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
1206年,孛尔只斤-铁木真(1162 - 1227)在斡难河召开“忽里勒台大会”,正式成为蒙古各部大汗,尊称“成吉思汗”,这也标志着大蒙古国的正式建立。大蒙古国建立以后,成吉思汗及其后裔不断开疆拓土,最终形成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帝国,帝国的组成包括大汗之国(1271年,忽必烈建立“大元”,从此元朝即为蒙古帝国的大汗之国)和四大汗国。13至15世纪,龙泉青瓷作为中国瓷器的代表,行销于国内外市场。就目前考古资料看,四大汗国中除窝阔台汗国外均发掘出土了大量的龙泉青瓷。把这些青瓷与故宫博物院藏品比对,可进 步认识元代龙泉青瓷在四大汗国的流布和使用情况。
一、龙泉窑瓷器在伊利汗国的发现
伊利汗国(1256 - 1335/1258 - 1336),成吉思汗四子拖雷之子旭烈兀西征后建立,东滨阿姆河,西临地中海,北界里海、黑海、高加索,南至波斯湾的大国,既为欧亚两洲文化荟萃之地,又是重要交通枢纽。
目前在伊利汗国境内发现的龙泉青瓷片大多集中在伊朗境内,阿富汗、伊拉克也有出土。伊朗的列伊(Ray)遗址、基什(Kish)岛北部的Harrieh遗址、布什尔省(Bushehr)北端的Mafruban遗址、英格兰考古学家威廉姆森(AndrewGeorge Williamson)藏品和斯拉夫(Siraf)遗址均发现13 - 14世纪龙泉青瓷片。①
收藏于伊朗国家博物馆的元代龙泉青瓷来源于伊朗阿德比尔神庙藏瓷。该神庙始建于14世纪,是为伊朗萨法维王朝的先祖、苏菲派圣人谢赫-萨非丁修建。此后,随着苏菲派不断强大,神庙被不断扩建。1611年,萨法维王朝的沙阿-阿拔斯二世钦赐1162件皇室瓷器,藏于神庙辅宫——覆盖原达拉维叙广场的“瓷宫”壁龛内②,其中有58件龙泉青瓷,包括5件波斯仿品,这些瓷器多数都镌刻沙阿-阿拔斯二世的捐献铭文,译为“圣王的奴仆阿巴斯向沙阿-萨非丁的门栏捐献”③。经历了王朝更迭和战争洗礼,1935年,辅宫中的750件瓷器由伊朗国家博物馆收藏。而在萨法维王朝统治期间,1513年,土耳其苏丹塞利姆一世曾对其发动过战争,掠夺包括龙泉青瓷在内的金银财宝无数,这批瓷器现收藏在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因此,伊利汗国遗存的龙泉青瓷精品多数集中在伊朗国家博物馆和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元世祖(忽必烈)至元九年(1272),元朝与伊利汗国之间就已经形成了登州(今蓬莱水城)经狮子国(今斯里兰卡)至记施岛(今伊朗基什岛)的远洋航线。④据此推测,龙泉青瓷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条航线从大汗之国(元朝)运至伊利汗国的。对比伊朗国家博物馆与故宫博物院的藏品,以求对上述推测进行例证,现择典型器物介绍如下。
龙泉窑青釉划花缠枝莲纹凤尾瓶(图1、图2),瓶口呈喇叭形,长颈,溜肩,弧腹下敛,胫部外撇。通体施青釉,颈部刻凸弦纹多道,腹上部刻划缠枝莲纹,腹下部凸刻莲瓣纹周。这种喇叭形大撇口形如凤尾,故有“凤尾瓶”或“凤尾尊”之称,是元代龙泉窑创烧的 种瓶式,体形高大,多用作陈设器,明代延续烧造。这种凤尾瓶的底部大多是后接而成,即大瓶成型后,再加 块泥板粘釉黏结而成。伊朗国家博物馆藏品近足处刻有沙阿-阿拔斯二世的捐献铭文。
龙泉窑青釉刻花玉壶春瓶(图3、图4),瓶撇口、长颈、垂腹、圈足。外壁施青釉,颈部刻划莲瓣纹,腹部刻划缠枝花卉纹,伊朗国家博物馆藏品腹下部镌刻沙阿-阿拔斯二世的捐献铭文。玉壶春瓶得名于宋代,初为盛酒器,完整的玉壶春瓶是带盖的,至元代,玉壶春瓶仍作为盛酒的实用器皿。明清时期,玉壶春瓶逐渐演变为具有观赏性的陈设器,因此不附器盖。
