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 解构狂

2019-09-10 07:22Sean
睿士 2019年2期
关键词:李健时代音乐

S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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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典型的冬日,前夜大风刚过,晴朗,干冷。我们的拍摄地在箭厂胡同,国子监西墙外,是乾隆年间监生射箭习武的场所。枯枝灰瓦,又让人仿若回到了北平。

从清华毕业后,李健在府右街附近胡同里的亲戚家住了五年。五年间,他辞掉广电总局的铁饭碗,与校友卢庚戌组成水木年华乐队,眼看乐队势头正好,李健却因为音乐理念不合,选择“净身出户”,放弃“水木年华”一名的使用权,闷起头做自己的音乐。第五年,他推出了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似水流年》,市场反响如石沉大海,前途茫然无期。

七年之后,王菲在春晚唱了一首《传奇》。“天后”已经很久没有公开演出,一举一动都被解读或误读,顺藤摸瓜,人们才发现这是一首老歌,唱作人叫李健,在《似水流年》专辑中位列倒数第二首——一个无论是作者还是听众都不会过分关注的位置。李健突然被置于聚光灯下,形容自己有如出土文物。这是一部带有大反转情节的绝佳剧本:起于微末,最终逆袭,艺术家的天赋埋藏多年后为世人所知。在一个争夺注意力的时代,好故事就像印刻在人生经历上的荣誉勋章,可以被轻易地一次次重复,印象加深,最终成为这个人身上的标签,甚至取代这个人,成为大众投射梦想的一个符号。问李健,冬天回到胡同,会不会想起当年的日子。“没有。”李健干脆地回了两个字。

冬天住在胡同的经历仍给李健带来痛苦的回忆,最难熬的就是冷,为此李健专门写了首叫《温暖》的歌,歌词里写“漫山遍野的春天,何时到来”。

比天气更令人心寒的是他当时的处境。他最怕过星期一,一大早,院子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他站在街头涌动的车流中,反复地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职业,歌手算不算工作,为什么会成为没有固定收入又无保障,被社会定性为“三无”的“社会闲散人员”?

多年后,李健真诚地告诉大家,在北京毫无善意的冬季,他能做的,就是用在学校学习的工科知识,在院子里搭了个小锅炉,通过研究锅炉运作原理消遣时光。在这个过程中,热气在窗上结成了霜,房间逐渐缓和起来,才觉出一点美好。

另外一些美好的时刻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比如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电台中又放自己的歌了、得到某个重要的人的肯定,或者生活出现了一点转机。这种煎熬前后持续了八年,李健的同学逐渐在各个工作岗位上崭露头角,开始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开始是焦虑,后来放弃焦虑了,因为焦虑毫无用处,不但没有用处,还会困扰你,在生活上击败你,毫无意义。”

日后,李健的歌词和作曲被评价为“借境写境”,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但他本人最反对将一些生活情境過分苦难化或浪漫化,“音乐作为艺术,不是不能反映现实,但当反映现实的时候,一定是基于一种美感,这种美感并非是美化的美感。”

上大学的时候,老狼来演出,李健在底下特别羡慕,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上台啊。他1993年上大学,正逢内地校园民谣的黄金时代,1994年老狼在《校园民谣》里录了《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第二年紧接着推出个人专辑《恋恋风尘》;李健的师兄高晓松1996年做出了《青春无悔》,同一年,叶蓓签约“麦田音乐”。校园民谣曾是缺乏社会经验的校园歌手最触手可及的题材,作为内地校园民谣的见证人,李健自己却很少写校园、恋爱、青春。“有没有写青春的歌?这个还真把我问住了......没有刻意写青春的,青春不太好写,容易变成一种泛泛的怀旧情绪。”

李健觉得自己的青春过于普通,并没有什么值得一写的。在学霸如林的清华,他的同班同学里有省状元也有奥赛冠军,和他们一起竞争,能毕业已经十分艰难,离开学校时顾不上留恋,而是如释重负。即便多年后,艰难已经淡去,记忆浓缩成礼堂、草坪、自行车等模糊的意象,他又怕去书写会陷于一种集体记忆,而非植根于个体经验。对于不盲从,一向谦虚的李健表现得十分自信:“当大家都干一件事情的时候,我基本会撤退。包括排队也是,大家都排队,我一定不会去排队。”

