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莹颖被害案

刘长煌

“章瑩颖案”深度观察

编者按

2017年6月，中国赴美访问学者章莹颖失踪成为了民众和媒体关注的热点。美国当地时间2019年7月18日上午9时，由七名男性和五名女性组成的陪审团作出最终裁决——判处被告布伦特·克里斯滕森终身监禁。

两年多时间，案情的进展和审判的每一步都牵动着世界华人的心。一位优秀青年学者生命的戛然而止让人错愕、惋惜，凶手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终身监禁的审判结果让“章莹颖案”看似尘埃落定，然而案件本身还存在颇多疑点，各界对于“章莹颖案”的探讨从未停止。本刊特邀我国驻美国大使馆警务联络官、有丰富维和经验的警官、一线办案民警和海外安全问题专家一起分析案件的经过，介绍美国执法界在该案侦办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探讨案件背后心理咨询师的失误，揭秘暗流涌动的暗网的罪恶，以期从不同角度呈现对该案的理性思考，同时为留学人员提供安全建议，希望悲剧不再重演。

章莹颖，女，1990年12月21日出生，身高1.63米，体重50公斤;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人，父亲章荣高、母亲叶丽凤、弟弟章新阳。2013年章莹颖本科毕业于中山大学环境系生态专业，2016年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并于2016年至2017年在中国科学院客座学习。

2017年4月，前往美国交流学习，在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UIUC）之农业、消费者和环境科学学院（ACES）的自然资源和环境科学系进行为期一年的光合作用和作物生产力研究。之后，她打算攻读伊利诺伊大学的博士课程，并计划定于2017年10月与男友侯霄霖结婚。

一、案件进程

2017年6月9日

美国中部时间8：30，章莹颖前往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的特纳大厅（Turner Hall）做实验，12：30～13：00，章莹颖回到公寓吃午饭。

13：39，章莹颖向租房中介发出一条手机信息，内容是有关签订租房合同的事，并在信息中说，比约定的时间要晚10分钟到，预计14：10左右到达房屋中介处。

13：35，街道监控显示，章莹颖在果园丘陵站上了一辆公交车。13：52，在春田街和马修大道的交会处下公交车。13：56，试图拦下一辆公交车，但这辆车没有停。

13：57，监控视频显示，她沿着北古德温大道向北走，到了西克拉克大街和北古德温大街的交会处，停在一树荫底下，这里是一个公交车停靠点。

14：00，一辆黑色土星·阿斯特拉汽车（Saturn Astra）进入视频，该车向东行驶在西大学街，随后向南驶入北古德温大街，在附近街区兜了一圈后，来到了章莹颖正在等候的公交车停靠点的位置。

14：03，土星车减速，停在章莹颖的面前。章莹颖与司机进行了一段27秒的谈话，后上车坐到了副驾驶位置，土星车随即启动，离开了街边，向北驶入北古德温大街。

章莹颖戴炭黑色棒球帽，身穿粉红色与白色相间外套、白色内衣、牛仔裤、白色网球鞋，背黑色背包。

14：38，房屋中介发信息问章莹颖到了哪里，没有回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章莹颖的朋友们意识到不正常，多次联系无果，开始担心她的安危。

21：24，一名伊利诺伊大学的副教授向警方报告章莹颖失踪。警察和章莹颖的朋友寻找了她的公寓，没有找到人。

2017年6月10日

12：30，美国警方宣布对章莹颖失踪案正式立案。

华人协会主席刘云川说，章莹颖失联后几个小时便报了警，但警方没有重视，直到章莹颖失踪24小时后，在华人团体的施压下，国内外媒体的关注中，章莹颖失联之事才被警方和学校重视，并逐步升级为国际事件。

当地数百名华人及美国当地民众自发组织，开展地毯式搜寻，将全城划分为几十个区，区域负责人在公共汽车站、垃圾桶等有可能发现痕迹的地方挨个搜索，希望能找到衣物或被丢下的手机等。

华人协会派专人在警局蹲守，及时向大家传递最新消息。

2017年6月11日

美国警方到现场进行取证，调取监控视频，发现了可疑的黑色土星车。

晚上，中国温州下起了大雨，正在跑车的章荣高接到侯霄霖的电话，说莹颖联系不上了。章荣高连夜赶回南平，并打电话给妻妹叶丽钦，他们暂时瞒住章莹颖的母亲叶丽凤。叶丽凤感觉不对劲，问是不是莹颖出事了，章荣高露出痛苦的表情。

