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纪委故事

2019-09-10 07:22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19年11期
关键词:中纪委工作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正式恢复党的纪律检查机关,选举产生中纪委。长期以来,中纪委被公认为“神秘的机关”。近些年,随着中共中央反腐败斗争的坚定决心与所取得的卓越成就,“中纪委”三个字不仅令腐败分子闻风丧胆,更走进了广大中国老百姓的心中。本文通过20名中纪委老干部的口述,为您讲述中纪委恢复重建后的精彩故事。

北京平安里西大街41号的大院里,有两栋外表平淡无奇的灰色高层建筑,看上去一片平静。但这个大院主导的反腐风暴,举世瞩目。这里就是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它的简称如雷贯耳:中纪委。

很多人都知道中纪委是干什么的,以及它创造了多大的成就,但很少有人知道,中纪委已走过92年的漫漫长路。

1927年,在中共五大上,中纪委前身、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纪律检查机构——中央监察委员会成立。首届监察委由委员7人、候补委员3人组成,年纪最大者45岁,最小者21岁,其中8人牺牲,主席王荷波被叛徒出卖,受尽酷刑,不屈而死;副主席杨匏安被捕后,面对敌人许以高官厚禄的引诱不为所动,摔掉蒋介石的劝降电话,慷慨就义;萧石月当选候补委员仅19天,就牺牲在战场上……

1928年夏,中共六大在莫斯科举行,成立了中央审查委员会,履行原监察委的部分职责,刘少奇任书记。在刘少奇主政的中央审查委员会时期,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第一只“老虎”谢步升被枪决。

当时,谢步升被发现利用职务之便,贪污打土豪时所得财物,还伪造通行证,把水牛运到国民党统治区出售。有人为谢步升辩解,邓小平得知后大怒,拍着桌子说:“像谢步升这样的贪污腐化分子不处理,我这个县委书记怎么向人民交代?”邓小平向毛泽东反映此事后,毛泽东表态:“与贪污腐化作斗争,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天职,谁也阻挡不了。”不久,谢步升伏法。

1934年,党的六届五中全会决定成立中央党务委员会,取代中央审查委员会,李维汉任书记。很快,长征开始,党中央转移到延安,投入抗日战争中。面对严峻的形势,保持党员的纯洁,才能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党务委员会对违纪党员采取了异常严厉的惩处措施,例如严查“肖玉璧案”。

肖玉璧原是红军的英雄,战功赫赫,身上有90多处伤疤。但他被任命为陕甘宁边区某区主席、贸易局副局长后,开始居功自傲,利用职权,贪污大洋3000多元,还和国民党军队做起私人生意。案发后,肖玉璧被判处死刑。他不服,写信向毛泽东求情。毛泽东表示:“我完全拥护法院判决。”1941年底,肖玉璧被执行枪决。1942年1月5日,《解放日报》发表评论:“在‘廉洁政治’的地面上,不容许有一个‘肖玉璧’式的莠草生长!有了,就拔掉它!”

1945年,中共七大召开,通过党章取消审查委员会的条款,设立“党的监察机关”一章。

1949年11月,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即“中纪委”正式成立,朱德任第一任书记。

九十余年风雨兼程,中纪委经历了诞生、发展与挫折,最后浴火重生,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走向辉煌。十八大以来,中国的反腐进入一个新高度,其成就令世界瞩目。这正是遵循了习近平总书记定下的基调:“反对腐败、建设廉洁政治,保持党的肌体健康,始终是我们党一贯坚持的鲜明政治立场。”

毛泽东:“谁要是想通过共产党升官发财,那就是走错地方了”

李继伟,1929年12月出生,1938年2月参加八路军,1940年1月到延安,1945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李继伟说:

参加革命那会儿,有一天,我们几个小孩在聊天,有说有笑。毛主席看到后走过来问:“你们几个小同志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我告诉毛主席,说我们政教科的张教员过去从来不跟我们说笑,这几天见了我们却兴高采烈的,原来是提政教科副科长了。大家觉得张副科长升官后,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毛主席听后说:“原来是这样。小同志们,张科长高兴也很正常。如果他高兴的是能够为党、为人民再多做些工作,多帮助教育你们,把你们的文化提高,这就对了。但如果他高兴是因为当个科长,好像升官了,这就不对了。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想通过参加共产党的队伍来升官发财,那他就是走错门,走错地方了。如果谁要是想一心一意、老老实实地为人民工作一辈子,干一辈子,这个门就走对了。”