夸他通透清醒,他很坦诚地回答:“我只是谈论的时候比较清醒,生活中也不清醒。你问我的时候我就会清醒,不问我的时候我也意识不到这些问题。当你采访的时候,或者我写文章的时候,才会有所发现,能够有一些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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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李健举手投足总给人一种紧张感,唱歌时他也喜欢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唱完两个小时,做巡回演出,新闻稿里特意写道:“李健首度挑战四面舞台,他要习惯和安然地在背后有人观看时仍全情投入,这无疑对李健来说是一次新的挑战。”

这样的李健,去年成了《中国好声音》的四位导师之一,另外三位谢霆锋、周杰伦、庾澄庆,都是真人秀节目的“老油条”。三位都称他“李老师”,每当李健一本正经在点评,旁边的哈林总觉得他在开玩笑,试拍的时候,李健说参加节目要鼓起很大的勇气,哈林说:“不会的,你是段子手。”

“段子手”是李健成名后身上的标签之一,无疑他带着东北人天生的幽默感,但有时可能只是用了太多的成语,话语体系和身处环境形成错位,或者紧张带来的轻微语无伦次,最后都挂在“段子手”这个标签下被消费掉。“名声是误解的总和,名声越大,误解越深。”李健已经在很多场合,解构过出名这件事。“都是误解,虚像。”

就像他参加《中国好声音》这件事本身一样,他解构却不拒绝这个时代。“人抵御不了时代。”李健说,“人的一生黄金时代很短暂,经不起历史车轮的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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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迪·艾伦的电影《午夜巴黎》,就讲述了一个追寻“黄金年代”而不可得的故事,到头来,“黄金年代”只是后人对前人的一种幻想,一种矫情的文人病,内核是对现世的不满。李健认为人无法改变身处的时代,这个时代就是最理想的时代,况且音乐乃至所有的艺术作品,从来不是推动时代前进的因素,只是时代的产物,“说心里话,在人类浩瀚的文化瑰宝中,根本不缺几件你的艺术作品。”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刻意保持小众,因为小众证明你不够好。对名利他也显示出惊人的坦诚:“钱,还有所谓的名利,会帮助好的艺术家。”他觉得商业没什么不好,“商业价值基本上可以反映歌手的音乐价值。”

从某个方面讲,李健几乎接受了整个时代,唯独对于曾学习多年的科学技术,警惕又保守,“人类的智慧和能力不足以去预测这些进步带来的副作用。我们会沾沾自喜于某种新发明的诞生,不太会想到这些新发明带来后果。”他没有QQ,没用过MSN,手机上不装微信——可能也装不上微信,因为那是一部硬核诺基亚按键机,上面所有的字母数字都磨掉了,操作纯靠自然反应。

略显荒诞的是,自从这部手机出现在《中国好声音》的花絮中,“李健手机”屡次成为微博热搜词汇,一些公众号也借题发挥,试图把“不用智能手机”所以“李健学识丰富”联系成因果关系,击中这个时代的困境和焦虑,又凭空为他贴上了另一个标签。

“人无法选择时代,但是你可以变化视角,营造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时代。”使用非智能手机是这种营造的一部分,坚持自己的音乐风格、坚持向大众传播他的品位是另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李健選择为这个社会和自己卸下一些伪装,“我不太希望把一个人、一个明星塑造得多完美。与其做一个劳模,还不如做一个引起争议的批判者,这是这个社会需要的。”

李健幼年时的理想仅仅是长高一点,最好很快能长到父亲自行车把手那么高。后来长大了点,理想就变成了有钱到可以走进任何一家餐厅吃饭。现在他可以满意地宣布:我现在的确可以随意吃任何一家饭店了。何况还可以去世界各地,能坐上头等舱,已经远远超过当年对自我的想象。

