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星 姚晓丹 王长江 刘禛
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之时,为了梦想去战斗、去拼搏
28岁时,他心中萌生出一个宏愿——开创中国的新体制雷达之路。为了这个“新”字,他在“冷板凳”上一坐就是近40年
他是聂力将军口中“难得的帅才”,看不到滚滚硝烟,听不到震天锣鼓,他却始终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使命感;他是两院院士,一生将目光锁定在海洋和长空,如侠士般剑指长天;他是刘永坦,中国著名雷达与信号处理技术专家,对海探测新体制雷达理论与技术奠基人和引领者。继1991年和2015年两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之后,2019年1月8日,他再次站在了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上——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饱尝10多年流离之苦
1936年12月1日,刘永坦出生在南京一个书香门第。第二年,发生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刘永坦回忆说,他的童年被颠沛流离的逃难所充斥,让他从小就对国家兴亡有着深刻理解。“永坦”不仅是家人对他人生平安顺遂最好的祝愿,也是对国家命运最深的企盼。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昏暗的菜油灯下做完作业后,聆听母亲用慈祥动人的声音诵读诗词和讲解家国大义时的激情。”刘永坦很早就在母亲的督促下读史书、诵诗文、勤思考,培养出了很强的求知欲和爱国心。父亲常常告诉刘永坦,科学可以救国,可以振兴中华。刘永坦坚信,科技可以兴国,他一定要实现这个最朴素的愿望。
1953年,刘永坦怀着投身祖国工业化的决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哈工大。经过一年预科、两年本科的学习,成绩优异的他作为预备师资之一,被學校派往清华大学进修无线电技术。1958年,刘永坦回到哈工大参与组建无线电工程系。这年夏天,他走上了大学讲台,正式成为哈工大的青年教师和科技工作者。
1965年春,刘永坦参加了科技攻关第一战,承担了国家“单脉冲延迟接收机”研制任务,主持并提出了总体设计方案。遗憾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人生第一项研制任务,“文革”就开始了。1970年刘永坦插队落户到黑龙江省五常县。积肥、种地、插秧,他的工作与无线电暂时“绝缘”。刘永坦非但没有心灰意冷,反而愈挫愈勇,历苦弥坚。因为他知道,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难免出现波折,处于逆境之中的个人必须经得起考验。
1973年重回学校后,刘永坦所在的专业正在从事声表面波的器件研究。由于研究需要大量数字计算,他成为系里第一个学会使用计算机的人。
1978年,刘永坦被破格晋升为无线电系副教授。同年8月的一天,刘永坦正在修抗洪江堤。一纸去北京语言学院参加出国人员外语培训班选拔考试的通知,让没有任何准备的他奔赴北京,走进阔别已久的考场。凭借扎实的“内功”,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出国外语培训班的快班。
1979年6月,刘永坦到英国埃塞克斯大学和伯明翰大学进修和工作。伯明翰大学电子工程系拥有丰富的文献资料和先进的试验设备,聚集着一大批雷达技术的知名专家和学者——刘永坦的导师谢尔曼就是其中之一。刘永坦来进修之前,这里曾接收过少量的中国留学生。不过,他们大多做的是科研辅助工作。
了解情况之后,刘永坦心里不是滋味儿。因此,他更是严格要求自己,铆足劲去学。刘永坦常常提醒自己:“我是一名中国人,我的成功与否代表着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的形象。”他发誓要干出一番大事。
28岁的他心中萌生出一个宏愿——开创中国的新体制雷达之路
勤奋、刻苦和才华,为刘永坦赢得同行的信赖和赏识。在谢尔曼的指导下,刘永坦参与了一项民用海态遥感信号处理机的研制项目,并独自完成了其中的信号处理机工程系统。
通过这次难得的科研任务,刘永坦对雷达有了全新的认识。传统的雷达虽然有“千里眼”之称,但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世界上不少国家因此致力于研制新体制雷达,从而使“千里眼”练就“火眼金睛”的本领。
“雷达看多远,国防安全就能保多远。这样的雷达别的国家已经在研制,中国绝不能落下,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刘永坦说,“我学有所成,当然要回国。在英国,无论我工作多么努力,取得了多大的成绩,终归是在给别人干活。回到祖国,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署上‘中华人民共和国’,这种心情是何等舒畅!”
