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铁上,时常会有人多看她两眼,他们叫不出来名字,就是觉得眼熟。
其实,73岁的杨光是奶奶装的“模特”,在网络搜索“老年服装”,几乎满屏都是她的身影。
工作4年,她拍摄了4万多件衣服。
年轻时,杨光最大的梦想是当个电影演员,后来拍了几十部影视剧、几百条广告之后也没什么名气。做了老年模特后,倒是在网络上一炮而红。
如今年过七旬,她依然唱歌底气十足,说话娓娓道来,走路脚下生风,是许多女性心目中理想的老年状态。
她说,“我跟很多年轻人一样,是一个地道的朝八晚四杭漂一族。”
“杭漂”四年
上海早高峰到来前,杨光就收拾好行李出发了。
6时15分。叫车,扫码支付,取票,找座位,拖着十几斤重的行李箱,她步履匆匆。挤在年轻人当中,杨光的满头银发格外显眼。她皮肤白皙,上身浅灰色的防晒衣抵御着上海六月的骄阳,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穆勒凉鞋,带着一种跨越年龄的时尚。
九点多,杨光已经坐在杭州滨江区的摄影工作室里等待化妆。
化妆台上隔离霜、眼影、口红的牌子她都能脱口而出。每次化妆时,一旦用到效果很好或者新奇的化妆品,杨光都会记下来,也买来用。
化妆和做头发要花费两个小时。为了保证换衣服时发型不变形,发型师要用大量发胶来固定发型,杨光说,像“钢丝”一样。
微笑、抬手、举大拇指、握手、插兜、抬眼、凝视前方、拿包,相机的快门连着按下,一套八连拍的动作在镜头面前一气呵成。最快的时候,一套服装的拍摄仅需一分零几秒。
这是打磨了上百次的结果。每次拍摄完成后,杨光都会认真看照片,和摄影师沟通,找不足,像个学生一样。“也会看看别的模特都用什么pose,结合自己的年龄,再加上一些我日常生活中的动作。”
嘴角上扬,露出八颗牙齿,没有一点尴尬和做作,杨光的笑容自然亲切,配上端庄的五官,她收获了一大批粉丝,被称为“阳光奶奶”。
嘉兴的许老板就是众多追随者中的一员,她带着几十件秋装慕名而来。她说市场上很多奶奶装的爆款都是杨光奶奶穿爆的,她穿的奶奶装在自家工厂销量排第一。工厂生产了十款奶奶装,杨光穿的那款衣服两个月就卖掉了两万五千多件,超过其他九款之和。
模特拍摄工作分为旺季和淡季,旺季杨光一个月要来杭州三次,每次会持续一周多。2018年4月,她在杭州拍了17天,一天拍200多件衣服。她病倒了,腰痛得很厉害,在宾馆躺了两天。她脑海中第一次闪过要放弃的念头,“我真的不行了吗?”
回到上海,她去最好的医院看了骨科医生,找到了病因,身体好转后便继续开工。她把数量调整到每天拍摄120件到150件。除去化妆两小时,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五小时,四点准时回宾馆。
“我跟很多年轻人一样,是一个地道的朝八晚四杭漂一族,只不过他们在杭州买房或租房住,我住的是酒店。”
一直在追梦
上世纪六十年代,18岁的杨光从校园走出,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湖南一家剧团的歌剧演员。
中国古典歌剧《窦娥冤》、苏联歌剧《货郎与小姐》、战争题材歌剧《洪湖赤卫队》《江姐》,她都是“女一号”。
因为“家庭出身”,她没能考大学,更别提留学苏联的梦想。她至今仍记得,在剧团练歌的时候,听着学校的钟声响起,就泪流满面。
23岁时,杨光结婚了。老伴陈爷爷是上海人,在当时那个年代,这个27岁的上海青年戴着圆框眼镜,梳着大背头,留着小胡子,格外时髦。为了心仪的女孩,电力系统自动化专业的他放弃了城市工作机会,和杨光一起下乡到煤矿工作。
之后又去旅行结婚,从长沙一路到武汉、南京、苏州。提起这段记忆,杨光笑着说,“那个年代旅行结婚是很前卫的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很时尚、很浪漫的人。”
两人养育了两个孩子。结婚之后,这对夫妇就频繁往返于湖南和上海,每年的工资基本都花在了铁路上。那时候的上海对于杨光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家乡买不到的东西在上海都能买到,小孩的奶糕、白糖都是从上海带回去的。
