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图像的伊德里斯世界地图

2019-09-10 07:22焦占煜
美与时代·下 2019年7期
关键词:世界地图图像

摘 要:在地理学领域,地图被认为是以数学和定量方式再现“客观”地理的科学过程,但是这种观点在当代遭受很大质疑。依据图像理论分析西西里岛伊德里斯1154年绘制的世界地图,这张地图是2018年湖南省博物馆“在最遥远的地方寻找故乡:十三至十六世纪意大利与中国的跨文化交流”展览的展品。学者认为地图可以呈现有关知识生成、传递和演变的客观历程,地图呈现的对边界处境的认知,代表的并非地理界限,而是一种“文化建构”。

关键词:图像;伊德里斯;世界地图;图像理论

基金项目: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科学一般项目(SB170294)阶段性研究成果。

伊德里斯世界地图(复制品) 2018年1月26日和6月9日分别在湖南省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展出①,这件展品是目前保存下来的伊德里斯地图中时间较早的,目前收藏在法国国家图书馆,写本编号为MS.Arabe 2221(如图1)。伊德里斯地图显示出中世纪阿拉伯地理学家在吸收希腊托勒密地理学知识的基础上地图图像的创造。伴随着蒙元帝国的文化交流,影响了元代之后的中国地图图像绘制观念。

一、伊斯兰世界的“图像”语词

在伊斯兰的土地上,就像在中世纪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样,不同视觉表现模式之间的界限并没有严格的区分。因此,視觉表现的所有模式都有一个共同的语词类。许多语词被同时使用,有时相互并置,这些语词中最常见的是源自阿拉伯语的(来自词根“SWR”,表示形式、形状)、rasm/tarsim(来自词根“RSM”,表示绘图)和naqsh/naqshah(来自词根“NQSH”,表示绘画)(如表1)。

表1.中世纪伊斯兰语言中三个与图像有关的语词

序号 阿拉伯语 中文 英文含义

1 naqsh (pl.nuqush) 图画 to paint

2 形状 to form,to shape

3 rasm/tarsim 绘图 to draw,to sketch

naqsh来自波斯语,指中世纪阿拉伯写本中的插图,亦指肖像画。例如菲尔多西的《王书》(亦称《列王纪》)十四世纪伊尔汗时期至十七世纪萨法维王朝时期《王书》插图本的图像。本文讨论的主要是ūrɑh,指形状或图像。中世纪伊斯兰语言中没有特定的“地图”这一术语,但不能理解为伊斯兰文明中认为地图不重要。早期阿拉伯地理学家花拉子米借用托勒密的理念,使用 ūrɑt ɑl-ɑrd (图像)这个通称建立了一种世界地图的类型。依据米切尔的图像学理论,形象(Image)构成了形象谱系的顶层,本文研究的图像可归属于形象家族树的第一个分支——图形的(Graphic)。

在中世纪伊斯兰地理学发展中,一些语词在建构伊斯兰地理学的知识方面也起到关键作用。波斯语iklim,指气候或者区域。在伊本曼泽的《伊斯兰辞典》(Lisān ɑl-ʿArɑb)中曾讨论这个语词。一般认为iklim来自希腊语的klimɑ,词根Klm,指“倾斜”,iklim更确切地说是指地球从赤道到极点,引申为区域。Ibn Durayd提及iklim是七个气候带之一(ɑkālim),指地球的不同区域。气候带的思想源于古希腊托勒密的地理学传统。与之拼写相近,也被认为来源于希腊语κλιμα的阿拉伯术语iqlim (pI.ɑqɑlim),在阿拉伯语文本中具有与托勒密著作中相同的含义。波斯人认为世界分为七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大帝国,这些地区,被称为基什瓦尔(kishvars)。这种观点被中世纪的伊斯兰地理学家接受,他们改为阿基里姆(ɑqiilim),可能是因为他们相信后一个语词是阿拉伯语。中世纪的伊斯兰地理学家可能已经注意到希腊的κλιμα和波斯的kishvɑr都是七。巴勒希地理学派赋予这个语词第三层含义:把它等同于他们划分的世界地区[1]。