叶丽凤意识到女儿出事了，视频电话已无人接听。

女儿失踪后，夫妻俩都像变了一个人。章荣高更加寡言，邻居递烟给他，也不太搭理。叶丽凤则蓬头垢面，走路都没力气，有时候趴在阳台上流泪。

2017年6月12日

警察搜索车辆数据库，发现香槟城有18辆四开门的土星车，并立即对这些车辆展开调查。

20：10，警察在西春田大街2503号发现一辆2008年产的黑色土星车，车牌号为P399495，有一个大遮阳棚，车主叫布伦特·克里斯滕森。

警察随即询问克里斯滕森在6月9日14：00～15：00的活动情况。克里斯滕森一开始表示记不起来了，后来说6月9日一整天都在住处睡觉和打游戏。

克里斯滕森与一名男室友合租，他同意警察对他的土星车进行搜查。警察随即对车辆进行了简单搜查，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2017年6月14日

警方反复研究监控视频，发现涉案车辆有遮阳棚，并且前排副驾驶轮毂罩处有破损。警察迅即来到2503号公寓，重新检查了克里斯滕森的车辆，确认该车前排副驾驶轮毂罩处有破损，与监控视频中的特征完全吻合，警方确认该车就是视频中的涉案车辆。

2017年6月15日

美国联邦调查局（FBI）正式接手章莹颖失踪案。

FBI和警察扣押了涉案的黑色土星车，并传唤克里斯滕森到FBI办公室接受询问。

克里斯滕森申明了自己的權利和签署了要求陪伴的表格，并表示乐意回答警方的提问。他承认开车经过伊利诺伊大学周围的时候发现一名背着双肩包的亚裔女性站在公交站点，看上去很焦急。他把车开到这位女士面前，对方表示有个预约要迟到了，希望搭个车，他同意。女士上了车后，试图用手机地图告诉他想去的地方，他觉得可能走错路了，因为对方很着急，便让这位女士在街边下了车。

FBI从伊利诺伊州中央地区法庭申请到了搜查证，对克里斯腾森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扣押了电脑以及移动电话等物品。

经检查，大约两个月前，4月19日，克里斯滕森曾经在网上搜索关键词“绑架”“完美的绑架”“如何计划一次绑架”，等等。

2017年6月16日

FBI开始监视克里斯滕森的活动，并监听他的电话。

2017年6月17日

章莹颖家人抵达芝加哥，与校方和警方见面。

2017年6月18日

FBI探员透露，涉案车辆的副驾驶车门被精心清理过，有试图毁灭证据的重大嫌疑。

FBI发布公告，悬赏一万美元寻找章莹颖。

2017年6月19日

章莹颖父母召开新闻发布会，并公布调查结果。

2017年6月29日

FBI监听到了克里斯滕森承认自己绑架了章莹颖的语音，随即抓捕了克里斯滕森。他在语音里面讲，自己把章莹颖带到了公寓，将她囚禁并杀害。

布伦特·克里斯滕森（Brent Christensen），男，1989年6月30日生，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物理系在读博士生，来自威斯康星州，喜欢格斗游戏。从2013年开始担任该校助教工作，曾于2013秋天、2014春天、2015秋天三次评为优秀助教，主要负责带20个学生，解答他们在物理方面的问题、批阅卷子、测验，等等。

2017年6月30日

章莹颖仍然在失踪状态，FBI相信章莹颖已经遇害。

2017年7月3日

克里斯滕森第一次出庭受审，拒不交代章莹颖的下落。

章莹颖家属表达两个心愿：“带她回家，严惩恶人！”

2017年7月12日

联邦大陪审团正式起诉克里斯滕森绑架罪，原定7月14日进行的预审取消，日期待定。

2017年7月14日

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馆代总领事刘军再赴香槟市，分别会见联邦检察官汉森、警察局副局长迈里克和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副校长卡勒，并看望家属。总领馆教育组和政新组有关领事陪同。

