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的呼应与回响

唐文婷

因为琵琶演奏家唐华的邀请，作者于2019年8月30日晚在成都方所聆听了这场中日演奏家合作的音乐会《弹拨乐之夜》——曼陀林乐团与琵琶的对话。这两件乐器都源自鲁特琴，经由丝绸之路远离故土，一个远赴欧洲意大利，一个抵达遥远的中国，不同的文化土壤和不同的际遇让这对同根生的姐妹花各自蜕变成今天的样子。曼陀林重生于意大利那不勒斯，19世纪由意大利曼陀林制造家P.维纳恰予以改进，奠定了现代的式样。它和小提琴的定弦一致，因为声音太纤细，所以每一个音都是两根弦，梨形的琴身上有龟甲状的花纹，用心形的拨子来演奏。曼陀林纤巧美丽的外形与温暖如歌的声音，像一位秀外慧中的温婉女子。琵琶成长蜕变于华夏大地，有着中华文明多维性和多源性的特质，经过中华文明的千载历练，琵琶演奏方式和制作构造上的改革，让琵琶的魅力脱胎换骨。它丰富而艰深的演奏技巧，能文能武的舞台张力，成为中国弹拨乐之王，构建起一个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显示出一种气象万千的华美、和谐、凝重、大气，流韵溢彩。今天这对姐妹花相逢在此以音乐对话，既展现出弹拨乐家族晶莹剔透的共同基因，又各自闪耀着无法替代的独特魅力。

音乐会上半场是曼陀林乐团的代表作品，下半场是琵琶与乐团的合作作品，中间由唐华的琵琶独奏传统大套武曲《霸王卸甲》连接，既是穿越又是传承，这样的设计看得出音乐会策划者独具匠心，让整场音乐会有一种循序渐进、一气呵成的气韵。

