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改变中国的人里,必有鲁迅的名字。毛泽东曾盛赞他是一位“民族英雄”。在毛泽东已公之于世的所有著作中,对一位中国现代作家,包括其他历史人物,一口气连用了9个“最”的措辞,并冠之以“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3个头衔的现象,是绝无仅有的。“橫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今日之中国,仍然需要鲁迅,呼唤鲁迅的精神。
开篇 民族魂
20世纪改变中国的人里,必有鲁迅的名字。
鲁迅是在中国革命处在低潮的情况下,毅然站到革命营垒中来的。从此以后,他没有犹豫、观望和动摇过。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他最可宝贵的品格。
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一位文学家像鲁迅那样,在他生前身后直到今天,受到那么多的误解、攻击和亵渎;也没有一位文学家像鲁迅那样,受到那么多革命者、进步人士和人民大众发自内心的景仰和爱戴,一直绵延到今天。
鲁迅作为“民族魂”是当之无愧的。毛泽东曾盛赞他是一位“民族英雄”。1940年,毛泽东在他的著作《新民主主义论》中明确提出:“鲁迅,就是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
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
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
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在毛泽东已公之于世的所有著作中,对一位中国现代作家,包括其他历史人物,一口气连用了9个“最”的措辞,并冠之以“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3个头衔的现象,是绝无仅有的。
毛泽东在《毛泽东论鲁迅》的讲话中指出,鲁迅“并不是共产党的组织上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动、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化的”。毛泽东还论述了鲁迅的三大特点,即政治远见、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及由此形成的伟大的“鲁迅精神”,号召共产党人和革命者学习鲁迅的精神,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而奋斗。
1954年毛泽东到绍兴参观了鲁迅的故居,在鲁迅笔下经常提到的三味书屋和百草园徘徊寻望。他对陪同的浙江省委书记谭启龙说:绍兴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地方,也是中国现代大文豪鲁迅先生的家乡。他有两句名言你知道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们共产党人就应该有这种精神。
对鲁迅精神的任何淡化、矮化和曲解都是站不住脚的。“只有玩着的人、睡着的人不需要鲁迅”。
鲁迅把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抛在脑后。他知道,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他在一封公开信中说,老与死,是自然的规则,丝毫也不足为奇。个人的生命虽然有限,但人民革命事业却方兴未艾,“希望是在于将来的”。
2019年3月4日,习近平看望参加政协会议的文艺界社科界委员时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文化文艺工作、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就属于培根铸魂的工作,在党和国家全局工作中居于十分重要的地位,在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今日之中国,仍然需要鲁迅,呼唤鲁迅的精神。
我以我血荐轩辕
从绍兴到日本,鲁迅从一个停滞的、几乎凝固的社会里突然置身于开放性的社会环境之中,和中外进步的、革命的思想界密切接触,迅速地成长,这几年,正是鲁迅作为伟大的“精神界之战士”的光辉起点。
从小康之家坠入困顿
鲁迅的挚友许寿裳曾这样追忆他的仪容和风度:
鲁迅的身材并不见高,额角开展,颧骨微高,双目澄清如水精,其光炯炯而带着幽郁,一望而知为悲悯善感的人。两臂矫健,时时屏气曲举,自己用手抚摩着:脚步轻快而有力,一望而知为神经质的人。赤足时,常常盯住自己的脚背,自言脚背特别高,会不会是受着母亲缠足的遗传呢?总之,他的举动言笑,几乎没有一件不显露着仁爱和刚强。这些特质,充满在他的生命中,也洋溢在他的作品上,以成为伟大的作家、勇敢的斗士——中华民族的魂。
1881年9月25日,鲁迅出生在浙江省绍兴府会稽县(今绍兴市)东昌坊口新台门周家。自明万历年间以下二三百年间,新台门周家是“合有田万余亩、当铺十余所”的世家望族。1861年,太平军占领绍兴后家道中落,但到鲁迅出生时也还是小康之家。后来鲁迅曾回忆说,“在我幼小时候,家里还有四五十亩水田,并不很愁生计”。他的祖父周福清是进士,做过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在鲁迅之后,母亲又生了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四弟椿寿六岁就夭折了。妹妹端姑还不满周岁就染上天花。和鲁迅一同成长起来的是二弟槐寿(作人)和三弟松寿(建人)。