刘军表示，“章莹颖案”发生后，总领馆一直高度重视，与有关方面密切沟通。此案人命关天，犯罪行为残暴，引起中美两国媒体高度关注。目前，该案已发生一个多月，家属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企盼能找到莹颖下落并带她回家。希望警方能够想家属之所想，急家属之所急，全力调动各种资源，打破常规，特事特办，进一步加大力度，加快侦破进程，尽早把人找到。希望司法部门能够公正审判，将罪犯绳之以法，使正义得到伸张。

刘军代总领事感谢校方师生、中国学联会以及当地热心人士等为寻找章莹颖付出的巨大努力和心血，感谢他们对家属在美生活给予的悉心照料。

刘军代总领事再次看望家属，向他们转达了各界人士的慰问，了解他们的生活，听取他们的诉求，希望他们继续保持坚强、保重身体。

2017年7月20日

美国伊利诺伊中部联邦地区法院提讯犯罪嫌疑人克里斯滕森，联邦法官当庭宣读了联邦大陪审团的决议，以涉嫌绑架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的罪名起诉犯罪嫌疑人克里斯滕森。

被告辩护律师表示要进行无罪辩护。

联邦法官宣布案件正式审理时间定在2017年9月12日。

2017年8月28日

法院就章莹颖在美遭绑架案举行了听证会，批准了犯罪嫌疑人克里斯滕森代理律师此前提出的延期案件审理的动议。地区检察官表示同意。

联邦法官最终将案件审理时间定在2018年2月27日，审前听证时间为2018年2月12日。

2017年10月3日

联邦大陪审团对犯罪嫌疑人追加起诉罪名，正式决定以“绑架致死罪”起诉犯罪嫌疑人克里斯滕森。据介绍，一旦罪名成立，克里斯滕森将面临最高判处死刑的刑罚。

2017年10月11日

由于大陪审团提出新起诉，指控克里斯滕森一项绑架致死罪和两项对FBI提供伪证的罪，法官艾瑞克·琅再度审理此案。整个庭审持续了约20分钟，克里斯滕森在庭上拒不认罪，不承认这三项指控。

审理日期再次推迟，时间待定。

2018年6月9日

14：00，章莹颖失踪一周年的纪念仪式“章莹颖事件一周年——为莹颖祈福”活动举行，并设立“网上祈福网页”。有同学还提到，希望在章莹颖最后出现的公车站前设置永久纪念公园。

2018年9月

美国联邦法院伊州中部地区法院首席法官杰姆·沙迪德（James Shadid）宣布，该案将由其本人亲自审理，并决定，在2018年12月举行听证会，听取被告提出的相关动议。

2018年12月6日

被告辩护律师提出变更审判地点的动议，该案将从厄巴纳法庭转移到皮欧利亚市（Peoria）审判。

法官核准该动议。

2019年1月11日

被告辩护律师向美国联邦法院提出新的动议，指责地区检察官单纯以被害者为中国国籍为由，将该案列为联邦罪，违反“平等保护条款”。

2019年1月14日

被告辩护律师提出六项动议：1.此案应由州法院管辖，要求废止联邦法院的管辖权。2.被告女友携带窃听器偷录被告的谈话不能作为证据。3.被告两次与警察的谈话，以及与其女友多次对话的证据不能采信。4.被告被捕之后在狱中的电话录音不能作为证据。5.被告公寓搜查所获取的证据不能采信。6.伊利诺伊州已经废除死刑，此案发生在该州，所以不能判决死刑;由联邦法院管辖，依联邦法律寻求死刑判决违反了宪法。

主审法官沙迪德否决了被告律师团队提出的六项动议，并表示很不愉快。

2019年2月15日

控辩双方就哪些证据应该被允许呈堂，进行激烈辩论。章莹颖家属代理律师王志东表示，对检方有利的证据链逐渐形成，但是随着审判日期的临近，辩方将使用各种手段推迟和阻挠。

2019年4月16日

沙迪德裁定将在2019年6月24日，在伊利诺伊州皮欧利亚市联邦法庭开审，同时，厄巴纳法院同步直播。沙迪德表示，为了顾及公众与受害者家属的请求，他同意在厄巴纳联邦法院实时转播审判情形。

章莹颖的家人对辩方律师胡乱地为嫌犯开脱死刑的做法表达了强烈的愤怒与谴责，他们立场明确，就是希望被告以死刑定罪。

2019年5月28日

控辩双方列出他们将在下月审判中提交的证物。检方列出11页清单，包括被告家中主卧发现的污渍、一卷强力胶带、两篇关于连环杀手犯罪心理和人体分解的文章，以及章莹颖失踪后嫌犯曾要求对公寓维修的记录等。辩方清单有五项，包括嫌犯家族史、财务记录、约会网站记录等，辩方并未作详细解读。

