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鑫业
过完年,你就开始画画了。
你画了很多叶子,这意味着你还是需要一种植物的暗示。你把新衣服都安排在立春这个节气的十五天里穿,是有原因的。你还喜欢在立春的头一天,买一条金鱼养着,看它能和你共处一室多久。
飞机老是在头上飞好久了,这条是去洛杉矶的航线。加州大学,加州理工学院,热狗,夹肉汉堡。Drip oil when clamping,夹紧的时候滴油。你知道,这是一个很不好的隐喻,可是你就喜欢把它用来对付那些美国佬。
金鱼的名字叫水泡,它的全名稍后揭晓。
它公然和你相处八天了,这,导致你画不了画的时候就瞎想。第一,要和你这样一位画画的邋遢鳏夫独处一室,也太难为它一条美丽的金鱼了。第二,一个画家连它的性别都不知道,就贸然和它同居了,简言之,它到底是一条公鱼还是母鱼啊,天哪!
新衣服里,当属粗纹牛仔的衬衣最喜欢,你竟然穿了它两天,红色条纹卡其布的次之。它们都是古老的“FEN”,1992年我出道時的好牌子。岁月有点冒头的意思了,不是吗。
我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你就知道,我立春要和鱼搞事情的原因了。
多少年来,我们被气象预报劫持,它说刮风,我们就下雨,这也就算了,可以忍。可,多少年来,我们还被一种“美”劫持,被一种叫锁骨的东西误导,这就忍不了了。金鱼,显然是以胖为美的,瘦,是要死人的,这一点,这条Slogan,我和它不谋而合,算英雄所见略同。
简言之,金鱼高鳍蓝水泡同志比我先感知到立春的抵达和开拔。它在立春到来前和到来后,判若两人。而我,则麻木不仁。在这一点上,我作为人类,很不光彩。我显然利用了它,吃了它的软饭。通过它,知道立春这一刻,被感知者,最起码是要在水里翩翩起舞的。
翩翩起舞,指的不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起码也是暗暗作喜,窃喜。这一天,菩萨是允许你把酒当水喝,喝醉,往死里喝。长哭当歌,把鱼缸当海港,打开窗的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可以当作打开你的命运之阀。
说高鳍蓝水泡,暴露了我同居室友的全称。说它的翩翩起舞,暴露了我们人类的要求太多。无时不刻可以交配,无时不刻可以进食,无时不刻可以收钱,数钱。在立春这十五天里,松散的,恬淡的,丝毫未察觉的,恬不知耻地,贪婪地吃喝。
立春抵达这一天,我穿薄绒开衫,画第一百零五张叶子,其中一百零四张是枯叶。画完第一百零四张枯叶后,我就去买烟了。顺道和老板娘搭讪,喝完一瓶可乐。回来的路上,伫立,抽烟,看去青岛的1103次列车过道口。
一个戴眼镜的知性女性,闪过车窗。蓝水泡,也被我忽略了。天哪,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我应该顺道带回另外一条蓝水泡回来才对呀。
某某年的某月某日,立春的第十二天,天下的所有桃花都开了。这像梦境一样,不是吗?家中方一日,世上樱花开。为这一刻,我愿放弃所有的索取,放弃占有,也包括放弃爱。看来,我,桃花和蓝水泡都是一路货,我们一点点快乐就翩翩起舞。而,传达室的阿姨在楼下卯足了劲地喊:“谁家的锅煳了!……谁家的老爷子,挂了!……”
一个戴眼镜的知性女性,闪过车窗,她就像我离别的爱人,去了加州。她走的那十五天衣服,就是立春的衣服,就是春秋战国的衣服:“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立春开拔这一天,我穿蓝卡其布衬衫,画竹,画兰,或者画荷。不管画什么,画的一定是植物,一定是破竹,折兰,残荷。战国啊,春秋战国!你的虚怀若谷,抱残守缺,坐怀不乱,一直影响我。还有枯叶,包括她走的飞机航线,包括那些美国佬,都成了影响我的一种暗示。
第一百零五张叶子画完,立春已经走了,我为蓝水泡同志去觅配偶,竟然遭遇白眼。卖金鱼的老板说:“您多虑了,……您去打听打听,西郊的奶牛从来不交配的,它们只产奶……”
您多虑了……您去打听打听。是啊!我们被这种语法劫持,也已经多年了。
金鱼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