1894年,中国遭了一场大灾祸,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周家也遭了一场大灾祸,祖父周福清因卷入一场科场大案,成了斩监候的重囚,关押在杭州府狱中,周家在社会上的地位,顷刻之间从官员的家属变成了罪犯的家属。祸不单行,鲁迅的父亲也病倒了。要负担祖父在狱中的开销,负担一个病人的医治,负担一家长幼的嚼用,周家很快就穷落下来。几年中间,那四五十亩水田,全卖掉了。
家境的骤然败落,对少年鲁迅的影响不小。后来他在《呐喊·自序》里写到这几年中的感受:
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
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1896年,父亲病故,15岁的鲁迅就成了他这一房的代表。孤儿寡母,少不了受人欺压。
绍兴“衰落了的读书人家子弟所常走的两条路”是做幕友或者商人,鲁迅不肯。他从母亲手里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八块银元,来到南京江南水师学堂求学。入学的第一件事,是改了个名字叫周树人。因为“那时学校初办,社会上很看不起,水陆师学生更受轻视,以为是同当兵差不多,因此读书人觉得不值得拿真名字出去,随便改一个充数”(周作人《鲁迅的故家·椒生》)。鲁迅到南京这一年,正是清末维新运动的高潮,鲁迅立刻受到这种维新空气的感染。
1898年9月,两江总督刘坤一决定在江南陆师学堂内附设一矿路学堂,招考新生。这时鲁迅正对水师学堂的情况感到不满,即去投考,录取了。1902年1月,鲁迅得到了官费出国留学的资格。
日本留学
1902年3月,鲁迅登上轮船,到日本去。他希望到外国学到新的知识,好来拯救祖国的危亡。鲁迅在绝笔《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一文中回忆说:“凡留学生一到日本,急于寻求的大抵是新知识,除学习日文,准备进专门的学校之外,就赴会馆,跑书店,往集会,听讲演。”鲁迅就参加过孙中山的一次集会,由于语音的差异,他听不懂孙中山的话。听不懂也去,去可以说是表明了他那时的政治态度和思想倾向。
鲁迅到达日本的时候,正是明治维新取得巨大成功的时候。他从一个停滞的、几乎凝固的社会里突然来到一群奋发的进取的人们中间,这一对比是这样强烈,使他更加痛感到祖国面临危机的深刻程度,痛感到自己对于祖国的责任,在这种心情之下,他剪下辫子,写了一首诗: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并说最后一句是“毕生实践的格言”。
1904年,鲁迅在弘文学院毕业,决定去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促进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书中,有一张鲁迅1905年春的分数单,成绩只算中等。可就是这样的考试成绩,已经引起了一些有民族优越感的日本学生的嫉妒,他们无中生有地说是因为老师透漏了题目,他才考得这样的成绩。他们借故检查鲁迅的笔记,对他说些冷言冷语,还写匿名信骂他。这使鲁迅非常悲愤,更痛感到祖国国际地位的低落令人多么难堪。他恨恨地说:“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
鲁迅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只有一年半的光景,1906年3月他就退学了,决心从事文学,究其原因,“中国的呆子、坏呆子,岂是医学所能治疗的么”。
1906年,鲁迅短暂回国后,与弟弟周作人重回日本,这一趟鲁迅没有进学校,而是打算办杂志,但没有成功。1909年,鲁迅回国,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做生理学和化学教员。
鲁迅作为伟大的“精神界之战士”的光辉起点
鲁迅重回日本后,跟同乡的几位革命家来往更多了。周作人回忆:
这里主要的是陶焕卿,龚未生,陈子英,陶望潮这些人,差不多隔两天总有一个跑来,上天下地的谈上半天,天晴雨雪都没有关系。
这几人都是光复会的成员,陶焕卿即陶成章,后来更成为光复会领袖。关于同陶焕卿的交往,周作人在《关于鲁迅之二》中有更生动的回忆:
当时陶焕卿(成章)也亡命来东京,因为同乡的关系常来谈天,未生大抵同来。焕卿正在联络江浙会党,计画起义,太炎先生每戏呼为焕强盗或焕皇帝,来寓时大抵谈某地不久可以“动”,否则讲春秋时外交或战争情形,口讲指面,历历如在目前。尝避日本警吏注意,携文件一部分来寓嘱代收藏,有洋抄本,系会党的联开会章,记有一条云:凡犯规者以刀劈之。又有空白票布,红布上盖印,又一枚红缎者,云是“龙头”,焕卿尝笑语曰,填一张正龙头的票布如何?数月后焕卿移居乃复来取……
从这一简短的记述中,鲁迅同陶成章其人及其事业是个怎样的关系,也就可见一斑了。后来,当陶成章死去多年之后,鲁迅依然不能忘怀这一位亡友,他在1926年《为半农题记(何典)后,作》中深情地说:“夜雨潇潇地下着,提起笔,忽而又想到用麻绳做腰带的困苦的陶焕卿……”
鲁迅与光复会的关系,历来是学界聚讼纷纭的一个疑难问题。这个问题之所以成为疑难,主要是因为缺乏第一手的原始材料。鲁迅自言“接近光复会”,这个说法大概是最准确的。
与鲁迅同一时期留学日本的,有陈天华、张继、邹容、黄兴、陈独秀、秋瑾等人,孙中山、章太炎、梁启超等政治家也都在这一时期流亡日本。鲁迅和中外进步的、革命的思想界密切接触,迅速地成长,这几年,正是鲁迅作为伟大的“精神界之战士”的光辉起点。
寻找人的觉醒
鲁迅曾以猫头鹰自喻,他不希罕娇嫩鸟雀的那些令人怜爱的鸣唱,却热烈地期待着:“只要一叫而人们大低震悚的怪鸱的真正的恶声!”“作为一名作家,他对于自己所处的时代的批判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带着深厚的感情。”
