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钰
摘要:莎士比亚不仅是英国文学史上伟大的戏剧家,也是一位极具创造力的诗人,他创作的十四行诗语言运用巧妙、韵律节奏优美,对世界各地的读者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其中,第29首十四行诗运用奇特构思、惊人妙语真实地展现了诗人的心路变化历程,吸引了中国众多翻译名家对其进行汉译尝试,有4种汉译本颇具代表性。通过对这4种语言各具风格,韵律各含特色的汉译本进行对比分析,旨在向先辈时贤的研究心血致敬的同时,尝试探寻更符合现代审美的译文,以期为今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汉译提供些许参考。
关键词:莎士比亚;第29首十四行诗;汉译对比
中图分类号:H 059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895X(2019)04-0331-07
DOI:10.13256/j.cnki.jusst.sse.2019.04.006
Abstract:Shakespeare is a great dramatist and a highly creative poet in English literature.The poetic language and rhythmic lines in his 154 sonnets have attracted countless readers all over the world.With the unique conception and marvelous language,Sonnet 29 reflected the poet’s dramatic emotional changes and attracted many Chinese translators.By comparing four different Chinese versions and appreciating the artistic charm of the sonnet in translators’ great works,this paper aims at the translation which can satisfy the aesthetics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readers and provide references for the incoming better translations.
Keywords:Shakespeare;Sonnet 29;comparison of Chinese translations
作为享誉世界的文坛巨匠,莎士比亚一生笔耕不辍,不仅写了37部戏剧,还创作有154首十四行诗。与其举世闻名的戏剧作品相比,这154首十四行诗同样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我国英美文学专家侯维瑞教授曾在其主编的《英国文学通史》中写道:“即使没有戏剧创作的成果,莎士比亚光凭他的十四行诗也足以成为伊丽莎白时代首屈一指的诗人,他那些思辨精辟、韵味隽永的十四行诗属于欧洲文艺复兴十四行诗歌的最高成就。”[1]156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艺术价值由此可见一斑。莎士比亚精彩的十四行诗能在中国广为流传,离不开诸多诗人、学者和翻译家的共同努力,莎士比亚作品的汉译起步虽晚,但是进行莎士比亚作品翻译的人数众多,仅就十四行诗的翻译就有多个版本,其中不乏梁宗岱、屠岸、杨熙龄、梁实秋、辜正坤、曹明伦、方平等大家译文,散译者就更是不计其数。各个译本同源相异,但也异中有同,各自满足了不同时期读者的审美需求。时代不断向前发展,不同时期的读者群对相应的译文也有不同的期望,因此,通过比较分析第29首十四行诗4种常见汉译的异同,旨在向先辈时贤的研究心血致敬的同时,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日后的汉译提供更多参考视角。
一、莎士比亚第29首十四行诗的主题、特色