说到曼陀林在日本的发展，必须提到一位叫比留间贤八的日本人，1901年他把曼陀林带到日本，他把整套演奏技巧传给他的女儿比留间娟子。这次应琵琶演奏家唐华邀请来的Testa Cadle组合，其发起人片冈道子就是比留间娟子的学生。1960年曼陀林在日本掀起了一阵热潮，日本演歌里面大量用曼陀林来伴奏，使得曼陀林开始进入普通人的视野和生活中。曼陀林的普及基本多為组合或乐队形式，日本的高中和大学里大都有为学生设立的课外俱乐部，让曼陀林的爱好者几乎可以从高中或大学就开始接触，并进入乐团参加合奏。当然曼陀林也有少数独奏家。而Testa Cadle组合则是日本众多曼陀林乐团中历史最悠久的一支，乐队成员除少数是从事音乐工作外，基本上都是有其他职业的爱好者，但他们对音乐的挚爱和常年在一起演奏的经历让他们积累了很多的作品，是一支在艺术上有追求有理想的组合，正如乐团名意大利语的含义“热情似火的人们”。这一次演出乐团来了十位曼陀林和三位吉他演奏者，在他们配合默契、流畅自如的音乐中，听到了他们对音乐的一片至诚之心和热爱之心，如中国古人所说“唯乐不可以为伪”。上半场的第一首乐曲《Templari 》由墨西哥作曲家 Eduardo Angulo创作，Templari是意大利语“圣殿骑士”的意思。作曲家用一种普世的感觉写出所有人的友情和爱，表现出作曲家的喜悦和自豪、爱和信赖、智慧和安详。欢快活跃、热情似火的乐句由高声部曼陀林奏出，中音曼托那与低音曼托那的和声烘托出温暖，似乎是阳光下一片明媚的色彩。接下来的《月之光》是一首非常适合曼陀林演奏的乐曲，有着无尽的诗意。高音曼陀林用轮指奏出宁静而舒缓的旋律，中低音丰富的和声，营造出一种印象派绘画静谧的色彩。乐曲原是吉他演奏家、作曲家、指挥家続木繁之氏学生时代为吉他写的作品。后来由片冈道子的《Trio Nuovo》改编成了曼陀林、曼陀那、吉他三重奏。《Trio Nuovo》的CD也收录了此曲。此曲受到美国、德国等世界各地的演奏者好评和演奏。2005年受乐团委托改编成曼陀林重奏，作为演奏会的最后必奏曲目，同时也是乐团非常重要的保留曲目之一。上半场重要的一首《Improvviso to Butch Baldassari》是非常有分量和技术难度的曼陀林重奏作品，这是德国曼陀林联盟委约，为2014年欧洲弹拨乐艺术节而作。作曲家Claudio Mandonico以这首作品献给已故友人美国音乐家Butch Baldassari，作曲家写道“ 在意大利的布雷西亚我见到你的时候，我被你的音乐深深打动，我们马上成为了好友，这首作品的创作中你一直伴随我，本曲是为了和你的灵魂一起演奏而创作的。”音乐一气贯通，酣畅淋漓地表达着作者的爱与友情，听罢情感得到满足和升华，充分展现了曼陀林乐团的演奏实力。当久石让《天空之城》的熟悉旋律奏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音乐深深打动了，宫崎骏动画里温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中间过渡环节由唐华演奏的琵琶武曲《霸王卸甲》连接，充分展示出演奏家的风采。多年的国际舞台演奏家生涯造就了她的沉稳和自信，系统的专业训练让她的演奏技巧娴熟，在音乐中收放自如，对各种音乐风格拿捏到位。一个成熟的演奏家，重要的就是自由表达内心。唐华老师保留着对传统音乐的恭敬心，本场的《霸王卸甲》是现在舞台少有能听得到的最完整的传统版本，是1819年出版的华秋苹琵琶谱，由琵琶大师王范地整理，是琵琶曲《十面埋伏》的姐妹篇，同以中国历史上的楚汉之争为题材的中国著名传统大套武曲。乐曲描绘垓下最后一战，汉军包围了项羽，四面楚歌，楚军军心涣散，战局无可挽回之时，项羽诀别了虞姬突围而出的悲剧故事。乐曲结构体现了中国古典小说的章回式特点，使音乐发展具有强烈的戏剧性效果。前半部分以琵琶各种武曲技巧着力描写“力拔山兮气盖世” 的英雄气概，后面部分则是以琵琶轮指刻画悲剧英雄的儿女情长。这段长轮对音色极其讲究，对速度的控制也是渲染悲剧气氛的关键所在。在右手慢轮和左手揉弦的配合中，唐华把柔情百转、肝肠寸断的生死离别刻画得入木三分。如果说前面几段霸王的英雄形象靠的是硬功夫，而这段别姬正是验证演奏家的诗外功夫：人生阅历、情感体验、戏曲韵腔等等，各种积累都将在内心醇化变成音乐从指尖自然流淌，终将击中听者心灵……

下半场的第一首《结歌》为中国琵琶演奏家唐华及Testa Calda弹拨乐队所作。2017年首演于东京Testa Calda第15次定期音乐会上，2018年5月又在欧洲国际弹拨乐艺术节上演奏，琵琶和曼陀林的这种清新、简洁的风格，受到欧洲观众的好评。琵琶和曼陀林是以“点”为发音，都有以点汇成线的共同特点。琵琶极尽玲珑剔透和婉转妩媚的魅力，不紧不慢地如歌般展开，极具个性的音色特点凸显于曼陀林重奏温暖的和声中。这首也让曼陀林的音质特点得到充分发挥，如女声哼鸣一样的曼陀林乐队表现出冥想性的气质，悠长而舒缓的律动，是时光的流逝。曼陀林乐队衬托出琵琶独特之美，精巧而精致的美，而弹拨乐和谐统一之美，则像一幅低调而奢华的锦缎，经纬分明的纹样上闪耀着迷人的光泽。下半场最难的乐曲是双方合作版《梁祝》，深入人心的小提琴与管弦乐的经典版本让人们早已熟悉得倒背如流，她们将如何完成这次挑战？真正的艺术家是勇敢的战士，为表达心中的音乐会选择不折不挠的战斗和不可知的冒险，变不可能为可能，用音乐为技术的荆棘开出一条通途。不得不说这个弹拨乐版本改编比较成功，据唐华介绍是一位曼陀林爱好者完成，由此可见音乐在日本人生活中的重要性和普及性。最终这部作品以弹拨乐的方式完整讲述了这个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曼陀林乐团与琵琶的协奏部分让对话更深入人心，那些灵动的音乐由琵琶演奏起来越发显得精彩，虽然我们不由自主地会与小提琴协奏版对比，但瑕不掩瑜，这种挑战的精神就是我们值得赞赏的。