鲁迅小说最大的价值是寻找人的觉醒
鸦片战争以来,大概每隔10年左右就发生一次大的侵略战争,清王朝先是抵抗一阵,继之妥协乞降,最后以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告终。战争过后,似乎一切又归于平静,幻想着“同治中兴”、盛世再来。这种麻木状态吞噬着我们的国魂,消磨人们的意志。直到中日甲午战争,经营了30年的所谓洋务自强运动,惨败于东方小国日本,惊醒了国人,于是有了改造国民性的呼声,有了思想启蒙运动。青年鲁迅对救国的探索,大体上也经历了这样的一个历程。
鲁迅在战斗的道路上经历过痛苦和苦闷,在苦苦求索中寻找国家的新的出路。十月革命对鲁迅思想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从这时开始,他热情支持新文化运动,用自己的文学创作,“与前驱者取同一步调”,同陈独秀、李大钊等为代表的进步知识分子融合在一起,在战斗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后来,通过他对中国社会的深沉观察,同时革命者的鮮血也擦亮了他的眼睛,使他从一个进化论者进到阶级论者,从一个民主主义者成长为共产主义者,宣布“唯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
1918年,鲁迅用笔名发表了第一篇小说《狂人日记》。《狂人日记》作为一部中国现代小说的宣言书,其结尾的“救救孩子”使其成为划时代的作品。鲁迅研究者认为:“鲁迅的文字充满对所处时代的深刻理解,同时又充满对未来殷切的希望和对现实的无情剖析,包括他对自己的无情解剖,这是他区别于同时代作家重要的一点。”“作为一名作家,鲁迅无疑十分具有批判意识,但是他对于自己所处的时代的批判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带着深厚的感情,这个意义上说,鲁迅小说最大的价值是寻找人的觉醒。”
鲁迅为何没有长篇小说传世
以2013年重新修订的《鲁迅全集》来看,鲁迅著作有小说、杂文、学术著作共计10卷,书信4卷,日记3卷,索引1卷,总共18卷,总字数约700万字。这还不算鲁迅早年用其他笔名,星散在一些报刊上有待学者统筹整理的文字。有学者认为鲁迅全部的作品大约有1000万字之多。但是,作为中国现代文学之父,在鲁迅丰厚的文学遗产中,竟然没有一部长篇小说,这让不少人深感遗憾。其实,鲁迅曾有过三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计划,只是都没有完成。对此,人们有许多不同的解释。鲁迅生前的好友许寿裳、冯雪峰、茅盾等人都认为,是因为鲁迅从事了太多的工作,时间、精力不够;当时的时代、社会需要比长篇小说更迅速、更有力的杂感。为了现实斗争的需要,他用极大的精力用于杂文和政论文的写作,用杂文这样犀利的“匕首”和“投枪”进行战斗。
“大先生说‘轻伤不下火线’”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是鲁迅战斗精神的自我写照。第一次大革命失败后不久,鲁迅就被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呈请密令通缉,罪名是“堕落文人”,这个通缉密令一直到鲁迅去世也没有取消。他面对被通缉、被迫害的危险,毫不畏惧,毫不退缩,一往无前地把一支支利箭射向敌人的营垒:他无情地剥去两千多年来封建文化思想的伪装,使它们露出真面目:他具有“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对敌人一个也不饶恕。当有人抱怨他缺少“费厄泼赖”精神的时候,鲁迅觉得,在一个专制的社会里,空洞地喊公允的口号,只能是對弱者的损害。他说:“自己也知道,在中国,我的笔要算较为尖刻的,说话有时也不留情面。但我又知道人们怎样地用了公理正义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号,温良敦厚的假脸,流言公论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无刀无笔的弱者不得喘息。”
鲁迅是一个清醒的革命者。1930年3月,他在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大会上的讲话中,就说过一个作家如果不和实际的社会斗争接触,如果不理解革命的深切含义,“‘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翼’作家的”。他热切希望不但要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而且在文学战线上的人还要“韧”。所谓“韧”,就是不把文学看成是敲门砖,“门一敲进,砖就可抛弃了”,而是要永远为人民大众呐喊。他说:“对于旧社会和旧势力的斗争,必须坚决,持久不断,而且注重实力。旧社会的根低原是非常坚固的,新运动非有更大的力不能动摇它什么。并且旧社会还有它使新势力妥协的好办法,但它自己是决不妥协的。”先生说得何等深刻,何等好啊。
鲁迅病重时,一些革命同志十分关怀他的健康,纷纷来信来访,劝他及时治疗,易地休养。苏联方面请鲁迅去游历和疗养,请他全家都去。国际友人史沫特莱一再动员,鲁迅总是犹豫不决,她只好请茅盾帮忙动员。这时鲁迅担心出国就会脱离国内实际,变成了聋子和瞎子。当茅盾告诉他可以把国内的书刊逐日汇齐交给苏联方面,在国外还可以写文章寄回国内发表。他算了算路途来往的时间,然后说道:“杂文都是根据当时情况,匕首一击,事隔一月,岂不成了明日黄花了吗?”茅盾安慰他说:“你的文章击中敌人要害,尽管迟一点,还是能够振奋人心,虎虎有生气的。”而鲁迅念念不忘的是工作,是战斗,最终也无法说服他。茅盾只好把鲁迅的话转告史沫特莱:“大先生说‘轻伤不下火线’。”