“十四行诗(sonet,sonnetto,sonnet)是一种通行欧洲、格律严谨的抒情诗体,13世纪‘西西里派’(the Scuola Siciliana)诗人使用意大利西西里方言创造了这一诗歌形式”[2],在阿拉伯古代抒情诗和中世纪法国普罗旺斯抒情诗的直接影响下,经过托斯坎那诗派的继承发扬,彼特拉克对其形式规范的完善后,再经乔叟的翻译才从意大利移植到英国,随后莎士比亚在前人的基础上用含义丰富的词汇、精致巧妙的构思和生动形象的比喻,创造了具有“最简单、最通行、最富柔韧性形态”[2]的英语化十四行诗,被称为“莎士比亚式”或“英国式”十四行诗。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词汇丰富、用词洗练、比喻新颖、结构巧妙、音调铿锵悦耳”[3] 3,而且主题多样,涉及爱情、死亡、欲望、繁衍、时间、劝诫、艺术等,思想深邃。第29首是其中情绪起伏波动最大的一首,诗文开篇描述了自己的悲惨处境,受人冷眼,时运不济,向天哭诉,却无所响应,悲愤之下由哀叹转为感情色彩更为强烈的诅咒;随后表达了自己对他人前程似锦、胜友如云的羡慕,对比之下,自惭形秽,情绪转入痛苦悲伤,甚至自轻自贱,仿佛自己一无是处;前面是负面情绪的延展加深,在负面情绪到达极点的时候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想到自己的友人,突然感到精神振奋、神采飞扬,欢呼雀跃,内心瞬间变得豪情万丈;最后诗人表达了坚定的决心,有了友人,即使帝王屈尊拿江山来换,自己也不会答应。这首诗运用先抑后扬的手法,既描绘了人世间的诸多不如意之事,也表达了一种对人與人之间崇高情谊(友谊或爱情)的无限赞美。
除了感情变化上更加跌宕起伏,这首诗仍具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典型特点,比如格律严谨,隐喻丰富,用典精妙,与其戏剧创作相结合,语言优美,具有极强的可读性。首先,在格律上,此诗遵循严格的节奏——五步抑扬格,轻重相间,有很强的节奏感;韵式上押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典型的尾韵:abab cdcd efef gg,诗行间的抑扬顿挫,情感上的跌宕起伏随着诗行间韵律的流转而不断向前推进,使读者能在听觉上享受独特的音韵美。其次,此诗中比喻、拟人、双关、对比等修辞手法运用灵活,使得诗文中所蕴含的思想和感情得以完美表达。最后,第一行中的“Fortune”的隐喻,第三四行诗文对《约伯记》的引用以及与戏剧《哈姆雷特》的相互应和,都为此诗增添了独特的魅力,莎士比亚语言艺术的风采在此得以充分展现。
总之,莎士比亚第29首十四行诗风格独特、韵味十足,“在大手笔的安排下,神通显灵般地擭取了读者的心”[4] 179,给读者带来了视、听、感全方位的享受。但与此同时,原诗的艺术性越强,对译者的要求也就越高,翻译难度相应也就越大,如何将原诗的音、形、意美最大程度地传递给译入语读者,是非常值得研究的。
二、莎士比亚第29首十四行诗的汉译比较
(一)4种汉译的选词特色
对于此诗,笔者现有11种不同版本的汉译,其中有译成散文形式的,也有译成古体诗形式的,还有译成现代诗形式的;有注重忠实原文的译文,也有以译入语读者为本的译文;有侧重形合的,也有更注重意合的;不同汉译各具特色,在此选取具有代表性的4种汉译进行比较,在译文与原文、译文与译文的对比中,做出赏析性的翻译批评,意在体味莎翁十四行诗的艺术魅力,品析各家译文如何运用不同策略满足不同读者的审美需求,来看“不可译”之诗如何译出独具特色的音韵美、情感美和形式美。
诗有起承转合,此诗前四行的起兴为:
When,in disgrace with Fortune and men’s eyes I all alone beweep my outcast state,
And trouble deaf heaven with my bootless cries,
And look upon myself,and curse my fate[5]29.
中国著名诗歌翻译家梁宗岱教授将这四句译为:“当我受尽命运和人们的白眼,/暗暗地哀悼自己的身世飘零,/徒用呼吁去干扰聋瞆的昊天,/顾盼着身影,诅咒自己的生辰。”[6]146文学翻译家屠岸将这四句译为:“我一旦失去了幸福,又遭人白眼,/就独自哭泣,怨人家把我抛弃,/白白地用哭喊来麻烦聋耳的苍天,/又看看自己,只痛恨时运不济。”[7]58中国外国文学学会莎士比亚研究会会长辜正坤教授将其译为:“面对命运的抛弃,世人的冷眼,/我唯有独自把飘零的身世悲叹。/我曾徒然地呼唤聋耳的苍天,/诅咒自己的时运,顾影自怜。”[3]59翻译爱好者晚枫将其译为:“运蹇时乖遭贬谤,/孤自悲泣话凄凉;/发聋振聩未撼天,/汲汲顾影詈命相。”