这是一群为音乐而执着的人，感谢他们带来无比美好的音乐。晶莹剔透的弹拨乐音色如温暖的老玉散发的光泽让人舒心。这两朵同根生的姐妹花，终于在千年后的时光里重逢，带着各自的故事，共同抒发着人们美好的情感，与观众共振着同样的心弦！

演奏者介绍

日本东京“ Testa Calda”彈拨乐组合

“Testa Calda”在意大利语中意为“热情似火的人们”。

1982年以曼陀林演奏家片冈道子及弟子田岛透率先发起。自那以来，在片冈道子的指导下，以无愧于热情似火之名，坚持创作炽热充满动感的和音，并探索用之于合奏之中。至此，曼陀林演奏家樱井至诚、望月豪等人才辈出，目前在片冈曼陀林研究所门下活跃着二十多名弟子。除了定期举办演奏会，以及研究所的发表会之外，积极参加在德国以及日本的大阪、神户、濑户内、东京等地举办的弹拨乐器艺术节，演出了大量的国内外现代作曲家的作品。2000年开始演奏为Testa Calda创作的委约作品，拓展了演奏曲目。今后也将推出更多的以现代曲为主的优秀作品，并通过新曲的委约，为曼陀林合奏带来一种全新的精神。

琵 琶唐 华

出身音乐世家。7岁开始接受系统的音乐训练，9岁开始学习琵琶。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琵琶专业。师从韩淑德教授，在北京又随王范地教授深研琵琶。1986年入中央歌舞团担任琵琶独奏演员，1991年—2004年音乐活动移至日本以来，除了举办定期个人音乐会、参加各种弹拨乐节外，和西洋乐、邦乐、电子音乐、舞蹈合作演出，以不同表达方式来展现琵琶的魅力。在日本举办过上百场各种形式的音乐会。她演奏的曲目从古曲（文曲、武曲）到近现代作品以及西洋移植作品，从而形成了她独自的琵琶世界。2004年开始到2018年在德国、瑞士举办了二十多场个人音乐会。2006年、2010年、2014年作为独奏家被邀请在欧洲国际弹拨乐音乐节上演奏，获得好评。此外她的演奏足迹也包括美国以及中国台湾、香港地区。 2004年回国，现在往返于中国、日本、德国之间，积极地开展音乐活动。近年在家乡成都成立唐华琵琶工作室，教授学生指导后进。

乐团主要成员

片冈 道子（Kataoka Michiko）

曼陀林师事比留间娟子氏，是日本极少数专业从事曼陀林独奏的演奏家。1968年获第一届曼陀林独奏大赛第一名。独奏活动外，也活跃于广播电视、室内乐等。多次受邀参加日本、欧洲、美国等曼陀林音乐节，无论是作为演奏家还是专业讲师，都受到高度的评价。目前，在从事演奏活动的同时，设立了片冈曼陀林研究所，为培养年轻音乐家倾注自己的力量。

鹰羽 弘晃（Takaha Hiroaki）

2001年毕业于桐朋学园大学作曲理论专业，获法国巴黎高等音乐师范学院Diplome Superieur，第68届日本音乐大赛作曲部门入选。以室内乐、声乐作品为主，作品丰富。曼陀林作品有“水上月”（曼陀林独奏和钢琴，或曼陀林合奏协奏曲），为Testa Calda所作的“響之研究”系列于eurofestival zupfmusik 2014 Bruchsal首次全曲公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