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其庆 钟浩如
“书要读好,路要走正”
何家这么大一个家族,后人很少有做出大事的,但个个都本本分分,靠自己的本事生活,“我们心里堂堂正正,也对得起公爷”
2013年5月14日上午,记者在何叔衡故居见到了何家后人,面前的这些老乡——衣襟沾满泥土、皮肤黝黑、头发斑白,上点儿岁数的背已佝偻,粗糙的老茧像荆棘一样刺入手掌。他们中有何叔衡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后人,都是何叔衡的养子何新九的直系后裔。
何新九育有四男三女,大多已辞世。记者在采访中见到了何新九之子何霞飞,孙子何光华、何盛明,孙媳李国辉等人。何盛明、何光华这一辈的子女都已成年,很多已离开村庄进城务工,但身份还是长冲村的村民。
随同采访的乡宣传委员胡跃波告诉记者,他们都是放下锄头从山上赶过来的,“他们每天不定时地来故居看看,遇上过来参观的,就讲两句他们公爷的事情”。
通过他们的讲述,记者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更为鲜活的革命先驱的形象。
何新九“可做的事”
何新九的性格很像何叔衡,凡事“爱摁着石头打凫泅”(比喻做事爱死扛)。当年何叔衡冒着被砍头的危险走出宁乡县沙田乡时年近半百,膝下一儿三女,全家的重担全由妻子一人承担。他觉得居家过日子不能没有男人,唯一可作托付的只有何新九。临走时,何叔衡对何新九说:“男子汉肩膀硬起来,照料娘和姐姐的担子就搁到你肩上了。虽不指望你当秀才,但书要读好,路要走正。”
何叔衡走后,何新九遵照他的嘱咐,相继将两个姐姐送往白区做党的地下工作,自己则留下照料母亲。
何新九虽然是何叔衡的养子,但何叔衡对他的教育却很耐心、细致,认真负责。1929年2月3日,何叔衡从莫斯科给何新九写了一封家书,其中写道:
我绝对不是我一家一乡的人,我的人生观,绝不是想安居乡里以善终的,绝对不能为一身一家谋升官发财以愚懦子孙的。此数言请你注意。我挂念你母亲,并非怕她饿死、冻死、惨死,只怕她不得一点儿精神上的安慰,而不生不死地乞人怜悯,只知泣涕。我现在不说高深的理论,只说一点儿可做的事实罢了:1、深耕易耨地作一点儿田土……7、凡你耳目所能听见的,手足所能行动的,你就应当不延挨、不畏难地去做;8、绝对不要向人乞怜、诉苦;9、要就如何做人、持家、待友、耕种、畜牧、事母、教子诸法,每一月到周姑丈处走问一次,每半月到大伯、七婶处走一次,每一次到你七婶处,就要替她担水、提柴、买零碎东西才走;10、你自己要学算、写字、看书、打拳、打鸟枪、吹笛、扯琴、唱歌。不要忘记呀……
写这封家书时,老家的日子愈发艰难,农事全靠何新九支撑。由于何叔衡父女三人长期在外参加革命,家里人不仅要忍受生活的艰难,还要忍受地方反动势力的迫害、歧视和一些人的白眼。
在那种为生存而颠沛流离的情形下,何新九只能将何叔衡临行前留下的“书要读好,路要走正”的嘱咐无奈地“打一半的折扣”。书他是无缘好好读了,但像父亲那样,路,他必须走正!后来,何新九将何叔衡的照片和毛泽东签发的烈士证书用镜框装着,挂在安放神龛的堂屋正墙上,他要让子孙后代“低头不见抬头见”,在仰望中记住何家无字的家训和有形的家风。
解放初期,何新九带头拥戴党的主张,在集体化的道路上当过劳模,在群英会上戴过红花。后来,何新九从宁乡县供销社主任的岗位走上了宁乡县长的岗位。当了县长后,他谨遵“书要读好,路要走正”的父训,走进“县衙”只认国法,回到家门则兼施“家规”。