1981年秋,进修结束后的刘永坦立刻起程回国。此刻,28岁的他心中萌生出一个宏愿——开创中国的新体制雷达之路。
除了基本理论和思路外,刘永坦根本找不到多少资料,更没有相关的技术可供借鉴。对此,当时有人说,大的研究院所尚且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和能力,更别说一所大学了;还有人说,这样的研究风险太大、周期太长,很可能把时间和精力都搭进去了却一事无成……但是刘永坦不改初衷。
1982年初春,刘永坦专程赶赴北京,向航天工业部预研部门领导汇报,详实地介绍了当时发达国家新体制雷达发展的动态,并畅谈了自己的设想,领导当场拍板支持刘永坦的设想。
得到支持后,刘永坦立即进行了细致的策划和准备。经过10个月的连续奋战后,一份20多万字的《新体制雷达的总体方案论证报告》诞生了。1983年夏,原航天工业部科技委员会召开方案评审会,对这份新体制雷达方案报告做详细评审。专题会开了整整4天,最后与会专家们一致表决通过该报告。有两位与会的知名老专家深有感触地说:“我们已经多年没有看到过如此详细的论证报告了!”
这是一场填补国内空白、从零起步的具有开拓性的攻坚战。接下来的战斗更加艰苦卓绝,经过800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数千次实验、数万个测试数据的获取,刘永坦主持的航天部预研项目《新体制雷达关键技术及方案论证》取得成功。
1986年7月,航天工业部在哈工大举行了新体制雷达关键技术成果鉴定会。50多位专家认真审查、讨论和评议,一致认为:“哈尔滨工业大学用两年多的时间在技术攻关中取得了重大进展,已经掌握了新体制雷达的主要关键技术,某些单项技术已经进入国际国内先进行列。由于主要关键技术已经突破,证明原定方案是可行的,已经具备了进一步完善雷达系统设计并建立实验站的条件。”从此,新体制雷达从预研项目被列为国家科技应用与基础研究项目。
刘永坦和他的团队已经完成了预研使命,完全可以结题报奖了。但是,他认为仅仅“纸上谈兵”是不够的,国家真正需要的是进一步建立有实际意义的雷达实验站。1986年,刘永坦开始主持“新体制雷达研究”,为研制完整的雷达系统而奋力拼搏。
从青年到老年,在“冷板凳”上一坐就是近40年
刘永坦带领团队研制的新体制雷达究竟新在哪儿?他告诉记者,这款雷达不仅能够“看”得更远,还能有效排除杂波干扰,发现超低空目标,对于对海远程预警来说至关重要。为了这个“新”字,他在“冷板凳”上一坐就是近40年。
“没有理论指导的实践是盲目的实践,没有被实践证实并得以丰富发展的理论是空洞的理论。只有这两者紧密结合、相辅相成,才是我们完成具有创新科研工作的指导方针。”为研制完整的雷达系统而拼搏,他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赶不上吃飯就用面包充饥,困了就倒在板凳上凑合一觉……
“这件事可能要干一辈子,不光我自己,要集结全系的力量,甚至更多的力量。”刘永坦说,相对于一些短平快的科研项目,新体制雷达是个十足的“冷板凳”。
雷达调试初期,系统死机频频出现。几十万行的大型控制程序,再加上发射、接收、信号处理、显示等诸多设备,任何一个微小的故障都可能导致整个系统无法运行。
“不能给科研留死角。”刘永坦就率领团队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从系统的每一个程序开始检查,发现一个问题就解决一个问题。
1989年,中国第一个新体制雷达站在威海建成。1990年4月3日,对于团队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日子——这一天,新体制雷达技术终于使目标出现在屏幕上。首次完成了我国对海面舰船目标的远距离探测实验,标志着新体制雷达技术实现了我国对海探测技术的重大突破。团队所有成员都流泪了,是成功后的狂喜,也是多年压力的释放。1990年10月,国家多个部门联合举行的鉴定会宣布:“新体制雷达研究成果居国际领先水平。”1991年,该项目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八年鏖战,一朝功成。刘永坦没有躺在功劳簿上,而是又紧锣密鼓谋划着将新型雷达成果变成型号装备海军。按照国家有关部门提出的继续提高雷达性能的要求,新型雷达不仅要探测更远的海上目标,还要探测低空的飞机目标。于是,刘永坦和他的同事们又承担了国家863计划和国防预研计划的新型雷达研制工作。自此,新型雷达的研究进入了新阶段。
2011年,具有全天时、全天候、远距离探测能力的新体制雷达在我国研制成功。与国际最先进同类雷达相比,系统规模更小、作用距离更远、精度更高、造价更低,总体性能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核心技术处于国际领先地位。2015年,团队再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之时,刘永坦为了梦想去战斗、去拼搏。有了积累、功成名就之时,刘永坦还心甘情愿为了伟大的事业艰苦奋斗,为了最初的梦想继续前行。无论逆境,还是顺境,刘永坦一门心思,只有一个目标:“逢敌必亮剑”,为人民铸就出一面“照妖镜”。
“围绕一个方向,聚焦一个领域,刘永坦一干就是40年。不以困难为断点,不以成就为终点,这种科研精神对后辈来说是激励,更是向导。”哈尔滨工业大学副校长、中国科学院院士韩杰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