从总体上来看,梁译语言平实,基本上准确达意,句式长短错落有致,富有现代诗的美感;屠译以字字句句贴合原诗为本,口语化的“哭喊”“麻烦”与四字格的“遭人白眼”“独自哭泣”“把我抛弃”“时运不济”相结合,既具有散文的韵味,又具有雅俗共赏的语言特色;辜译倾向于书面化,文学气息浓厚,原诗想要表达的委屈、无助、孤独、飘零感在此译文中得以充分体现并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深化,前两位译者将“men’s eyes”译为“白眼”,体现出了原诗人当时的境遇,但是辜的“冷眼”二字不仅体现了周围人对原诗人漠不关心的态度,更体现了主体的心理感受,能使读者产生更深刻的情感体验,“悲叹”“徒然”“顾影自怜”等词都可以对感情进行更有力地渲染和刻画;晚译是典型的归化翻译,按照目的语读者对诗歌的认知习惯进行翻译,抛开十四行诗原有的形式特征,使其符合中国传统诗歌的对仗押韵特色,让中国读者读起来有朗朗上口之感,而且相应的原诗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基本得以传达,“运蹇时乖”“詈命相”等词的使用,表达简洁凝练,古色古香,但是有英国17世纪玄学派诗歌用词乖僻晦涩之感,不利于引起初接触十四行诗的汉语读者对莎士比亚诗歌的兴趣。就第29首十四行诗第一节的汉译来说,梁译和屠译的理解和表达都朴实精到,但诗味略显不足,尤其是屠译虽然用词口语化,易理解,但是偏散文体的形式不利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诗歌性再现;晚译具有译入语诗歌的典型特点,但自“五四运动”普及白话文至今,人们已经习惯用简单明了的白话文表达各种思想概念,对一些日常生活中相对少见一些的偏古语表达的探索和理解兴趣不大,不利于十四行诗的大众性传播;对比之下,辜译虽亦有微瑕,但是从诗性、音韵美、意义传递以及对于大众来说的可读性等各方面综合考量,应是4种汉译中的上佳之作。
莎士比亚第29首十四行诗的第二诗节:
Wishing me like to one more rich in hope,
Featured like him,like him with friends possessed,
Desiring this man’s art and that man’s scope,
With what I most enjoy contented least[5]29.
梁譯为:“愿我和另一个一样富于希望,/面貌相似,又和他一样广交游,/希求这人的渊博,那人的内行,/最赏心的乐事觉得最不对头。”[6]146-147屠译:“愿自己像人家那样:或前程远大,/或一表人才,或胜友如云广交谊,/想有这人的权威,那人的才华,/于自己平素最得意的,倒最不满意。”[7] 58辜译:“我但愿,愿胸怀千般心愿,/愿有三朋六友和美貌之颜;/愿有才华盖世,有文采斐然,/唯对自己的长处,偏偏看轻看淡。”[3]59晚译:“锦绣前程多企望,/相貌俊朗友满堂,/通文达艺多良机;/幸乐之事惟遗怅。”为了更好地对比此诗节4种汉译的差别,对其选词直观简化呈现如表1。
通过表格对比,不难发现,梁译和屠译最注重忠实原文,基本上每个词都能做到与原诗一一对应,而辜译和晚译主要以意译为主,注重原诗整体意义传达,不以每词每句一一对应为目的,但是如果没有对莎士比亚当时处境的背景知识的了解,将“like to”“one”“him”“most”“least”等词汉译省略,译文虽然能体现出诗人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之心,但却缺少了对原诗所暗含的讽刺无奈之情的有效表达,以此来看,梁译和屠译更胜一筹。梁译和屠译对比来看,梁将“one”译作“另一个”,似乎表达不够清晰,容易使读者产生到底是哪一个的迷惑,而屠译的“人家”相对就更容易理解了,读者可以准确地体会到诗人心有不如意,对他人有羡慕之心,对自身有自轻之意;“富于希望”和“前程远大”都运用四字格的结构来翻译“rich in hope”,但是屠译的“前程远大”语言诗意感较梁译的“富于希望”更浓一些;与此同时,梁译“desiring”为“希求”就比屠译的“想有”更有诗意韵味;对于“what I most enjoy”的汉译,省略了原诗主语“I”的“最赏心的乐事”在语言简洁度上胜过了额外再添加了“平素”二字的屠译;但是梁译的“觉得最不对头”就没有屠译添加了一个“倒”字的“倒最不满意”更能有力地展现原诗中“most”和“least”两词之间那种强烈的对比性。因此,对于第二诗节,梁译和屠译各有千秋,可谓是不分伯仲的经典汉译。
下面是起转折作用的第三诗节:
Yet in these thoughts myself almost despising,
Haply I think on thee,and then my state,
Like to the lark at break of day arising From sullen earth,sings hymns at heaven’s gate[5]29.
