.现代性的碎片[M].卢晖临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7] 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