龙泉窑青釉荷叶式盖罐(图5、图6),元代龙泉窑多生产青釉罐,其中,荷叶盖罐是这 时期的典型器物,分大、中、小三式,造型基本致。国内外考古和收藏资料所见很多,如内蒙古集宁路城址、蒙古国哈喇和林城址、韩国新安沉船等国内外重大考古均有发现,与故宫博物院藏品基本致。
龙泉窑青釉刻花罐(图7、图8),罐敛口,短颈,溜肩,腹部上丰下敛,胫部微撇,后接圈足,通体施青釉。腹部刻划花卉纹装饰,胫部多饰莲瓣纹。伊朗国家博物馆藏品胫部刻有沙阿-阿拔斯二世的捐献铭文。从造型上看,伊朗国家博物馆藏品和故宫博物馆藏品基本致,应属同一时期产品。
龙泉窑青釉凸刻缠枝牡丹纹三足炉(图9、图10),炉呈筒式,直壁微斜,下承以三足。内、外均施青釉。外口沿和底部均微出两道宽弦纹,腹部凸刻缠枝牡丹纹。三足圓肩,足尖圆形,足底无釉,露灰白色胎。伊朗国家博物馆藏品的腹壁下方镌刻沙阿-阿拔斯二世的捐献铭文。从造型、纹饰、工艺方面看,两件藏品相似度极高。
上述之伊朗国家博物馆藏品与故宫博物院藏品在造型、纹饰、工艺上的特点基本致。结合前述至元九年已开通从蓬莱到伊朗基什岛(伊利汗国境内)的远洋航线,以及元朝与伊利汗国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可以推断,当时伊利汗国与元朝存在着频繁的贸易往来,龙泉青瓷作为元朝宫廷的赏赐品和大宗商品广泛流传在伊利汗国的宫廷和地方。
二、龙泉窑瓷器在察合台汗国的发现
察合台汗国(1224 - 1668/1227 - 1369),成吉思汗二子察合台的封地,领有西辽旧地,包括天山南北路及今阿姆河、锡尔河之间的地区,建都阿力麻里,后分裂为东、西察合台汗国,逐渐独立发展。上世纪70年代,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霍城县西北的阿力麻里古城遗址附近出土了一批元代文物,其中有15件是龙泉青瓷碗、高足碗及盘,均为刻划花或印花装饰,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
出土于新疆地区的龙泉青瓷也曾被清代宫廷收藏,甚至被清乾隆皇帝专题御制诗以赞美,其中一首《咏龙泉盘子》序言写道: “乾隆二十年五月平定伊犁,其明年,侍卫哈青阿自军营归,携古瓷盘一,云得之吐鲁番,盖龙泉窑也。回人掘地而出,以盛乳潼,则夏不败,哈青阿以币易之。宋时其地为辽、夏所隔,不应达彼。元世祖平西北二百余国,疆索最广,是物流传当在其时。沙塞沉埋五百余载,今远人内面入我,陶钧袭而藏之,用示柔远。”诗文则感叹此盘的来之不易:“盘子龙泉釉,陶成修内司。何年归绝域,经岁翳沙陂。饱食膻浆味,宁无故土。思李陵俨人也,相较不如伊。”⑤此盘的来历在《钦定皇舆西域图志》中亦有记载“乾隆二十一年于吐鲁番掘地得宋龙泉窑瓷盘,一侍卫哈青阿弊易以进。”⑥
在故宫博物院藏元代龙泉窑瓷器中,有与阿力麻里古城遗址出土龙泉青瓷在器型、工艺、纹饰等方面相似的器物。
龙泉窑青釉花口印双凤纹大碗(图11),碗口沿为27厘米,瓣型花口,通体施青釉,碗内底刻划花卉纹,内壁模印对称的双凤纹,间隙一侧模印荷花纹,另一侧模印牡丹纹,布局匀称,纹饰自然流畅,外壁刻划一周仰莲纹,外底圈足内有露胎支烧痕。
龙泉窑青釉凸花葵口碗(图12),碗葵花口,内底刻划花卉纹,内壁模印8组花卉纹饰,外壁近足处刻划一周仰莲纹,外底露胎处呈火石红色,有明显的支烧痕。此件瓷器在工艺、器型和装饰方法上都与阿力麻里古城出土的印双凤纹花口碗一致,应属同时期的器物。
龙泉窑青釉印花菱花式折沿盘(图15),盘菱花口,折沿,弧壁,内底印花卉纹,腹壁随菱花口起伏。通体施青釉,釉面明亮,外底刮釉 圈,呈火石红色,系支烧部位。刮釉整齐,精工细作。此盘口径34厘米,形体硕大,流行于元代和明代早期。
龙泉窑青釉菱花式折沿盘(图14),盘菱花口,折沿,弧壁,圈足。通体施青釉,釉质莹润,裹足支烧,中间施釉,外环一圈涩胎支烧痕。此盘与阿力麻里古城遗址出土的菱花式折沿盘相仿,一般用作祭器,据<元史》载:”中统以来,杂金、宋祭器而用之。至治初,始造新器于江浙行省,其旧器悉置几阁。”⑦据此,元代龙泉窑曾受命为宫廷烧造过大量祭祀用器。