十七世纪法国学者赫尔勃娄(1625-1695)编著的《东方丛书》,是十九世纪之前欧洲关于东方的标准参考文献。这本百科全书中有一项称“伊斯兰”,这是法语出版物中首次出现这个词语,日本学者羽田正在专著中翻译了这个词条的主要内容:

穆斯林或穆罕默德教徒把自己拥有的地区(le pays)用阿拉伯语叫做Bilad al-Islām,……生于伊斯兰历385年(ca.995)的地理学家艾布德·阿鲁阿尔迪(Ebd Aluardi)的时期,伊斯兰范围从马瓦拉尔纳赫尔地区的费尔干纳城,或者说从位于阿姆河(阿拉伯语为Jayḥun)对面的扎嗝台河(le Zagathay)对岸开始,一直延伸到面向附近海洋的也门或幸福的阿拉伯海岸为止。[2]

羽田正指出十七世纪之前的欧洲,“伊斯兰世界”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概念。那么,“地方性世界观”这个在修辞上相矛盾的表述与伊德里斯的世界地图体现的世界观仍然是相对应的。

迈蒙尼德在《迷途指津》中使用希伯来文的tșelem(形象)一词,来论证YHVH不与受造物任何相似,非形体、非物质、绝对独一,没有任何偶性属性、没有任何本质属性的本质同一。与其相关的阿拉伯语是șanam:

形象这个术语用指自然形式,我是指这样一个概念,一个事物可以借助于它而构成一个实体,成为它实在的样子。……一方面指一个特定的形式,另一方面又指一个人造的形状,还指一个在形态和外表上与这两者相似的自然物体的形象。[3]

《迷途指津》中的tșelem作为一个概念,接近于希腊语的eidolon,因为它并不反映原初的意指或人,而仅表示自身的存在。与偶像禁令的思想有关,Șalmu(阿尔穆)无疑是希伯来《圣经》中第二诫的偶象禁令背后的原动力。阿卡德语的tamšilu则描述整体事物的呈现或相似性。相似性作为图像的一种理解方式,根源于神学信仰中关于“依上帝的形象和样式”造人的文化传统。图像(image)一词的希伯来语为“tșelem”,希腊语为“eikon”,拉丁语为“imago”,指抽象的、一般的、精神的样式。通常在形象之后加上样式,即指相似性(希伯来语demuth;希腊语homoioos;拉丁语simlitude),米切尔和法国学者雷吉斯·德布雷都在其著作中解为相似性,是灵魂的相似性问题。关于形象与相似性,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中把记忆形象比作蜡板上的印象。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中指出,“那么对于思想的灵魂而言,形象取代了直接的感知,而当它断定或否定这些形象的好坏时,它避开或追逐它们。因此,灵魂在思想总是伴随着精神形象”[4]。

这种相似性的理解被认为是向非图像领域的延伸,是与图画再现、物质的形象、精神的图像、语言图像和感知相对立的。相似性是事物的一种普遍关联,它可以在一切感性知觉的系统中起作用,并且可以和所有感性经验相联系。如果以福柯所述的十六世纪知识生成过程中起创建作用的相似性的适合——呈现出逐渐的邻近形式的空间相联系的相似性而言:伊德里斯世界地图绘制则是这种相似性建构知识网络的过程。相似性伴随符号系统的出现被呈现和关注,不仅仅作为十二世纪知识生成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形式。

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个形式系统,语言表征中的施指(能指、语音形式)与所指(概念)之间是一种任意性原则结合在一起的,并没有一个在先的,有着明确边界的“现实世界”来与概念或者所指一一对应,是能指创造和构建了它的所指,而所指或概念使现实事物的边界得以明晰。德国概念史学派的历史学家科塞雷克在2006年出版的《概念史:政治社会用语的语义和语用研究》一书的导论部分指出,“(概念史)探寻由分析得出的,概念和语言之外事物的关系类型”[5]。关于“概念”的历史性问题,科氏认为是特定时代、特定思想和事物发展之语境中生成的概念,进而关注概念在历史上的显著性,从而可以用来作为历史变迁的表征。