1979年,李继伟进入中央纪委,先后在干部室、机关党委、机关事务管理局工作,于1989年12月离休。据李继伟回忆:

中央纪委恢复重建,领导班子配备很强。陈云是第一书记,邓颖超是第二书记,胡耀邦是第三书记,黄克诚是常务书记,王鹤寿等同志担任副书记。工作人员是从中央和国家机关,解放军各总部、军兵种及北京市机关推荐的干部中选调的,每个单位推荐一个人,组织要一个一个地审查。

组织安排我具体负责调入人员的审查工作,3个人一组。我们要对组织负责,有时候很担心做不好,压力也比较大,常常睡不好觉。经过这样的严格考察筛选,选调进来的同志可以说政治上是过关的,从后来的情况看,表现基本上都是不错的。

那一段时间工作很累,我们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没有车,就靠两条腿走路或者搭公交车。有的时候回机关太晚了,饭也赶不上。有一次,一个同志跟我出去考察干部回来,食堂关门了。去外面吃,饭馆也关门了,肚子饿得不行。正好旁边有一个卖烧饼的,我们一个人啃了三个烧饼,那时候不觉得苦。

中紀委机关最初是在中央组织部的楼里办公,后来因为人多了,一部分人就临时搬到南长街租房子办公。午饭没有地方解决,就在胡同口道边支锅做饭。夏天下雨怎么办?冬天下雪怎么办?就支起一个棚子挡风遮雨,凑合着吃一顿,吃完了继续投入工作。

中纪委第一个纪检室成立的时候,包括主任刘鸣九,副主任韩觉民、刘丽英在内的所有人,只能挤在一间屋里办公,每人一张三屉小桌、一个木板凳,就是所有的办公家具了。当时大家一边学习一边工作,加班加点是常态。很多同志经常忙到晚上10点,也没有加班费,可是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中央纪委机关有一个好传统,就是从上到下风气正。比如说跟陈云、邓颖超、胡耀邦、黄克诚等同志接触,他们讲的最多的是让大家做好工作,把学习抓好,不要出问题,老老实实为党工作。

陈云要求很严,工作上一点儿不放松。他最大的特点是实事求事,做人做事都是实实在在的。记得刚组建的时候,他就明确提出,纪委的干部必须有坚强的党性,必须有一股正气,必须是正派人,与一切违反党纪的人和事斗争。

邓颖超也常说,在中纪委工作,就得什么时候都要想到我们是党的路线的执行者,这个使命千万不能丢。老大姐话不多,但给人很大启发。

胡耀邦要求就更多一些。他说,要想清楚为什么入党,既然入了党,就要为党作贡献。这些话,对今天新参加工作的同志也有教育作用,我觉得纪委的干部应该把老前辈们的教导和传统继承下来。

黄克诚对自己要求很严,对身边的人要求也严,他的秘书和警卫员一点儿特殊化的事情都不能做。他还在部队的时候,有一次他的警卫员跟着他出去,遇到村里一个老太太摔倒了,警卫员紧跟着他走,没有顾上去扶老太太,他回头看到了,严厉批评警卫员,你为什么不扶,要是自己的母亲摔倒你扶不扶?

纪检这行比对一般干部要求严得多

1931年7月,康庄出生于革命老区山西吕梁的一个贫苦家庭,13岁时就扛起红缨枪,当上了儿童团团长。1948年2月,康庄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后来回忆说:“有一次,一个老领导问我,你入党了吗?我说,1948年入的党。他就对我说,入党以后,有几条你要记住:你这个党员是革命老百姓,不是一般老百姓,平时要能看出来,关键时刻能站出来,危难时候能豁出来。你是干部,必须记住这三条:政治上跟党走,经济上不伸手,身份上不丢丑。这几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1979年,康庄进入中纪委工作,先后在办公厅、二室工作,1992年1月离休。康庄认为:“纪检这行比对一般干部要求严得多。”他说:

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直接领导下,我们党查处了刘青山和张子善重大贪污案,为全党敲响了警钟。刘青山、张子善进城以后,看见灯红酒绿,就忘记了“两个务必”,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给打倒了。刘青山说,老子拼命打下的天下,享受一下又怎样?张子善讲,天津地委只有一个头、一个领袖,就是他。这个案子当时影响非常大,可以说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