梁译为:“可是,当我正要这样看轻自己,/忽然想起了你,于是我的精神,/便像云雀破晓从阴霾的大地/振翮上升,高唱着圣歌在天门。”[6]147屠译:“但在这几乎是看轻自己的思想里,/我偶尔想到了你呵,——我的心怀/顿时像破晓的云雀/从阴郁的大地冲上了天门,歌唱起赞美诗来。”[7]58辜译:“我正耽于这种妄自菲薄的思想,/猛然间想到了你,顿时景换情迁,/我忽如破晓的云雀凌空振羽,/讴歌直上天门,把苍茫大地俯瞰。”[3] 59晚译:“惆思如此自鄙薄,/欣然忆君神焕若,/恰似百灵振朝翅,/沉郁尽弃天门歌。”看到此诗节中的“lark”“sullen earth”“sing hymns”“heaven’s gate”等词,就不可避免地要谈一谈莎翁诗歌中文化负载词的汉译问题。文化负载词“是指标志某种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词、词组和习语,这些词汇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积累的、有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特的活动方式”[8]232,也有人认为文化负载词是一种“词汇空缺,指原语词汇所承载的文化信息在译语中没有对应语”[9]10,由此可见文化负载词是由于不同语言使用者思维、表达方式、文化等各方面差异而带来的翻译难题。例如,此节中的“lark”一词,梁、屠、辜三人均将其译为“云雀”,晚枫将其译为“百灵”,字面上都是贴合原文的直译,但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云雀”不是像“凤凰”“大鹏”“鸿鹄”等鸟类一样具有鲜明的文化内涵,云雀只是一种鸟,并没有丰富独特的文化含义。但莎士比亚在描绘情绪的巨大转变选用此词是因为在西方文化认知中,“lark”还具有一定的隐喻义,它是一种代表着精神飞升的精灵,它不再仅仅代表自然界中的一种鸟,而是欢乐、光明、美丽的象征,欢欣鼓舞,追求光明,飞往理想的世界是其鲜明特征。在此,“lark”是诗人的理想自我形象,也是诗人理想的形象载体,而直译为“云雀”,虽然字面意义准确,但是目的语读者却难有和原语读者同样的阅读体验。将“lark”译为“云雀”早已成为这首十四行诗的汉译习惯,但是就文化内涵的传递来看,此译法仍需进一步探索精进,百灵在中国文化认知中的隐喻义虽不及云雀在西方文化中含义丰富,但是也是具有积极快乐意味的意象,晚译不失为一种尝试。除了此节中的文化负载词“lark”“sullen earth”“sing hymns”“heaven’s gate”所含的原文化意蕴在汉译中未能完整传递外,前两个诗节中的“fortune”“beweep”“deaf heaven”“bootless cries”“curse one’s fate”等,都是与西方神话、基督文化相关的意象。如果没有读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希腊罗马神话故事集》、圣经里的《约伯记》等书籍资料,只读此诗的汉译本,很难有原语读者的阅读体验和相应的精神联想。因此,更完美准确的译文需要在中西方文化不断推进,相互间交流融合的基础上,继续深入探索才有可能实现。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最后两行往往构思奇妙,语出惊人,既是全诗的画龙点睛之笔,又有警句格言之效,因此,最后两句汉译的好坏对整体汉译的优劣有很大影响。来看此诗的最后两句:
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ered such wealth brings,
That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5]29.