文本对图像的介入是无法被根除的。地图作为图像的理论假设:地图是自然形象的符号化过程。米切尔则认为,“无论如何自然的形象都不是类似于人类语言中的语词一样的约定符号,而是一种视觉相似。”米切尔把语词与图像的关系看作是:

它是对一个问题的指称,以及对一种不确定性的指称。这种不确定性既是对视觉机制(视觉艺术、视觉传媒、布展和观展的行为)与语言机制(文学、语言、话语、听、说、读写的行为)之间不规范、不固定的边界的描述……

它包含了一系列关联性和差异性的隐喻或象征的集合并存在于美学、符号学、直觉描述、认识交流以及媒介分析等领域。这是一种鲜明的复合形式,混合了文字和图像的超文本。[6]

在形象谱系中看得见的、可以显示的客观的、公开空间里的图形,例如地图,都不是稳定、静态或永恒的,“它们都不是专属于视觉的,而是包含了多重感官的领会和解释”。胡塞尔在现象学中也提出图像显现不是“普通的事物的显现”,而是一种感知性想象。现象学所把握的图像意识的本质结构有三种类型的客体:图像事物、图像客体、图像主题。虽然我们具有一个感知立义(在胡塞尔现象学中,把它看作是一个“普通的感知”,它的相关项是图像事物)。但通过感知立义而具有一个图像形式的非感知对象。地图可以界定为一种图像客体的立义:“这个建立在感性感觉之上的立义不是一个单纯的感知立义,它具有一种变化了的特征,即通过相似性来展示的特征,在图像中的观看的特征。”[7]由此,我们具有感性感觉和感知立义,但我们把这些感性感觉立义为某种展示性的东西。

郎西埃用图像性的体制——图像要素和功能之间的关系的体制,意指图像是事物直接记录在其身躯上的意指,是有待解读的事物的可见语言。将语词和图像从可见物和可说物之间做区分[8]。

有学者认为,现代理论对图像研究的不足之处是必须把图像理解为一种语言。米切尔把语词与图像的关系看作是在再现、意指和系统的领域内反映我们在象征与世界、符号与其意义之间的关系。图像是一种不易归类的符号,伪装成自然的直觉和在场。语词则是人类意志的人为的任意的生产。通过时间、意识、历史和象征性的非自然因素的異化介入,扰乱了自然的正常秩序。米切尔将语词与图像的相互联系看作是“异质图画”和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图像”有相似之处,语词与图像作为相互独立的符号系统在符号学中得到了解释。本文尝试提出这样的问题:地图作为语词与图像相互关联的图像媒介,区别于其它媒介的特质是什么?

二、伊德里斯的世界地图

如果说托勒密的地理学是给予人居世界的一种形式或集合秩序,伊本·胡尔达兹比赫著作的出现是伊斯兰地理学家对已知世界的面貌和感知方式发生变化的反映,从希腊托勒密地理学传统转向阿拉伯传统的自然地理学,而伊德里斯的世界地图则是中世纪阿拉伯地理学中第一次尝试将希腊、拉丁和阿拉伯学术传统绘制在一部已知世界的概述中[9]48。1154年11月14日西西里的谢里夫·伊德里斯完成《渴望周游世界者的娱乐》(简称《鲁杰罗之书》),这本书包含一幅世界地图和六十九幅区域地图。依据作者的观点:“我们进入每个分区,其中包括村镇、辖区和区域,这样读者就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或不了解,抑或由于路况险要或民族习性不同而无法亲自前往的地方。读者可以通过看地图来纠正某些信息。”[9]49伊德里斯著作中提及的早期地理学家包括八世纪的波斯地理学家伊本·胡尔达兹比赫,九世纪亚美尼亚人地理学家艾哈迈德·本·雅库布(al-Yaqubi),十世纪的基督教修士埃尔西奥·安蒂奥士,十世纪的阿拉伯地理学家豪盖勒(Ibn Hawqal) 和马苏第和《珍异记》,克洛德(Claude)家族的托勒密[10]192。伊德里斯的地理学知识主要来自两个传统:希腊托勒密的地理学传统和早期伊斯兰地理学的巴勒希学派(如图2)。