鲁迅的慈与孝
鲁迅反对封建礼教,但又受传统文化影响很深。他重孝道,出门前跟母亲说:“阿娘,我出去哉!”回家后说:“阿娘,我回来哉!”在个人生活中,有两件事对他的打击是沉重的,一个是他的婚姻生活,另一个就是与弟弟周作人的失和。
1936年新年,鲁迅给母亲写了一封家信。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去年十二月二十日的信,早已收到。现在是总算过了年三天了,上海情形,一切如常,只倒了几家老店:阴历年关,恐怕是更不容易过的。男已复原,可请勿念。散那吐瑾未吃,因此药现已不甚通行,现在所吃的是麦精鱼肝油之一种,亦尚有效。至于海婴所吃,系纯鱼肝油,颇腥气,但他却毫不要紧。
“去年年底,给他照了一个相,不久即可去取,倘照得好,不必重照,则当寄上。元旦又称了一称,连衣服共重四十一磅,合中国十六两称三十斤十二两,也不算轻了。他现在颇听话,每天也有时教他认几个字,但脾气颇大,受软不受硬,所以骂是不大有用的。我们也不大去骂他,不过缠绕起来的时候,却真使人烦厌。
“上海天气仍不甚冷,今天已是阴历十二月初一了,有雨,而未下雪。今年一月,老三那里只放了两天假,昨天就又须办公了。害马亦好,并请放心。
“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海婴同叩。一月四日”
这一年鲁迅55岁,他的母亲78岁。在这封信里,鲁迅的笔触细腻到了有点啰嗦的程度。鲁迅反封建礼教,但同时又是一个受传统文化影响很深的人。
到北京工作后,鲁迅将母亲与朱安接过来住。每天晚饭后鲁迅都要到房间与母亲聊天。鲁迅上班前,要跟母亲说:“阿娘,我出去哉!”下班后对母亲说:“阿娘,我回来哉!”后来鲁迅去了上海,依然源源不断地给母亲寄去她爱看的小说,以及各种食品和生活用品。
鲁迅的隐痛
在鲁迅的个人生活中,有两件事对他的打击是沉重的。一个是他的婚姻生活,另一个就是与弟弟周作人的失和。
鲁迅与朱安的婚事是母亲的安排。
1906年,鲁迅回国了一趟,是母亲叫他回去结婚。关于这次婚事,我们知道得极少,只知道是以不幸始,以不幸终。鲁迅曾对许寿裳说:“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这一不幸的婚姻折磨了他二十年。在婚姻问题上,上帝是苛待了鲁迅的。不过这也造就出了一位不世出的思想家和作家。
《诗经·小雅·大东》中有这样的句子:“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天毕,载施之行。”启明和长庚都是太阳系九大行星之一。人们将黄昏见于天际的金星称为长庚,将凌晨见于天际的金星称为启明。鲁迅不到一岁时,曾拜绍兴长庆寺龙师父为师,由此得到一个法名叫作长庚。说来也巧,鲁迅二弟周作人的字,叫作启明。据许钦文的四妹许羡苏回忆,鲁迅的母亲曾对她说:“龙师父给鲁迅取了个法名——长庚,原是星名,绍兴叫‘黄昏肖’。周作人叫启明。启明也是星名,叫“五更肖’,两星永远不相见。”
这种说法当然带有迷信色彩,但用“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比喻周氏兄弟的失和,不失为一种形象的说法。
鲁迅在家中一直扮演长兄如父的角色,对于两弟非常友爱。与二弟周作人的关系尤其好。他对周作人的事,比对自己的还要看重。从鲁迅、周作人的少年时代,直到1923年,近40年的岁月,兄弟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从两人早年的日记,文章,常可以看到二人的“怡怡之情”。鲁迅之所以从日本回国,是因为周作人那时“在立教大学还未毕业,却已经和羽太信子结了婚,费用不够了,必须由阿哥资助”。
1917年,他和周作人还同在北平绍兴会馆住的时候,北平正流行传染病猩红热,周作人忽然发高热了,这可真急坏了鲁迅,他愁眉不展,四处借钱,后经诊断不过是出疹子,鲁迅精神焕然地笑着对许寿裳说:“起孟原来这么大了,竟还没有出过疹子,倘若母亲在此,不会使我这样着急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窝深陷,还没恢复。1921年,周作人在香山碧云寺养病,费用浩大,鲁迅又四处奔走,借贷应急,并且时常前往护视。
1919年,鲁迅与周作人在北平合买了一套大宅,把全家人接来住,他对许寿裳说:“我取其空地很宽大,宜于儿童的游玩。”鲁迅那时并无子息,而其两弟作人与建人都有子女。
鲁迅与周作人一同由小镇走出国门,闯进文坛,又共创“五四”新文化运动,其成就相映成辉,颇为后人所赞佩。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还没有一对兄弟能超过他们。
这样一对兄弟,为何会失和?这已经成了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大悬案和鲁迅研究的一大谜团。现在比较有共识的说法,是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挥金如土”,鲁迅一向自奉甚俭,劝管家的羽太信子不要大手大脚,对方恼恨之下,便挑唆了兄弟俩的关系。
两人绝交之后,绝口不提此事,怨恨之深,难以自拔,切肤之痛,难以忘怀。但值得回味的是,周作人晚年写了大量回忆鲁迅的文章,周家老二笔下的鲁迅,仍然是那个“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兄长。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1925年,鲁迅收到了他任教的女师大的学生许广平的一封来信。这个学生大胆地向老师表示,她希望得到老师比在教室里授课更多的教导,也告诉鲁迅他们学校里正在闹反对校长的风潮。
在女师大风潮愈演愈烈的这几个月里,许广平是学生领袖,鲁迅是学潮坚定的支持者,共同的态度和共同的斗争使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深了。他们四个多月里来往信件41封,平均每三天半就有一封信。1927年,两人正式生活在了一起。