2019年6月11日

陪审团选出12名正式陪审员，另有六名替补陪审员。

12名陪审员中七男五女，有11名白人，年龄在35岁到50岁之间，是根据“随机加面试”的遴选原则选出的，皆为案发所在的伊利诺伊州当地居民。

2019年6月24日

经过近两年的审前程序，进入庭审。

辩方律师乔治·塔瑟夫（George Taseff）首度承认克里斯滕森杀害了章莹颖，并坦言是“生命之审”，因为随之而来的是“死刑判决”。

庭审中，案情初步得到展现，克里斯滕森把章莹颖绑架到自己的住处后，对她进行了强奸、袭击、砍头，但是他一直不交代尸体的去向。

美国伊利诺伊州中部地区联邦法院陪审团裁定，布伦特·克里斯滕森绑架和谋杀章莹颖的罪名成立。

2019年7月8日

按照法院安排，该案进入量刑阶段。克里斯滕森将面临终身监禁或者死刑判决。

开庭时，法官允许陪审团观看视频，包括章莹颖母亲的呼吁、章莹颖朋友的发言、章莹颖唱歌等。

7月8日下午，助理检察官詹姆士·尼尔森（JamesNelson）提醒陪审团，克里斯滕森的行为太残忍了，必须要判处死刑;他如此冷酷，到现在还不交代残害受害人的经过，不交代受害者尸体的去向。

“找不到尸首，不能举行葬礼，就永远不会终止痛苦！我们就要一直看着受害者的家人在哀伤，于心何忍！”检察官在法庭上说。

辩方律师试图以克里斯滕森有精神问题为由，祈求陪审团判处他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检察官说，克里斯滕森在作案前后，精心策划，网络查询作案方法，事后毁灭罪证，一点都没有精神病的迹象。

2019年7月18日

下午，美国伊利诺伊州皮欧利亚联邦法院法官沙迪德宣布，由于陪审团无法达成一致判决，所以判处被告克里斯滕森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陪审团在两天内进行了八个小时的讨论，最终未能达成一致决定。12名陪审员中十人赞成死刑，两人反对。

依据美国陪审团制度的规定，12人的陪审团裁决可能出现三种情形：

第一种：12人一致同意死刑，则判决死刑。

第二種：12人一致同意终身监禁，不得假释，则判决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第三种：没能达成一致意见，则判决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陪审团成员坚决不同意死刑，克里斯滕森就只能被判处终身监禁。

在宣布判决前，沙迪德法官称，克里斯滕森“完全没有悔意”，并且拒绝作出任何形式的道歉。

法官还判决克里斯滕森因向FBI撒谎而罚款50万美元，分十年付清。

法庭宣判后，被告克里斯滕森低下头，露出微笑，后来还和律师拥抱;章莹颖的母亲则失声哭泣。

章莹颖的父亲章荣高发表了声明，对警方、公诉方、陪审团、法官表达了谢意，感谢他们认真履职，秉公执法。他强烈呼吁被告告知章莹颖的下落。

“如果你的灵魂中还残留有任何人性，请让我们结束痛苦的煎熬，让我们带莹颖回家吧！”章荣高最后说。

历经768天的调查、庭审、判决，引起了中美两国无数民众关注的“章莹颖案”，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二、与本案有关的情节

在调查过程中，有几个情节让人深思。

1.2017年6月9日上午，就是案发的那天上午，克里斯滕森曾经假扮卧底警察，企图绑架该大学研究生艾米丽·霍根（Emily Hogan）。在街上，他让艾米丽搭便车，她拒绝了，他就开走了。艾米丽向警方报告了此事，并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这一事件。

2.在失踪前不久，章莹颖曾试图拦住一辆公交车，但公交车没有停。公交公司为司机的行为进行了辩护，说章莹颖站错了边，公交车不能逆向在道路的另一侧停车上人，这是不符合安全规定的。

3.警察从视频中找到了可疑车辆，却无法辨别出其车牌号码，监控视频像素不高，令人堪忧。

该案警示我们，不要轻信陌生人，不要上陌生人的车。

（责任编辑：冯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