托勒密的《地理学》最早被译为叙利亚文,十二世纪才译为拉丁文传入欧洲。Djughrafiya这个语词的出现是与《地理学》在伊斯兰世界的传播有关。荷兰东方学者德·胡耶1879年至1939年编辑出版的《阿拉伯舆地丛刊》(Bibliotheea Geographorum Arabicorum)收录的马苏弟著作中,解释为“大地的区划”(qat’al-ard),并在《雅致的信札》(Rasa’il Ikhwan al-Safa)中第一次从“世界与各地图绘”的意义上使用Djughrafiya(地理)这个词。于阿尔在《阿拉伯文献》中说“阿布阿卜达拉赫·萨里夫·埃德里奇(Abu’Abdallah as-sarif al-Edrisi),1099年生于休达(Ceuta),一个阿里先知后裔的家族,曾在科尔多瓦攻读,做过长途旅行,后来到西西里诺曼国王罗杰二世的宫廷,1154年为国王撰写了一部地理巨著,该书由A·若贝尔译成法文,但译文并非令人满意”[10]191。

阿里先知的后裔指哈木德王朝,1016-1018年哈木德的儿子纳西尔(Ali’al-Nasir)作为塞托(Ceuto)统治的继位者,1016年分别在马拉加(Malaga)和科尔多瓦建立都城。卡西姆(’Al-Qasim al-Ma’man)于1018年至1023年在科尔多瓦执政。最后一位家族统治者为伊德里斯二世的儿子穆萨塔·里(Muhammd II,al-Musta’li)1054年至1056年执政。伊德里斯在科尔多瓦接受的教育,这个时期的科尔多瓦,伊斯兰教、基督教和犹太教学者享有相对的自由,学术上对抗巴格达的阿拔斯王朝。

A·若贝尔这位出生于法国艾克斯普罗旺斯的东方学者,曾担任拿破仑在埃及时期的翻译。德·胡耶1866年出版的《伊德里斯关于非洲和西班牙的描述》一书的绪论部分,指出了若贝尔一些错误的观点。关于伊德里斯的身世,存世资料很少。这位曾离开他出生地的学者在基督教国王的宫廷中寻求庇护,被视为是对穆斯林的背叛。在整个作品中,他敢于作出鲁杰罗瞻仰的悼词,虽然是对基督教做出的公正评价,但是在这个巴勒斯坦十字军东征和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时期,他的做法激怒了穆斯林的统治者,使穆斯林信徒认为他的名字应该被遗忘。

鲁杰罗在宫廷建立了一个地理学术团体,伊德里斯作为主要成员,十二位学者中十位来自穆斯林世界。鲁杰罗去世前的伊德里斯世界地图的拉丁文和阿拉伯文版本已制作完成,目前保存的主要写本共有十处,时间较早的是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收藏的1300年编号MS.Arabe 2221和1344年制作编号为MS.Arabe 2222的两个写本,其中1300年的写本绘制有地图。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收藏的两个写本为十六世纪制作,均有地图,其中编号为Pococke 375的写本图像保存完整,共计七十幅插图。本文主要研究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收藏的编号为Pococke 375的写本图像(如图3),这个写本1553年在开罗制作,其中与中国有关的地图共有八幅(如表2)。

伊德里斯可能没有接受过天文学方面的训练,在《鲁杰罗之书》的序论部分只是附和了希腊和伊斯兰的地理学资料,提到:“在超过十五年的时间中,无中断的,不停的自行审查所有的地理问题,寻求解决办法并确定事实的准确性,以便完全获得他所希望的知识。”书中最值得称颂的地方,即是他处理鲁杰罗派人搜集来的多样化信息的方法。