鲁迅老来得子,49岁的时候有了独子周海嬰,起名字的时候,他想到自己在上海住了10年,对这个城市很有感情,孩子又是在上海出生,所以取一个上海的“海”字,“海婴”意思就是上海的孩子。他又讲,“如果孩子长大,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改”。
海婴出生20天就有照片,在同时代其他孩子中当属罕见。鲁迅每年都会带妻儿拍全家福,并在照片上认真地标注,更新儿子一点一滴的成长:海婴出生后20日、100日……只要有朋友来,鲁迅必把孩子抱出来给人看,像展示自己的作品。有时候海婴睡着了,鲁迅也照样把孩子抱出来看,海婴被吵醒哇哇大哭,鲁迅又要哄睡。在给友人的书信里,他常常和朋友分享育儿状况和儿子的趣事:
海婴很好,脸已晒黑,身体也较去年强健,而且近来似乎较为听话,不甚无理取闹。但因年龄渐大之故,唯每晚必须听故事,讲狗熊如何生活,萝卜如何长大,等等。颇为废去不少功夫耳。
海婴这家伙非常调皮,两三日前竟发表了颇为反动的宣言说“这种爸爸,什么爸爸”!真难办。现在的孩子更捣乱了。他去年还问:“爸爸可以吃么?”我的答复是:“吃也可以吃,不过还是不吃罢。”今年就不再问,大约决定不吃了。
见惯鲁迅严肃脸的朋友们没想到他有孩子后会变成这样,笑他溺爱孩子。他则写了首诗《答客诮》回应:“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鲁迅的“毒奇”与趣味
对于很多只读过语文课本里鲁迅文章的人来说,鲁迅的形象是机械、死板的,是愤怒、深沉的。事实上,在革命、批判等严肃的标签之外,鲁迅是一个有趣、幽默甚至孩子气的学者,还是精通日语、德语的翻译家,对美术也有独到的认识。夏衍说:“鲁迅幽默得要命。”陈丹青说:“鲁迅先生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
许寿裳说鲁迅:
他的观察很锐敏而周到,仿佛快镜似的使外物不能遁形。因之,他的机智也特别丰富,文章上固然随处可见,谈吐上尤其层出不穷。这种谈锋,真可谓一针见血,使听者感到痛快,有一种涩而甘,辣而腴的味道。第三章所举给人绰号,便是一个例子。吾友邵铭之听他的谈话,曾当面评为“毒奇”。鲁迅对这“毒奇”的二字评,也笑笑首肯的。
许寿裳说:“鲁迅对人,多喜欢给予绰号,总是很有趣的。”一哭起来就眼泪鼻涕齐下的女人,鲁迅叫她“四条”,眼泪两条,鼻涕两条。他小时候偷偷买画册,被爸爸发现了,痛打一顿。事后得知是弟弟周建人告状,于是给他取名“谗人”——进谗言的人;鲁迅招待刚到日本的朋友吴一斋,吴拿出一块火腿,让寓仆蒸下作为午饭。日本佣人不认识中国火腿,把火腿切片煮了一锅汤。吴一斋气得很,逢人讲这件事——好了,就叫“火腿”吧;许广平的最著名绰号是“害马”——害群之马的简称。这个绰号源自女师大风潮,校长杨荫榆在开除许广平等人的布告中说:“即令出校,以免害群。”给母亲写信,鲁迅也忍不住说:“母亲放心,害马现在很好……”。
他的好友章廷谦刚结婚,鲁迅送给他一本书。封面上的题词赫然如下:
我亲爱的一撮毛哥哥呀,请你从爱人的怀抱中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枯燥乏味的《中国文学史略》。
鲁迅在上海时,有一回在街头溜达,身后总跟着一小特务盯梢。走着走着,突然鲁迅一个转身,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递过去,说:“拿去买饭吧。”被当成乞丐的特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尴尬至极。鲁迅则哈哈大笑,昂首扬长而去。
鲁迅在治学、作文之外,还有丰富的业余爱好,其中影响比较大的就是他的美术观点和对版画、拓本的收藏。画家陈丹青就多次盛赞:“依我看,鲁迅却比民国年代顶著名的美术海归派,更超前、更有品质、更富草根性,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并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开山人物,鲁迅先生可能是其中顶喜欢绘画、顶热心美术的一位”,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却总“一口咬住问题”。此外,鲁迅还称得上是中国第一代具有现代思想的书刊设计师。他一生设计了60多个书籍封面。
鲁迅与中国共产党的亲密关系
鲁迅“并不是共产党的组织上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动、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化的”。瞿秋白与鲁迅一见如故,互相引为知己,毛泽东与鲁迅都是20世纪的伟人,两人虽未谋面,但彼此早有了解。
曾与陈赓会面,想写一部红军的长篇小说
鲁迅的心是同中国革命事业相通的。1932 年夏秋之间,陈赓从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秘密前往上海治伤,他曾向从事地下工作的同志讲述苏区斗争的故事,有人把它整理后送给鲁迅看。鲁迅看后非常兴奋,特邀请陈赓到家里见面。陈赓后来回忆这次见面的情景,他说,鲁迅先生那天兴致很好,我们在那儿整整谈了一个下午,直到夜深了才离开。鲁迅当时最关心的就是苏区的群众生活,他提了许多问题,例如苏区的土地改革等。鲁迅是很熟悉农民的,他听到过去那些屈辱的、受压迫最深重的人们,都伸直腰站起来战斗了,他是很兴奋的。
陈赓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当他和鲁迅谈到苏区某些房子,在四面都开了窗子时,鲁迅立刻就注意了这件事,他说:这是因为人民生活好了,已经知道注意居住的卫生条件,四面都开窗子,空气一定很流通了,这是一个进步。