梁译:“一想起你的爱使我那么富有,/和帝王换位我也不屑于屈就。”[6]147屠译:“我怀着你的厚爱,如获至宝,/教我不屑把处境跟帝王对调。”[7]58辜译:“但记住你柔情招来财无限,/纵帝王屈尊就我,不与换江山。”[3]59晚译:“君之情谊金不换,/王位相许亦徒然。”据莎士比亚研究者考证,莎士比亚的154首十四行诗共分为三部分,第1首到第126首是第一部分,是写给一位英俊的贵族青年的,第127到第152首是写给一位黑肤女性的,最后一部分是第153和154首诗,是诗人用爱神丘比特的典故对爱情所做的隐喻[10]156,据此推断,这首诗应该是写给那位贵族青年的。因此,这里的“sweet love”到底该如何译一直是莎士比亚作品翻译者的探索热点。辜译为“柔情”,用在男性和男性之间,让中国读者看来多少感到有些接受无力;相比之下,梁译省去“sweet”一词,直接译为“你的爱”,同屠译的“厚爱”一样,将爱的范围扩大,少了传统男女之爱的柔情和甜蜜,有了更大的包容性,人间大爱多种多样,这就显得更容易为中国读者所接受;而晚译“thy sweet love”为“君之情谊”,细细品来应该是相对最为恰当的汉译了。具体来看晚译。首先,莎士比亚原诗中“你的”的表达用的是中古英语的“thy”,而非现代英语中的“your”,晚译为“君之”既符合原诗的中古英语韵味,也符合其译为古体诗的整体风格;第二,“情谊”一词,既有人与人之间的博爱之情,亦可含有男女之间的柔情蜜意,還可以是男子之间的肝胆豪情或是朋友之间惺惺相惜之谊,不局限,不道明,诗中意趣,自行探索,是一处成功的汉译。此处的“wealth”梁译为“富有”,屠译为“至宝”,辜译为“财无限”,晚增译为“金不换”,四者的译文都有物质丰盈之意,但是梁译的“富有”和屠译的“至宝”不仅可以是金钱上的,也可以是精神上的充盈,较辜译的“财”意义更丰富,也更符合“sweet love”所带来的结果。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金”慢慢地由对黄金的实指转向了形容宝贵情谊的虚指,“义结金兰”“情比金坚”“金兰之谊”等一系列中国古成语均表明,“金”既有实指意义,又有虚指引申,总之代表着意义重大、极其珍贵的事物或情谊,“金不换”的增译应是相当不错的汉译。最后一句,屠译将“state”译为“处境”,虽然与原诗形成了词与词的相互对应,但从整体表达上来看有硬译之嫌;晚译省略了对“scorn”的直接翻译,但是“徒然”二字同样表达出了对友情的忠贞之感;梁译和辜译都是佳作,但在文采上,辜译充分利用诗歌语言陌生化的特点,语言诗意更足,辜正坤教授对这一句的翻译一直是此诗最后一句汉译的典范。
(二)4种汉译的音韵特色比较
通过对此诗的4种汉译逐个诗节的一一品评赏析,前辈们的选词达意功底令人钦佩。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除了思想深邃、用词典雅外,音韵优美也是一大特色,这一首诗采用严格工整的尾韵(abab cdcd efef gg)和行内轻重交替的抑扬格进一步增强了此诗的文学价值,但对于译者来说,诗歌的音韵往往是最难译的一部分,有些学者所说的“诗不可译”,音韵就是这不可译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外诗歌具有不同的诗歌韵式规律,辜正坤教授曾将这种差异总结为:外国诗歌是多元韵式,中国诗歌是一元韵式[3]10。对此汉译难点,4位译者采取了不同的音韵处理策略。梁译除了第一诗节最后一句的“辰”(en)外,每句诗末的“眼”(an)“零”(ing)“天”(ian)“辰”(en),“望”(ang)“游”(ou)“行”(ang)“头”(ou),“己”(i)“神”(en)“地”(i)“門”(en),“有”(you)“就”(iu),基本实现了押abab cdcd efef gg的尾韵,这体现了译者在汉译过程中对原诗音韵进行还原时所做出的极大努力。屠译虽偏于散文形式,但在音韵上还是竭力接近原诗的尾韵效果,“眼”(an)“弃”(i)“天”(ian)“济”(i),“大”(a)“谊”(i)“华”(ua)“意”(i),“里”(i)“怀”(uai)“雀”(ue)“来”(ai),“宝”(ao)“调”(iao),除了第三节第三句的“雀”外,运用单韵母和复合韵母相结合的方式,也基本再现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abab cdcd efef gg的尾韵表达。除了第三节第三行的“羽”外,辜译基本是押(an)的尾韵,一韵到底,读起来有种一气呵成的流畅感,虽然没有按照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押韵规则,但是对于译语读者来说,这样的押韵方式使诗韵更容易被感知。晚译将每个诗节处理为七绝的形式,总诗行共有十四行,这样,既有了中国古体诗言简义丰的风格特点,又实现了确有其数的十四行,是一种中国古体诗与十四行诗结合的全新形式,每个诗节按照七绝古诗的韵律各押其韵,读起来韵律鲜明,朗朗上口。总体来说,此诗的4种汉译均有自己独特的韵律处理方式,梁译和屠译以原诗押韵规则为本进行韵律处理,辜译和晚译以中国读者诗歌朗诵习惯进行韵律处理,归化异化各有特色。不过,就音韵处理来说,辜译和晚译似乎更符合现代读者的审美需求,原因有二:1)随着国际交流的不断深入,具有英语基础的国人越来越多,能够品读原汁原味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中国读者不断增加,汉译本从过去的唯一媒介已变为辅助加深原诗理解的一种备选工具,原诗的韵律美在读英文原版时就可以充分感受到,汉译更多的是起辅助阅读的作用或是译者再创作艺术力的体现,所以符合中国诗歌朗诵习惯的译文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2)加深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力,弘扬民族文化是现阶段的主旋律,吸收西方经典文化的同时能够尝试将西方的十四行诗与中国古诗押韵方法相结合,在不影响达意的基础上,也是值得一试的汉译选择。