龙泉窑青釉刻花杂宝纹高足碗(图15),碗撇口,深弧腹,高圈足外撇。通体施青釉,足外底支烧,无釉,呈火石红色。腹内壁刻划一周卷草纹,外壁饰一周仰莲瓣纹。
龙泉窑青釉刻花杂宝纹高足碗(图16),碗撇口,深弧腹,高圈足外撇,足端无釉。通体施青灰色釉,内壁刻划花卉及杂宝纹。此碗器型与阿力麻里古城遗址出土青釉高足碗类似,时代特征突出。
通过以上器物比对,阿力麻里古城 遗址出土龙泉瓷器与故宫博物院藏品有较高的一致性,说明在大汗之国(元朝)与察合台汗国之间存在着龙泉青瓷的贸易往来。据记载,察合台曾遵照成吉思汗的遗命,拥戴窝阔台登基,窝阔台尊称察合台“阿哈”(蒙古语为“兄长”),因此,察合台在蒙古帝国成立初期拥有很高的政治地位,这也是察合台汗国与大汗之国(元朝)贸易交流频繁的重要基础。
三.龙泉窑瓷器在钦察汗国的发现
钦察汗国亦称“金帐汗国”(1219 - 1502/1236 -1480),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封地,疆域东起额尔齐斯河,西至乌克兰、多瑙河下游,南起巴尔喀什湖、黑海、里海,北至北极圈附近的辽阔地区。
近年来,在钦察汗国境内考古发掘出大量元代龙泉青瓷残片,俄罗斯H.A.Rodionova &Ja.V.franke两位学者撰写的《诺夫哥罗德克里姆林宫的中国青瓷》④一文中统计了中世纪俄罗斯境内出土龙泉青瓷残片50件,青瓷残片拼接成的完整器数40件。其中,莫斯科出土残片21件、特维尔出土残片6件、佩列斯拉夫尔一梁赞出土残片4件、科洛姆纳出土残片2件、大诺夫哥罗德出土残片8件、下诺夫哥罗德出土残片4件、弗拉基米尔一沃伦斯克出土残片2件、卢茨克出土残片1件、基辅出土残片1件、切尔尼戈夫出土残片1件。在众多出土残片中,以青釉双鱼纹洗残片(图17)最为突出。龙泉窑青釉双鱼纹洗是宋元时期龙泉窑的典型器物,俄罗斯埃尔米塔什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图18)都有收藏。
洗敞口,折沿,浅弧壁,圈足。通体施青釉。足端无釉,支烧,泛火石红色。内底釉下模印贴花双鱼纹,外壁刻莲瓣纹微凸于釉面。此洗胎体较厚,是龙泉窑元代双鱼洗的典型器。传世品中也见有折沿上有对称两个圆孔者,圆孔用来系绳或穿铜环。
见于目前在钦察汗国境内发现的龙泉窑瓷器数量不多,且相关研究较少,但从双鱼纹洗的发现与故宫博物院藏实物的比照,可知元代龙泉窯瓷器在钦察汗国与元朝的贸易往来中占有一定的地位。
综上所述,元代龙泉窑瓷器在蒙古四大汗国的伊利汗国、察合台汗国和钦察汗国均有发现,且通过与故宫博物院藏龙泉窑瓷器的对比,可以看到,器物在器型、釉色、纹饰、工艺等方面存在极高的相似度,元代龙泉窑器型多见碗、盘、罐、瓶、高足杯等,多采用刻划花、印花、贴花等工艺,龙泉窑瓷器作为元朝赏赐四大汗国的礼品和重要的贸易商品,深受蒙古贵族和普通百姓的重视和喜爱。
注释:
①(韩国)申浚《浅谈西亚与南亚地区发现的元明龙泉窑瓷器》,《故宫博物院院刊》2015年第6期,总第170期。
②Leila Khamoshi Mahroo Shagerdpoor《伊朗国家博物馆的元青花》,《中国元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③戴柔星《阿德比尔清真寺收藏的中国瓷器》, 《紫禁城》201 6年第5期。
④林梅村《张弘略墓与定兴窖藏出土元代宫廷酒器——兼论浮梁磁局创烧元青花之年代》,《文物》2018年第12期。
⑤《四库全书-乾隆御制诗集》2集卷66,上海人民出版社。
⑥《四库全书·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卷45。
⑦《元史》卷72《祭祀志》“祭祀一”。
⑧M.A.Rodionova&Ja.V.franke《诺夫哥罗德克里姆林宫的中国青瓷》,《远东地区的陶瓷》,2012年。 (故宫博物院研究室多利梅女士提供资料并翻译,特此感谢。)
(责任编辑:田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