鲁迅是很熟悉农民的,他笔下的阿Q、闰土、祥林嫂这些受屈辱、受压迫的人物,在这片神奇的红色土地上站立起来了,真正成为历史前进的动力,也获得自身的进步。所以,他对陈赓介绍人民怎样送子弟参加红军的情景,感到十分兴奋而又特别新鲜。
鲁迅在白色恐怖下把这些材料和陈赓介绍反“围剿”战斗手绘的一张简易地图都珍藏起来,他本来准备写一本关于红军的书,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完成。
当时,曹靖华向他介绍上海最可靠的同志就是鲁迅
1934年底,杰出的共产党人方志敏被俘后,受尽敌人酷刑,但他仍以极大毅力在狱中写下了《可爱的中国》等共产党人的“正气歌”。当他面对死亡考虑如何把文稿送到党中央时,他想到的就是通过鲁迅实现这一愿望。一位受到他的革命精神感召而改变立场的看守,辗转把手稿送到鲁迅手里,鲁迅很好地完成了革命烈士的委托。
由左联转到中央特科工作的共产党员吴奚如,有一段时间是党中央和鲁迅联系的承转人。他在《鲁迅先生和党的关系》一文中讲了几件事。一件是,“我曾找胡风请鲁迅先生帮助军委一笔经费,鲁迅先生一听就如数交给我了”。还有一件是,“1936年(实际应为1935年)春,共产国际设立在上海的一个情报机关,突然遭受中外反动派的合谋而被大破坏,被捕了一大批中外情报人员;上海各种中外报纸纷纷刊出了轰动一时的新闻……鲁迅先生接受了我的请托……很快地运用他私人关系,辗转通过在上海的日本友好人士,把这一事件的发生的详细经过弄得一清二楚了,立即叫胡风把上述情报转告给我”。这些事例都可见他和共产党关系之深。
在1936年鲁迅生命最后一年的日记里,多次出现“陈蜕”这个名字,这是地下党员邹素寒的化名。邹素寒受中共北方局姚依林委托,带封秘密信件到上海设法找到最可靠的同志,以便同在陕北的党中央恢复联系。当时,作家曹靖华向他介绍上海最可靠的同志就是鲁迅。他到上海找到鲁迅后,鲁迅同样不顾危险完成了这件事情,并尽一切可能帮助这位青年地下工作者。解放后,邹素寒改名邹鲁风,他谈到改名的原因时深情地说:“山东不是简称‘鲁’吗,抗战期间,我在山东打游击,为纪念这段生活,故改用这名。其次,‘一二·九’风暴中,我到上海请鲁迅先生帮忙替党办点事情,鲁迅先生对我是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切,使我深受感动。为了仰慕他、感念他这无比崇高的革命风格,故称鲁风,也就是说,以鲁迅先生的风格为典范,向他学习吧。”上述这些,从不同侧面反映了鲁迅的革命精神,鲁迅同党的亲密关系。
瞿秋白与鲁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据杨之华(瞿秋白的妻子)回忆,瞿秋白和鲁迅第一次见面是在1932年夏天,见面的地点是上海鲁迅的寓所。
杨之华在她的《回忆秋白》一书中这样记述了当时的经过:“那天早饭后,秋白非常高兴地同冯雪峰同志去拜访鲁迅,直到晚上才回家。这个渴望已久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他兴奋地告诉我初次与鲁迅见面经过,说彼此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他已邀请鲁迅全家到我们家来玩。”
这边,许广平也对他们的初次会面作了这样的描述:“有谁看到过从外面携回几尾鱼儿,忽然放到水池中见了水的洋洋得意之状嗎?那情形就仿佛相似。”“鲁迅对这一位稀客,款待之如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的老朋友,又如毫无隔阂的亲人(白区对党内的人都认是亲人看待)骨肉一样,真是至亲相见,不须拘礼的样子。”
两人一见如故,打那以后,鲁迅与瞿秋白的交往日多,友谊更加深厚。在黑暗的旧中国,鲁迅深受反动当局以及御用文人们的憎恨,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常常处于危险之中,但是每当瞿秋白和杨之华面临鹰犬追逐的危险时刻,他总是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尽可能用力所能及的方式保护瞿秋白这位革命战友。因此,鲁迅家成了瞿秋白最为安全、也是他最乐意投奔的庇护所。据许广平回忆,“秋白在鲁迅寓内度过三次避难生活”。
瞿秋白为了避免敌人的注意,有意识模仿鲁迅文笔,用鲁迅笔名发表文章。这些文章由许广平抄录,再由鲁迅当作自己的文章寄出发表。共产党人瞿秋白借“鲁迅”这个令敌害怕却又无可奈何的笔名,发表了自己的主张。而鲁迅让这些文章用自己的笔名发表,一方面表达了他对这位共产党人创作的首肯,也体现了他们之间那种不分你我的深厚友谊。1933年底,临时中央来电,命瞿秋白前往中央苏区。在临行前,瞿秋白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愿望,要同鲁迅和茅盾见面。他对杨之华说:“我无论如何要去和鲁迅、茅盾告别,跟他们好好谈一谈。”
鲁迅对瞿秋白去中央苏区既表示祝贺,又怀着依依惜别之情。这两位好朋友亲切交谈到深夜,睡觉的时候,鲁迅将自己的床让给了瞿秋白,自己与许广平在地板上睡了一夜。瞿秋白回家后对杨之华说:“要见的都见到了,要说的话也说了。大先生和茅盾身体都好,海婴也没病。”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叙别。
当鲁迅知道瞿秋白被害的不幸消息时,异常悲愤,他在病中坚持把瞿秋白的遗著《海上述林》编印出版。在书出版时,鲁迅说:“我出版他(瞿秋白)的作品,是一个纪念,也是一个抗议,一个示威”。瞿秋白同志“人给杀掉了,作品是不能给杀掉的,也是杀不掉的”。
最了解鲁迅的是毛泽东
毛泽东与鲁迅都是20世纪的伟人,两人虽未谋面,但彼此早有了解。1934年1月,毛泽东为筹备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住在江西瑞金。其时,毛泽东红军总政委的职务已被以博古为首的临时中央解除了,只给他保留了政治局委员这个实际没有决定权的空衔。