1958年芒种时节,何新九心脏病突发去世,在合眼之前,他对围在床前的儿女们说:“秧谷子下泥了,回沙田去!往后要凭自己的力气养命,用祖传的正道养性。”何新九的话深深地刻在了子女们的记忆里。
后人三代皆务农
何新九的子女、孙辈以及曾孙辈,大多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只要能干、肯吃苦就有饭吃。”何盛明是何新九的长孙,年轻时在桃江煤矿做过井下矿工,还当过钢厂工人,上了岁数后就一直在家种田。对于自己一生操劳,何盛明没有任何怨言。他的两个儿子,也靠苦力谋生,大儿子是一名普通工人,跑街串巷地为客户安装空调。小儿子是中联重科公司的一名临时工,机床工人。“作为寻常百姓家,孩子结了婚有了小孩,衣食无忧,我也过得安心了。”
何光华、李国辉夫妇常年在家务农,育有一儿一女,均已成年,子女上学期间因家中贫困,读到高一辍学。这些年,何叔衡故居一直由李国辉专职负责看管,乡政府每月支付给她800元钱。说到这里,一旁的老乡插话说:“其实政府不给钱,他们也常来照看。他们不是图钱。如果要挣钱,到宁乡县城当个保姆,每月还有2000元的收入。”
何霞飞的大儿媳李小良在村里当了32年乡村教师,2008年正式退休。她27岁时嫁到何家,看中的不是别的,就是这家人本分厚道。如今,她的女儿随丈夫援疆,生活在乌鲁木齐。李小良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常见见自己的小外孙。可是去一趟路费太贵。
李小良对记者说,何家这么大一个家族,后人很少有做出大事的,但个个都本本分分,靠自己的本事生活,“我们每天进进出出这间故居,心里堂堂正正,也对得起公爷”。
2009年,何叔衡荣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何盛明作为家属代表,应邀出席了北京的颁奖仪式,并受到了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的亲切接见。
何海文:“我这一辈子就是杀猪的”
1964年,何新九之子何海文到县肉食水产公司工作,当过仓库主任。秉性直率的他每次谈到自己的职业,总乐呵呵地说:“什么主任不主任哟,我这一辈子就是杀猪的,从宁乡下湖到沅江杀了50多年猪。”
在沅江杀猪,何海文从不对人提及祖父何叔衡,他只默默記诵着从父亲那儿传续的祖言祖训,并时时提醒自己在祖父高大的影子里不偏不倚地行走,要让何家人世世代代腰杆挺直。
何海文曾在东北牡丹江市桦林镇的一个大山坳里当过5年兵。部队的政委阅读他的档案时,发现他是何叔衡的孙子,于是按照上级的指示,找到何海文,征求拟任职位的意见。何海文当场拒绝,他的理由是自己读书少。
参军第5年,何海文早已超期服役,政委领着他进京见了他的小姑妈何实嗣。“既然你不想在部队提干,那就来北京上大学,一切由我照料!”何实嗣对何海文说。何海文想:如果自己不是何叔衡的孙子,能劳驾政委亲自送到北京寻找姑妈吗?于是,他对何实嗣说:“我想回沅江重操旧业杀猪去,您侄媳一个人在家过日子很需要帮手呢!”何实嗣只得同意。
1973年,何海文复员回到沅江杀猪,妻子也依旧在上琼湖汲水港一带荡桨渡客。
如今,70多岁的何海文身患心脏病多年并且做过胃切除手术,老伴也疾病缠身。哪怕在这种窘迫中,他也怕给组织添麻烦,决计自己扛着,从容面对。
2018年清明节,何海文特地从何叔衡故居的前坪取了一捧故土,然后用一只瓷瓶灌满老屋门前池塘的清水,带回沅江。仰望何叔衡的纪念碑,何海文觉得这一辈子虽然作为不大,但行得端,走得正,没有愧对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