20世纪50年代,中纪委有个干部就因为贪图5毛钱的便宜被开除了。这个同志,当时是十七级干部,他去苏联展览馆,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展览馆那边吃饭,正好赶上外面卖保定烧鸡,5毛钱一只。他拿了一只,但那天交款的人多,排着大长队,他排了一会儿不排了,提着烧鸡走了。走到门口被人拦住,说同志你这个没有交钱。他说,我交了,你污蔑我,我是中央干部。

后来这个干部被开除了,虽然就5毛钱,但他的行为造成了恶劣影响,与纪检干部的纪律要求格格不入。

监察部成立以后查处的第一个省部级干部

顾方正,1925年11月生,1948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0月起,先后在华北人民监察院、政务院人民监察委员会、监察部等单位工作,1991年2月离休,在纪检监察战线工作长达43年。据顾方正回忆:

监察部刚组建的时候可以说是从零开始、白手起家。国务院的要求是,一边组建一边工作。

第一项工作是清查涉外经济合同;第二项工作是查“官倒”,保证经济建设沿着社会主义方向发展;第三项工作是查办重大案件。我记得当时查处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原副主席托乎提·沙比尔,是监察部成立以后查处的第一个省部级干部。

沙比尔是我们党培养起来的一个高级干部,被一个女商人拉下水,最终落得这般下场,教训十分深刻。这个女商人主要做哈密瓜生意。当时乌鲁木齐的火车运输能力有限,谁能把哈密瓜运出去,谁就立刻挣大钱。沙比尔于是就给这个女商人批条子,让她能把哈密瓜运出去,她马上捞大钱。沙比尔直接接受贿赂的钱是很少的,关键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支持这个女商人牟取暴利。其他有些人找不到车皮,货物装不上车,在车站堆积,日久变质,造成很大损失。沙比尔当时很糊涂,并没有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也有过思想斗争,想找党委书记交代自己的问题,但最终没有开口,一直到案发。

救了一个果汁厂,没要一瓶饮料

王文芳,1933年5月生,1948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7年9月进入监察部工作,先后在监察部一局、中纪委一室工作,1994年7月离休。

王文芳说:“作为纪检监察干部,打铁必须自身硬。我们这代人,都是战争年代从战场上过来的,什么苦都吃过,后来各方面条件都逐渐好了,但是好的作风不能丢了。”据王文芳回忆:

有一年我到湖南出差,住在一个普通宾馆的四人间,说实话条件很一般,天天半夜一两点还有进进出出的人,有时候还有带小孩的。几天以后,处长就找我说,这样不行啊,晚上不能安心休息,白天怎么开展工作,给你换个单人间吧。我说不用换,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太浪费了。虽然按规定能报销,但是咱能给国家节约点儿就节约点儿,我就一直坚持,到最后也没住单人间。

当时的一室负责联系工业系统,领导提出我们不但要查办案件,还要给工业企业的发展保驾护航。天津有一家生产果汁的饮料厂。当时果汁饮料刚有,属于很稀罕的东西,所以卖得很火,厂子效益也很好。后来厂子突然向监察部告急,说马上要倒闭,请协助解决困难。接到材料后,领导很重视,就派人到天津实地调查。调查之后发现,原来是他们上级的一个协会要求开会,要厂子交会费,实际就是要赞助费,结果因为生产太忙这个厂子就没去参会,也没有交赞助费。于是这个协会就想办法来报复他们,发布一条消息说产品不合格。这样一来,就没人买他们的饮料了,而且买了的也都要退貨,订单一下没有了,厂子没法生产了,很快就濒临倒闭。

我们调查清楚以后,很快作出处理,责令这个协会作出深刻检讨,公开道歉,恢复饮料厂的名誉。消息一宣布,订单又来了,也不退货了,马上就恢复生产了,全厂职工一片欢腾,高兴极了。

办完事临走的时候,厂领导表示,我看你们这么辛苦,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等于救了我们一个厂,我们这里也没别的,给你们搬几箱饮料。我们的干部坚决不要。最后厂领导一再坚持,还是在车上装了一箱,说我们不是给你们送钱、送东西,这个饮料你们都没喝过,叫你们尝一尝我们厂的产品。我们说这千万不行。搬下去后,他们不让我们开车,拦着不让走,但最后还是一瓶也没要。

“胡耀邦同志住哪,我就住哪”