这时,冯雪峰刚到瑞金不久。一天,毛泽东来到冯的住处,风趣地说:“今晚约法三章:一不谈红米南瓜,二不说地主恶霸,我们不谈别的,只谈鲁迅。”还不无遗憾地对冯说:“‘五四’时期在北京,弄新文学的人我见过李大钊、陈独秀、胡适、周作人,就是没有见过鲁迅。”(冯雪峰著:《回忆鲁迅》,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年版。)
冯雪峰告诉毛泽东,有一个日本人说,全中国只有两个半人懂得中国,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鲁迅,半个是毛泽东。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然后沉思着说:“这个日本人不简单,他认为鲁迅懂得中国,这是对的。”
冯雪峰还告诉毛泽东,鲁迅读过毛泽东的诗词,认为他有“山大王”的气概。毛泽东听了,又是开怀大笑。1936年,当时在上海的“托派”写信给鲁迅,对中共领导的民族统一战线及毛泽东为首的领导人加以攻击。6月9日,卧在病榻上的鲁迅愤然请人代笔,口授回信予以严厉斥责:“你们的‘理论’确比毛泽东先生们高超得多,岂但得多,简直一是在天上,一是在地下。但高超固然是可敬佩的,无奈这高超又恰恰为日本侵略者所欢迎……”(《给托洛茨基派的信》)对毛泽东们“我得引为同志,是自以为光荣的”(同上)。鲁迅提及毛泽东见诸文字者为数不多,这是十分难得的一次。
毛泽东对鲁迅书面上的正式评价,是1937年底在延安风沙弥漫的操场上作出的。其时,正是鲁迅逝世一周年。毛泽东在这篇题为《毛泽东论鲁迅》的讲话中指出,鲁迅“并不是共产党的组织上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动、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化的”。毛泽东还论述了鲁迅的三大特点,即政治远见、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及由此形成的伟大的“鲁迅精神”,号召共产党人和革命者学习鲁迅的精神,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而奋斗。
1940年,毛泽东在他的著作《新民主主义论》中进一步明确提出:“二十年来,这个文化新军的锋芒所向,从思想到形式(文字等)无不起了极大的革命。其声势之浩大,威力之猛烈,简直是所向无敌的。其动员之广大,超过中国任何历史时代。而鲁迅,就是这个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在毛泽东已公之于世的所有著作中,对一位中国现代作家,包括其他历史人物,一口气连用了9个“最”的措辞,并冠之以“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3个头衔的现象,是绝无仅有的。
1954年毛泽东到绍兴参观了鲁迅的故居,在鲁迅笔下经常提到的三味书屋和百草园徘徊寻望。他对陪同的浙江省委书记谭启龙说:绍兴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地方,也是中国现代大文豪鲁迅先生的家乡。他有两句名言你知道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们共产党人就应该有这种精神。
鲁迅是一个革命家
鲁迅逝世130周年时,《红旗文摘》发表了署名梁柱的文章《不朽的鲁迅先生》,摘录如下:
时至今日,却有人否定作为革命家的鲁迅,把他包装成所谓的“自由主义者”。对于这种论调,我们不妨引用瞿秋白是怎样评价鲁迅的,就十分清楚了。瞿秋白在给他选编的《鲁迅杂感选集》写的序中,详尽而深刻严谨地评价了鲁迅杂文和鲁迅其人,他把鲁迅杂感所体现的革命文艺最宝贵的精神内涵概括为:最清醒的现实主义;“韧”的战斗;反自由主义;反虚伪的精神。他深入研究了鲁迅的人生历程,把它概括为:从进化论进到阶级论,从绅士阶级的进子贰臣进到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战士。……他终于宣言:原先是憎恶这熟悉的本阶级,毫不可惜他的湮灭,后来又由于事实教训,以为唯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
瞿秋白在这里指出,鲁迅正是在血的教训中实现了世界观的转变,鲁迅宣布的“唯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表达了他的信仰并为之而战斗。这难道不是对鲁迅一生最好的写照吗?鲁迅对瞿秋白的这个评价是深为满意的。现在,一些人把凡是说鲁迅向往革命、革命家的,就一律斥为“严重扭曲了鲁迅的形象”,对革命的畏惧和憎恨,简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鲁迅先生难道不是革命家吗?我们不妨重温一下受到世人尊敬的宋庆龄写的《追忆鲁迅先生》一文,她回忆说:“我最后一次见到鲁迅是在上海苏联领事馆。在那里从南京来的苏联大使勃加莫洛夫设宴请客,鲁迅亦在座。席散后放映苏联电影《夏伯阳》。电影完了后,勃加莫洛夫面询鲁迅对影片有何看法,当然他很希望鲁迅高度赞扬这部影片,但鲁迅回答说:‘我们中国现在有数以千计的夏伯阳正在斗争’。”
鲁迅这句话,是明白无误地为中国工农红军的英勇奋斗而骄傲。这时鲁迅当已知道红军长征到达陕北的消息,特别是1936年4月,中共中央派冯雪峰到上海工作,就住在鲁迅家中:冯雪峰参加过长征,自然会向鲁迅详细介绍,鲁迅为“中国的夏伯阳们”的胜利而欣慰和庆贺是可以理解的。宋庆龄还回忆鲁迅逝世那天她赶到鲁迅家里的情景,她满怀深情地说:“只见这位伟大的革命家,躺在床上溘然长逝了。”這些难道不是对鲁迅正确评价的最好佐证吗?!
