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
竹影斑驳,疏密如流水,映在白光的月色下,墙上便疏横有致地留下一片影子,透过门扉,是大满堂的水渠,几尾鱼静止在芙蕖之下。那时风很大,竹叶发出了罕见的萧肃声,水波的涟漪荡了开来,在一片暗黑之中,古琴旷达的音调久久未绝。雪敏开始煮水泡茶,一杯薄盏的温度,敬予云海餐霞服日之士,可谓极妙的幽栖逸事。
她是大满堂的主人。这门扉瘦小的茶寮从不热闹,因着静气丛生,长坐也未必寂寥,正面的茶室里挂着一幅画,一条长长的茶案,一面茶柜,斜角处的条案上摆着一张她弹惯了的琴,因着画有颜色,室内无花亦娟秀。喝完第一泡岩茶,她又拿出新得的花香小种、碧绿尖棱的白茶,一一试泡,她嘴角微微上扬,想必是想到了寻觅此茶时山间的景色,茶汤的香气只是最肤浅的表面,而茶是什么,却是饮茶的终缘。
尘世浮琐之事太多,肉身也难免尋觅彷徨,但人性的光辉就在于,你始终能发现,倾听自己所真正需要的。她还记得第一次在茶山的时候,清晨的微露打湿了泥土,刚采下的鲜叶迸发着蓬勃的青草气。所有的人……她懂茶的好友、世俗的商人、苛刻的学者,都与她一样,悄无声息地饮下了第一杯茶,呱噪和清谈统统不见,人们所看见、听见的,只有自己。
回程之后,雪敏便辞掉了高薪的工作,她开始不断地寻访全国各地的茶山,接触各类茶叶的工艺和产地,也开始在插花、琴音、民谣、书法、绘画、食物里找到相通的神经末梢。于是便有了大满堂。她与好友黄麒将北山的旧宅翻新,院子里搭建竹寮,悬挂上能透出微光的细麻帘,她将马书的诗印成夜色下的灯光,将洪卫的字设计成茶盒的外包装,甚至独创了“小饼茶”,红茶、生普和熟普都做成容易喝完的小饼,对应着洪卫的经典设计——“福禄寿”。
天地生物,各遂其性,莫若茶叶,烹而之,以遂其自然之性也。如大满堂内的一味武夷岩茶,便是非遗传承人亲手所做,并不依赖任何机器,产量极少。随着技术的发展,茶叶烘培可以用机器来完成,它的温度可以控制得非常准确,然而它模拟的也仅仅只有温度而已,却不能完全模拟出人工烘培时炭火、竹篓、蒲草叶等复杂的气息环境。
饮茶早已不是甚稀罕事,包装精美的,内里或许一团败絮;品质上乘的,几经转手早已炒成天价。在人们无法确定某些事物之时,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亲历一会。在大满堂喝茶,没有繁杂的加工与仪轨,唯有茶香盈室,窗外月色皎洁,竹枝斑驳处凄风饮泣,幽篁如洞箫不绝。友人来此,她不必剪去满园的夕颜而独留瓶中一枝,也只需生火、烧水、喝茶,别无他样。
几番品饮之后,茶亦如酒,尚需微醺。此时更是大满堂内阳春白雪之物最盛之时。雪敏焚香净手毕,开始抚琴,落指轻柔,其音也清。
大满堂内,茶与各雅艺暗香涌动,微微以嗅转瞬即逝,这潇洒又清闲的虚玄像极了元人张贞居的散曲《水仙子》: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草庵儿不用高和大,会清标岂在繁华?纸糊窗,柏木榻。挂一幅单条画,供一枝得意花,自烧香童子煎茶。(文图均由品牌福德堂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