平原,1929年3月生,1950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2年4月进入中纪委工作,先后在七室、一室工作,1989年12月离休。平原参与调查了很多党员领导干部违纪违法案件,印象比较深的有兩个:

一个是领导干部办假公司案。这个干部的资格很老,早年参加革命,是个老红军,进城以后任过北京一个区的区委书记。他离休前所在单位是某重型机电厂,离休后他才办公司。我们调查时,第一先摸情况:这个干部的公司总部在北京饭店,当时的公司很大,办了七个子公司,没有经过公安局批,都刻了公章,而且向全国几个省都发了通知,告知这个公司已经成立,办公地点在北京饭店,你们现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将来的收益和现在的投资成正比。

案子的麻烦在于,这个人说,他成立公司是中央领导同志批的,要我们找中央领导同志要证明材料。大家都打退堂鼓,我说我们是来调查案件的,案子不是哪个人交办的,而是组织上交代我们办的。我们向那位中央领导同志了解了情况,最后材料都拿来了。这个材料现在就在中纪委档案中留存。

还有一件事:有一个地方的《要信摘报》反映,武警总部的一个副司令员,到地方耍威风,吹胡子瞪眼,对基层干部和老百姓大发雷霆,说胡耀邦同志住哪儿,我就住哪儿,胡耀邦能住,我就不能住?这个《要信摘报》把这件事上报到了胡耀邦同志那儿,胡耀邦同志马上批了,要求中纪委迅速调查,把材料写清楚并全党通报,推动良好作风的形成。组织安排我带人去调查。

经过调查,实际结果却与之前获得的消息大相径庭。因为当时县委招待所条件比较差,所以县委就准备安排这个副司令员住条件比较好的林业局招待所。胡耀邦同志去的时候,林业局的招待所还没有盖起来,就住在县委招待所。这个副司令员知道这个情况后就说,胡耀邦同志不嫌条件差,我就嫌吗?他的意思是说,胡耀邦能吃得了苦,我这个副司令员就更没话说,更应该吃得了这个苦,不应该住得比他好,其实是比吃苦精神。我们根据调查如实上报,回来后就把这个事了结了。

厨师告部长

曾繁茂,1939年6月出生,195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0年进入中纪委工作,先后在办公厅、教育室、宣教室、中国纪检监察报社工作,2003年退休。据曾繁茂回忆:

20世纪80年代初,纠正不正之风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就是纠正大吃大喝的不正之风。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商业部部长王磊被丰泽园饭庄厨师陈爱武举报的事,这在全国都是有影响的。

1980年,丰泽园饭庄的青年厨师、团支部书记陈爱武向中纪委举报,反映时任商业部部长王磊在丰泽园吃喝后少付餐费的情况。有账可查的应付餐费是124.92元,而王磊只付了19.52元,差了100多元钱,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中纪委接到举报后,迅速查清事情,并在全党通报批评王磊,表扬陈爱武。

当时,《中国青年报》发表了一篇题为《敢于向特权挑战的人》的文章,将此事公之于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广播了。事情公开后,王磊再次主动向中纪委作检讨,除了认错并表示愿意如数补足少付款额外,还请求给予党纪处分。王磊又把这一检讨同时送给国务院领导同志,并请商业部党组印发各局。王磊还分别给北京市第一服务局和丰泽园饭庄写信,对陈爱武的举报表示衷心感谢和钦佩。据说,随后一些“特殊宾客”也闻风而动,纷纷请自己就餐的饭店帮助“查查”自己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

“即使我头拱地,也要把案件立起来”

刘丽英,1932年出生,从1979年调入至2002年离休,在中纪委工作了24年,有“女包公”、纪检“铁娘子”的美誉。1981年,刘丽英牵头组建第三检查室,负责地方工作,主要联系东北、华北8个省市。据刘丽英回忆:

那时地方的案子很多,我们中纪委的工作人手少,因此压力也很大,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经常都是凌晨一两点才睡觉。我当时最怕半夜电话响,怕案子出差错,怕发生冤假错案。所以我常对案件组的同志们说,办案一定要“板上钉钉带拐弯”,就是你这个案子查完以后,钉了钉子还不行,还得拐弯儿,拐弯就拔不出来了。