鲁迅的道路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启示:爱国主义是一种对祖国的崇高感情,也是对祖国所应当承担的责任:在近代中国,一个真诚的爱国主义者是比较容易理解和接受社会主义的。在理想信念严重缺失的今天,弘扬鲁迅以激越的爱国主义为底色的革命精神,是我们的时代和事业的需要。
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
鲁迅把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抛在脑后。他在一封公开信中说,老与死,是自然的规则,丝毫也不足为奇。个人的生命虽然有限,但人民革命事业却方兴未艾,“希望是在于将来的”。
萧红曾记录下鲁迅逝世前不久的一个片段,这段文字读来仍然惊心。
楼上楼下都是静的了,只有海婴快活地和小朋友们的吵嚷躲在太阳里跳荡。
海婴每晚临睡时必向爸爸妈妈说:“明朝会!”
有一天他站在上三楼去的楼梯口上喊着:“爸爸,明朝会!”
鲁迅先生那时正病得沉重,喉咙里边似乎有痰,那回答的声音很小,海婴没有听到,于是他又喊:“爸爸,明朝会!”他等一等,听不到回答的声音,他就大声地连串地喊起来:“爸爸,明朝会,爸爸,明朝会,……爸爸,明朝……”
他的保姆在前边往楼上拖他,说是爸爸睡下了,不要喊了。可是他怎么能够听呢,仍旧喊。
这时鲁迅先生说“明朝会”,还没有说出来喉咙里边就像有东西在那里堵塞着,声音无论如何放不大。到后来,鲁迅先生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才很大声地说出:“明朝会,明朝会。”
说完了就咳嗽起来。
许先生被惊动得从楼下跑来了,不住地训斥着海婴。
海婴一边哭着一边上楼去了,嘴里唠叨着:“爸爸是个聋人哪!”鲁迅先生没有听到海婴的话,还在那里咳嗽着。”
“明朝会”就是父子之间最后的呼应,不久鲁迅先生就去世了。
1936年3月开始鲁迅接连大病。宋慶龄急坏了。5月15日,她不顾自己刚动完阑尾炎手术致信鲁迅:“我恳求你立刻入医院医治……为着中国革命的前途,你有保存、珍重你身体的必要,因为中国需要你,革命需要你!!!”其情真意切无以复加。鲁迅非常珍视宋庆龄这封信,至死都保存在自己的身边。
6月,鲁迅连日记也中断了。7月至8月,他还是不能起床。1936年9月5日,鲁迅写杂文《死》,其中给亲属写下了七条遗嘱:
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列;
二、赶快收殓,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四、忘记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
五、子孙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六、别人应许你的事情,不可当真;
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鲁迅病逝于1936年10月19日,而他最后的一篇杂文《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是写于10月17日。可以说,鲁迅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
鲁迅逝世后,停灵上海万国殡仪馆。宋庆龄担任鲁迅治丧委员会的主席。
连续三天,前来瞻仰遗容的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不但有上海的各界人士,还有四十多个外省团体的代表。23日下午,鲁迅安葬于上海万安公墓,自动送葬的共有七八千人。灵柩上覆盖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上面是沈钧儒写的三个大字:民族魂。
(责编/兰嘉娜 责校/袁栋梁 来源/《魅力毛泽东》,刘继兴著,新华出版社2015年第1版;《鲁迅传》,朱正著,作家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
鲁迅大事年表
1881年9月25日出生于浙江绍兴城内东昌坊口。姓周,名树人,字豫才,曾用名樟寿,至38岁,始用鲁迅为笔名。
1898年,考入江南水师学堂,不久转入矿路学堂,接触“新学”。
1902年,入东京弘文学院,后在仙台学医。
1906年6月回国,与朱安结婚。同月,复赴日本,在东京研究文艺,中止学医。
1909年,从日本回国,先后在绍兴等地教书。
1912年,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同年任教育部佥事。
1918年5月,发表《狂人日记》,开始创作,源源不绝,实为文学革命思想之急先锋。
1920年,兼任北京大学及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师。
1923年9月,第一部小说集《呐喊》印成。
1925年秋,兼任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中国大学讲师,黎明小学教员。
1926年8月,任厦门大学教授。
1927年,任中山大学教授兼教务主任。
1927年10月开始,在上海定居了10年。已创作了《呐喊》《彷徨》《朝花夕拾》《野草》《坟》《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而已集》,并翻译了很多作品。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坚定地进行反帝、反国民党的艰苦斗争。
1928年,加入中国革命互济会。
1930年2月,发起并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3月,在上海参加发起并组织成立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1933年,参加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并担任上海分盟的执行委员。9月,世界反帝反战会议在沪召开,被选为名誉主席团成员。
1936年10月19日,在上海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