伊德里斯使用了托勒密《地理学》中分七个纬度气候带的方法,地图以南方为上,区域地图的城镇标识尽可能详细,以便于能够正确认识朝圣麦加的准确方向。第一气候带贯穿赤道非洲至朝鲜,“第一气候带始于西海之西,也称作阴影之海。因为在它以外,没有人知道存在着什么。海上有两个岛屿,称为幸运岛,托勒密从这里开始计算经度和纬度”[9]48。中世纪的拉丁文作者保罗·伦德(Paul Lunde)在他的论著《海格力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中提到大西洋,认为是黑暗之地(Mare Tenebrosum),阿拉伯语称大西洋为Bahr al-Zalamat(黑暗之海),常用的书写为al-Bahr或al-Mahit。

伊德里斯的地图中雅朱者和马朱者出现在中国北方(如图3),在“亚历山大边墙”后面有一块铭文,写着“属于包围雅朱者和马朱者的库法亚(Kufaya)山脉”。边墙有门,大門处标识了亚历山大的阿拉伯名字杜尔—卡奈因(Dul-Karnai)。

九世纪中期的阿拉伯文献《萨剌姆东使记》记载黑衣大食的“通事”萨剌姆前往东方的情况:

此城与边墙之间有三天行程,其间有一些戍堡和村镇,到第三天将走到边墙跟前。那里是一座环形山。人们说雅朱者一马朱者居住在其中。雅朱者与马朱者是两种人。雅朱者人比马朱者人身材高些,他们身高约1腕尺至1.5腕尺左右。[11]

这部阿拉伯文献是萨剌姆前往东方的旅行记。当时阿巴斯王朝人传闻,“雅朱者和马朱者”冲破亚历山大大帝在东方建造来阻挡他们的边墙“亚历山大边墙”,进入了文明地区。萨剌姆奉阿巴斯哈里发瓦西格之命前往东方,调查这个消息的具体情况。十世纪阿拉伯地图上以雅约吉·瓦·梅杰(Yajoj wa Majoj)的身份开始出现雅朱者和马朱者的标识,他们以同样的名字出现在伊德里斯的1154地图上。

伊德里斯的世界地图区别于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中世纪欧洲“T-O”世界地图,也不同于以麦加为中心的巴勒希地理学派的世界地图(主要描述伊斯兰之境的神圣地理学),而是对自然世界的自然主义描述,这恰恰是伊德里斯地图最有价值的所在。

三、从四海到七海

公元九世纪的伊斯兰地理学家阿布泽德(Abu Zayd)在著作中提到:

在鲁姆海(地中海)的克里特埃米尔国,发现了印度柚木的船板,它们被穿孔和使用椰子树纤维缝合。他们是被海浪摧毁的船只,被海浪抛到了此地。只有阿比西尼亚海[印度洋]有这种类型的船只,因为所有鲁姆海和西边的船只都是使用铁钉固定,而阿比西尼亚海的船只却没有用铁钉固定,因为海水能溶解铁。因此,阿比西尼亚海的人们用纤维代替钉子,船上涂了油脂和石灰。这证明海洋是连接在一起的,中国附近的海在土耳其人的周围,穿过环绕海洋的海峡到达了地中海的西部。

中世纪阿拉伯地理学家马苏弟在其著作《黄金草场》(Muruj al-dhahab wa-mdadin al-jawhar)提到的七海指:波斯湾、坎贝湾、孟加拉湾、马六甲海峡、泰国湾、南海和中国海[12]。

伊德里斯文本第五十九页:

……中国人便将其贸易转向阇婆格及其附属岛屿,与阇婆格岛民频繁接触。

法国学者费琅注释说:原文中常将“Zabag(阇婆格)”误写为“Zanag”。在伊德里斯的记述中,非洲东部的僧祇海岸相对的则是阇婆格诸岛,这是依据了托勒密对印度洋的观点,即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和苏门答腊诸岛位于非洲东海岸的对面。