(三)从现代审美角度综合考量4种汉译
莎士比亚的第29首十四行诗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完整地展现了诗人感情发展变化的动态过程,为了便于对比这4种汉译本的细节特点,前文将此诗的汉译按照起承转合分成小节,再从每个诗节的文体、用词、语言特色、韵律等方面逐一进行对比分析,这样既有助于再次细细品味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巨大艺术魅力,又能赏析前辈时贤精彩译作的细微之处。对比分析之后不难发现:4种译本虽是各有特色,难分伯仲,但就现代读者的审美需求来看,辜正坤教授的译文应是4种汉译中相对更符合现代读者需求的。梁译和屠译诞生时间早,按照当时的时代背景和翻译标准,译文力图忠实再现莎士比亚的创作特色,以直译为主,虽然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在中国读者中的推广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原诗中浓烈的情感转折表达不够明显;辜译和晚译出现较晚,在前人的基础上,灵活地采用意译的方法,在传递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深邃思想的同时,尽量照顾汉语读者的阅读需求,不局限于原诗,在音韵、选词和形式上都更关注读者的阅读感受,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在中国的传播补充了新鲜的血液,具有独特的历史价值和贡献。尤其是辜译,在感情表达上,不仅将原诗想要表达的感情在此译文中予以表现,而且还在一定程度上加以深化,比如将“men’s eyes”译为“冷眼”来体现周围人对原诗人的态度以及创作者自身的主体心理感受,加深现代读者的情感体验;在文采上,充分利用诗歌语言陌生化的特点,语言文学气息浓厚,诗意更足,例如最后一句的点睛之笔“但记住你柔情招来财无限,/纵帝王屈尊就我,不与换江山”[3]59,令无数当代读者热血激扬;在音韵上,他立足于中国现代读者的审美需求,运用中国诗歌一韵到底的特色,使译文读起来有种一气呵成的流畅感,便于中国读者感知此诗的音韵美。因此,若从情感表达、诗意传递、音韵特色以及大众可读性等各方面综合考量,辜译应是4种汉译中相对更符合现代读者需求的。
不过,翻译没有止境,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汉译也一样,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笔者尝试在辜译的基础上,博采众家之长,紧随时代步伐,注重情感表达,将此诗译为:“面对多舛的天命,世人的冷眼,/我独自把飘零的身世悲叹。/曾徒然呼唤耳闭的苍天,/诅咒自己的命运,顾影自怜。/我胸怀千般愿,愿自己前程远大似那般/似他有胜友如云,倾城容颜;/希求如此人才华盖世,若那人文采斐然,/最宜赏心的乐事,反倒是最为怅然。/我正妄自菲薄思绪繁,/猛然间想到了你,顿时心境全变迁,/忽如破晓时分凌空振羽雀飞天,/飞离沉郁大地,唱起圣音天门传。/定记住君之情义金不换,/纵帝王屈尊就我亦徒然,不与易江山。”这是力求满足当代读者审美需求的一种尝试。
三、结束语
莎士比亚第29首十四行诗用词凝练、韵律特点鲜明、情感表达丰富,吸引无数译者不断进行翻译尝试,以求给读者更深入、更全面、更具美感的阅读体验,文中所选4种译本是不可多得的译品佳作,它们独具特色,各具千秋,值得读者认真阅读、细细品味。本文通过对该诗4种译本从选词、音韵、现代审美接受度三个方面的对比分析以及笔者粗浅的汉译尝试,力图抛砖引玉,吸引更多学者和翻译家对此诗进行更加深入的汉译探索和文学评论。不断向前人学习,在学习中实践,在实践中总结,以期此文能为今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汉译提供些许参考,使得有更好的译文涌现,从而在文学翻译领域形成百花齐放的景象,让更多读者领略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独特的风采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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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