有时候,你甚至希望他不要那么实在——“人们都高估了我,我也没有多么高尚,真的,中国人喜欢造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在生活中也会说一些粗话,也会有一些不文明的行为。”提到世界巡演他马上说:“我通常不爱说世界巡演,因为不就是华人区域吗,外国人也不认识你。你只有唱英语歌,才有可能成为一个世界明星。准确来讲,叫世界华人地区巡回演唱会。”

外貌、气质、学识、艺术修养,他的综合条件,本应让他成为演艺圈里金字塔尖上的那种人,如果再保持一点点距离感和仰望,足以让他成为大众偶像。只是他越接近这个顶点,越洞悉到背后的代价。

这次拍摄前的几天,他在南京举办演唱会,由于身患重感冒,直到登台的前一天,他还在犹豫是否要放弃,整整一周都处于极度的苦闷和焦虑中。他还曾和媒体提到有一次和歌手杨坤喝酒,杨坤说自己得了抑郁症,每次上台之前都会紧张甚至恐惧。他也一定还记得,当年在水木年华的时候,公司让他和卢庚戌就照着《一生有你》的感觉写,一定大卖,他却坐在设施豪华的录音棚里,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名气会给你带来一些好处,但终究好处和坏处是抵消的。”李健说自己40岁的时候,发现四周的人都知道他,关心他的一举一动,才知道他已经是名人了,同时发现自己失去了很多人身自由。“名人是在明处的一些人,在中国是一群弱势群体,‘徒有虚名’其实是一句很实在的话,因为你没有任何额外的权利。”

他一直在学习如何降低名利带来的负面影响。除了对所有人坦诚以待,他理想中的人生应该和社会一样,不要有太多跌宕,平静安然,这样才能不白白消耗自己,真正有时间和精力去做音乐。

在枪炮与玫瑰乐队的现场,李健发现主唱艾克索·罗斯(Axlrose)状态下滑得很厉害,“你说50多岁也不至于消耗那么大,他完全透支了自己的体能。帕瓦罗蒂50多岁的时候,是依然辉煌的时候。”他对歌手音乐生命的长度也有一个准确的标准,“我觉得歌手在65岁以前,嗓音是不会有太大下降的。”他现在对自己的要求是每年在控制疲劳度上都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尽可能地保养好自己。

做过《中国好声音》的导师后,验证李健的一个观点:好的歌手少,比好的歌手更少的是好的作品。“在这个时代,一个年轻人如何保护和保持自己所谓的才能,更难。因为他要抵抗自己的欲望,抵抗一个个诱惑,学会如何拒绝一些看似捷径的成名之路。”

他也通过节目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小小的验证:“导师也好,学员也好,都是有独特个性的人,这个节目还验证了,我跟他人相处还是可以的。”

A:我做的音乐不算多,比起鲍勃·迪伦这样的音乐家差得很远,有一个原因是我喜欢在音乐上做到更精细化。不过一个艺术家也没必要那么多产。从某种意义上讲,再伟大的作家,顶多有三本被人熟悉的作品,马尔克斯就是例子,其他作品都是某一个最精彩作品的不同版本而已。

A:无论你有没有名,最开始创作时都是个人化创作,理论上来讲和本质上来讲无须考虑观众的接受程度和受众面。像你说的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人们似乎以为可以做些更个人化的东西,但是个人化的东西有一个前提,个人化的东西不是拒绝理解。无论是初学者,还是有些成绩的人,真正的创作只有一种,就是个人化创作。

A:不会。泛娱乐化是不可避免的。娱乐化很多时候是科技带来的结果,而且也有一部分是人类本能的需要。海量信息的确会导致无信息,但再底层的人,都有一种本能的向上流动的愿望,人们不是自甘堕落的,他们需要一些渠道去引导。

A:任何时代对任何一代人都不是轻而易举的,现在年轻人的苦闷在上山下乡的知青里也有,他们甚至更苦。这种困囿终究还会让极少数人脱颖而出,恰恰它的魅力在于所有的人都想成为这个极少数人的一部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英雄梦,还有那些关于梦想的作品。烦恼也是因人而异的,你唯一的烦恼应该是如何化解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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