2002年退休后,杨光和老伴从湖南来到上海定居。
刚来上海的时候,她就在街道举办的广场音乐会上唱了一首《我爱你中国》。后来参演的小品《婚纱》,在第九届中国艺术节中获得了大奖。
在上海群众舞台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后,杨光开始接拍广告和影视剧。在电影《十月围城》《听风者》、大陆版《流星花园》中,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和所有追梦的年轻人一样,杨光很喜欢上海。是上海给了她平台,圆了她的电影梦。
希望打掉属于“老年人的框框”
杨光想要证明的是,“淘女郎”不只是年轻姑娘。她从不回避自己的年龄,但希望打掉属于“老年人的框框”。
2015年7月,杨光接到一个电话,杭州的摄影师经朋友介绍找到她,希望她来做老年服装模特。
“没做过的事情,我总是想去尝试一下。”怀着好奇,69岁的杨光第一次独自前往一座陌生的城市。试镜之后,摄影师、厂商都非常满意,建议她继续拍下去。
“这个工作就好像是有一个任务交给我,有了动力和目标,我就会逼着自己去往那儿奔。否则我坐在家里一天到晚看手机,也不用带孙子。干嘛呢?”杨光希望趁自己还能够跑得动的时候,多出去和外界交流,不跟社会脱离。
从此,每隔一段时间,杨光就要去杭州“打工”。
聚会时,老同学对她说,“穿漂亮的衣服,拍照片,这放在五十多年前,都是非常奢侈的事情,现在还有人花钱请你做,多美呀。”
她也深以为然,“我会觉得我这个状态很美好,心里想的美拍出来才会美,不然谁要看一个七十岁的奶奶在这儿。”
家人一直都很支持她。结婚时,杨光就和丈夫约法三章:今后绝不围着锅台转。
孙子刚刚出生的时候,两人带过一阵子。孩子长大之后,都是丈夫去买菜、接孙子放学。丈夫从没抱怨过,甘心做妻子背后的支柱。
每逢销售旺季的时候,杨光有大半个月都待在杭州。每天拍摄完回到宾馆,夫妻俩都会微信语音聊天,她跟他说今天拍摄的情况,他告诉她小区里发生的趣事。每次聊天的结束语都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啊!”
上海到杭州的这趟高铁线,杨光来来回回坐了四年。
在地铁上,时常会有人多看她两眼。这个时候杨光才知道自己“红了”。
杨光说,老天爷对每个人是公平的。譬如,年轻时很红的人可能在晚年会遇到一些困难,而年轻时历经坎坷的,到了老年也许会被幸运眷顾,她觉得自己属于后者。
她心里清楚,网红就是一时的,三年一换,总会有更好的人冲到前面,她随时做好被替代的准备。但只要还能做,她就会一直拍下去,做到跑不动为止。
日本第一位新闻女摄影师笹本恒子是杨光的榜样,105岁的她仍在学习和写作,杨光很喜欢她说的一句话:“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好奇心还在,无论多少岁总是能有新的开始。”
73岁的杨光,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奇心“女孩”。
在儿子的辅导下,她学会使用Photoshop修图软件,对裁剪、印章这些工具运用熟练。智能手机她更是自学成才,她手机上装着五花八门的软件,各种美图、拍照、购物、旅行的应用都有,一旦出来什么新鲜的软件,她都会下载下来玩玩。写博客、开个人微信公號,杨光成了“手机控”。
微信聊天的时候,她会用年轻人的语气词“哈”“哦”做尾缀,还喜欢发自己照片做的表情包。
在家里,她备好了宣纸,等到“拍不动”,就去研究书法和国画。这位“淘女郎”一直想跑赢时间,“去试试自己的上限”。毕竟对她来说,“事业上的青春迟到了40年”。
“我也是一个比较开放型的老年人,很喜欢外面的新生事物。”杨光说,如果有机会,她想坐飞机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地球另一端的世界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