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忘不了莱斯莉

凯瑟琳·佩特森

杰西走进地下室的那间教室，他注意到迈尔斯太太已经让人把莱斯莉的桌子从教室前面搬走了。当然，杰西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可是早晨在校车站的时候，他还是、还是会抬头远眺，期盼着可以看到她迈着平稳优雅、富有节奏的步伐，穿过草场跑过来。也许她已经去学校了，比尔开车带她过去了，就像以前她迟到了赶不上校车的时候，比尔送她去上学的情形一样。然而当杰西走进教室的时候，她的课桌已经不在那里了。大家为什么都这么急着摆脱她？他把脑袋放在自己的课桌上，整个身子都冷飕飕的发沉。

杰西能听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他也不想听清。他曾经想过这下大家大概会对他好一点儿了，此刻他猛地为这个念头羞愧起来。他竟然想要从莱斯莉的死里得到什么好处。我想成为最好的——全校跑得最快的——现在我是了。老天，他怎么能这么卑鄙。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或怎么想，只要他们别来烦他就行。他不想跟他们说话，不想回应他们假惺惺的关心。他们都讨厌莱斯莉。也许简妮丝除外。即使他们已经不再取笑莱斯莉了，他们也一直都瞧不起她，就好像他们当中有谁配给莱斯莉提鞋似的。而现在呢，就连他自己也成了那样卑鄙的一个人，竟然会想到眼下自己可以当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了。

迈尔斯太太吼叫着，命令大家起立唱国歌。他没有动。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不能动还是不想动了。反正，她能拿他怎么样呢？

“杰西·亚伦斯，请出来到走廊上。”

他提起灌了铅的身子，踉跄着走出了教室。他觉得自己听到了盖瑞·富尔彻在偷笑，但他并不确定。他靠在墙上，等着大嘴怪迈尔斯带领大家唱完了“在这自由国家，勇士的家乡”之后来找他。他听到她给大家布置了几道数学题，然后走出来，静静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好吧，来吧，我不在乎。

她走了过来，离他很近，他都能闻到她身上廉价商店里的脂粉味道了。

“杰西。”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他没答话。随她吼吧，他已经习惯了。

“杰西。”她又叫了一声，“我是想向你致以我最真挚的同情。”这句子就像慰问卡上写出来的一样老套，可是那语气却前所未有。

杰西抬起脸来。他看到在那厚厚的眼镜片后面，迈尔斯太太的双眼噙满了泪水。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也要哭了。他和迈尔斯太太站在地下室的走廊里，为莱斯莉而哭泣。他几乎要笑出来了。

“我先生死的时候，”杰西简直想象不出迈尔斯太太还有个先生，“大家不停地叫我不要哭，想叫我忘掉。”迈尔斯太太也有爱和悲伤，谁能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我就是不想忘记。”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来擤了擤鼻子。“抱歉。”她说，“今天早上我进来的时候，她的桌子已经被搬走了。”她停了下来，又擤了一下鼻子，“那个……我们……我教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教过这么好的学生。我会永远感激……”

他想要安慰她。他想要收回自己说过的所有关于她的坏话，甚至包括莱斯莉说过的那些笑话。老天，永远不能让她知道他们曾那样取笑过她。

“于是……我意识到，如果这对我来说都很难，那么这对你来说得有多痛苦啊。我们互相帮助吧，好吗？”

“是的，老师。”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回答什么。也许有一天等他长大了，他会写一封信给她，告诉她莱斯莉·伯克曾经觉得她是一个好老师什么的。莱斯莉不会介意的。有时候，你得送给别人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一整天都在思索，莱斯莉来到这里之前，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是多么微不足道啊，蠢蠢的、怪怪的，每天画些滑稽的图画，绕着奶牛场跑步想要当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实际内心却躁动不安地隐藏着深深的恐惧与胆怯。

是莱斯莉把他从奶牛场带到了特雷比西亚，把他变成了一个国王。他曾以为这样就够了，难道对他来说最好的事不就是当一个国王吗？而今他觉得，也许特雷比西亚就是一个你可以加冕成为骑士的地方。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变得强壮了之后，就要继续前进了。这一切都是莱斯莉的功劳。即便是在特雷比西亚，她也在尽力劈开他心中的壁垒，让他走出桎梏，看见前方那真实的世界——巨大而可怕，美丽而又异常脆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要关心他人，甚至，去关心那些他曾以为的“坏人”。

现在是他该继续前进的时候了。她不在那里了，他要为了他们两个而前行。该轮到他了，用莱斯莉曾给予他的广阔视野和无限力量，去回馈这世界以美好和关怀了。

至于前方的凶险，他不会自欺欺人地说这些都没有关系。嗯，要踩着恐惧站立起来，而不是被它吓到惨白，是不是呀，莱斯莉？

是的。

星期三，比尔和朱迪从宾州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辆优豪公司的搬家车。是的，没有哪户人家会在老柏金思地住很久。“我们是为了她才到乡下来的，现在她不在了……”他们把莱斯莉所有的书、颜料盒还有三沓真正的水彩画纸一齐给了杰西。“她会希望我们把这些都给你的。”比尔说。

杰西和爸爸帮他们把东西搬到搬家车上，中午的时候，母亲带来了咖啡和火腿三明治，杰西知道，她其实担心伯克家的人会不吃她做的东西，但又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最后，东西装好了，亚伦斯一家和伯克一家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告别。

“嗯，”比尔说，“剩下的东西里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拿走吧。”

“后面门廊上的木料我能拿一点儿走吗？”杰西问。

“当然可以。你看中什么随便拿。”比尔犹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我也想把小狗特里安给你。”他说，“可是……”他看着杰西，眼中满是那种小孩子的乞求，“……可是我舍不得。”

“不要紧，莱斯莉也会希望你们留着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