伊德里斯文本第六十三页:

本节和前一节所提到的海乃阿曼海,其印度语哈尔干海。

费琅注释说其记述是错误的,哈尔干海应指孟加拉湾。

伊德里斯文本第七十八页:

该节包括对取名中国海的印度洋部分以及取名达拉尔维(Dārlāzwl)海的描述。

伊德里斯文本第八十七页:

继印度海和中国海之后,便是穆贾岛(Mūdja)、苏马岛和马伊德岛(Māyd)。

本节包括上述东方这些有人烟之地区,再往东便是一无所知了。中国海又名涨海,也有人称其为占婆海,乃黑色海之一部。实际上中国海也的确如此,一向受强风影响,咆哮沸腾,昼夜不停。

伊德里斯文本第一百九十一页:

从鲁金沿印度斯坦海岸到哥古罗(Kakula)七日行。哥古罗位于一条河沿岸,此河流入印度洋的巴赫纳克(Bahnak)。这里的居民普遍养蚕。此乃一种哥古罗丝绸和一种哥古罗布的来历。从哥古罗到克什米尔十日行。[10]216

地图图像之间的并置和比较研究,体现了地图作为一种媒介形式在知识生成、传递和演变的客观历程中的重要作用。将中国(和朝鲜)舆图中的相关部分与伊斯兰同时期的地图图像作比较,例如《大明混一图》和《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中的意大利半岛,李军教授认为,“完全可能是因为摹写者对伊斯兰原图中巴尔干半岛上那道山脉产生误读,把它当成河流或海洋之一部分来加以释读的结果”。

甚至于中国和朝鲜地图中非洲大陆为什么朝南的问题,也可以得到图形学或艺术史方面的解释。把非洲南端表现为朝东,是同时期伊斯兰地图的普遍做法;上述二图把非洲大陆表现为朝南,确乎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大部分中国学者倾向于将此看作中国绘图者的伟大成就或者“先知先觉”,但实际上,这极可能是一个图形与方位因素变异而导致的偶然结果。[13]

《元史·天文志》载:“其制以木为圆球,七分为水,其色绿;三分为土地,其色白,画江河湖海脉络,贯穿于其中,画作小方井,以计幅员之广袤,道里之远近。”[14]七分为水,则指七海,其意则为环绕陆地之海的分布。元代初期七海觀念已进入了中国人的视野。

四、结语

作为一种图像媒介,地图是视觉性和空间性的。由此,它主要作为描述的特征而非叙事的特征显示自身。时间性的记忆本身就是形象性的,形象性与空间性是记忆的根本性特征。语词和图像的关系既不能理解为一种相互独立的符号系统,也不能独自作为图像来对待,因为图像的解释是借助于语言来进行的。语词和图像在图画中是相应相合和互补合作的关系。地图作为图像是一种始终存在着彼此介入的“异质图画”。

地图作为图像不能局限于“注视的逻辑”的视角,同时也是对于世界的“自然”视觉经验的研究,这更接近于胡塞尔现象学的图像意识,观看则是图像意识被主体化的过程。地图是一个一般概念,它分化出各种具体的类似物,用“知识图形”把世界整合在一起。

注释:

①本文是2018年1月26日湖南省博物馆“在最遥远的地方寻找故乡:十三至十六世纪意大利与中国的跨文化交流”展览展品的个案研究,感谢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李军教授给予的指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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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费琅,辑注.阿拉伯波斯突厥人东方文献辑注[M].耿升,穆根来,译.北京:中华书局,1989:192.

[11]刘迎胜,主编.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26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18.

[12]Aloys Sprenger.The Meadows of Gold and Mines of Gems [M].1841:311.

[13]李军.图形作为知识——十幅世界地图的跨文化旅行(上)[J].美术研究,2018(2):68-77.

[14]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作者简介:焦占煜,四川工商学院艺术学院教师,主要从事设计史论、艺术史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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