我们严查腐败,但工作的政治性很强,我们党历来讲政策,宽严相济,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查办江西省原省长倪献策案件时,他一开始对立情绪很重,不肯交代自己的问题。我像老大姐一样跟他进行了聊天式的谈话,后来他就转变了态度。有一天,他一大早来找我交代问题,我一看见就问他:“还没吃饭吧?赶紧吃完饭再说。”问题再严重,也得让人吃饭。查办沈阳市委原副书记、市长慕绥新案时,他生病了我们给他治疗,还让他的妻子陪护,非常人性化。

1983年,我担任三室副主任,接到山西运城纪委干部张戈用鸡毛信形式寄来的一封长信,反映他们那里一些领导干部挪用扶贫救济款、贪占国家防洪建材建私宅的问题,张戈本人因秉公调查案件,全家都遭到打击报复。

3月10日,我带着工作人员去了运城,在那儿呆了快一年。刚到的时候,我们到地委开了一次碰头会,运城地委有关领导人表示,张戈反映的只是“个人意见”。后来地区公安局送来了张戈案预审报告和有关材料,我干了几十年公安,对刑侦预审程序很熟悉。看过材料后我没表态,而是根据其中的线索先到防洪工地现场查看、向门卫了解情况,然后不提前打招呼就去吕梁山深处的贫困村民家里走访。专案组做了大量周密的核实工作,最后不仅为张戈案平反,还把领导干部建私房的典型案例一一曝光,对贪污扶贫救济款、盗用防洪建材的领导干部严厉惩处,在全国起到了震慑作用。

我们查别人的问题,自己不能有问题,自身过硬是我们纪检队伍的传统。我在祖籍山东也查过案子,在哈尔滨老家,在沈阳工作过的地方都查过,儿子说我“到处得罪人,看你退休了到哪去”,我说就在北京呆着。干咱们这行没点儿原则能行吗?

查办河北省原国税局局长李真案时,他仗着自己曾是省委书记程维高的秘书,公开叫嚣:“要让我查到是谁告的我,我非得让他倾家荡产。”程维高不但不积极配合组织调查,反而两次致信中央有关部门,竭力为李真庇护。我当时就撂下一句话:“即使我头拱地,也要把案件立起来!”结果我们最后不仅依法依纪严查了李真案,还牵扯出50余起案件,涉及厅级干部9人、河北省国税系统160多人。同时,也查清了程维高利用职权为亲属和身边人员谋私的问题。

查办沈阳“慕绥新、马向东案”时,马向东的妻子四处活动,干扰办案。为了阻止办案,有人不仅诬告我包庇慕、马二人,还诬告我的儿子为慕绥新说情,受贿400万元,甚至把举报信写给了当时的中纪委书记尉健行。尉健行当时就对我说:“正因为你查案坚决,才有人告你。你不能回避,要坚决查下去!”尽管如此,我还是恳请组织对涉及我兒子的问题进行了调查。最终还了我和我儿子的清白。

一封长达74页的检举信,牵出涉案人员600余人

1996年9月,赖昌星投入上亿元资金,在厦门湖里区的华光路修建了一座集餐厅、歌舞厅、桑拿浴房、套房等于一体的7层楼房,作为远华集团的总部。到过此楼的人都称之为红楼。赖昌星想搞走私活动,挡在他面前的最重要的关口就是厦门海关,而一关之长当然是他要摆平的首要目标。

很快,时任厦门海关关长杨前线成为红楼里的贵宾。杨前线后来供述,只要进了红楼,全部费用都是赖昌星支付。红楼提供的服务包括洗桑拿、按摩、小姐的特殊服务等。赖昌星还精心安排了一个名叫周兵的美女给杨前线。杨前线后来交代:“在酒店有时候熟人也多,被人看见不太合适,我就问赖昌星有没有房子,住酒店不太方便。”为了方便杨前线,赖昌星提供了价值130多万元的富豪花园别墅,并出巨资进行装修。此外,周兵还替杨前线生了一个儿子。

赖昌星做的一切,杨前线都觉得十分受用,一直心存感激,心甘情愿地放弃职守,做起了赖昌星的傀儡关长。于是,赖昌星的走私活动不断升级、规模不断扩大。

1999年4月,海关总署纪检组、监察局收到一封长达74页的检举信,揭发远华集团利用各种手段走私数百亿元货物。4月20日,中纪委监察部成立“4·20专案组”,会同海关总署、公安部等单位展开全面调查。调查组成员刁锐后来回忆,他在这个调查组呆了一年半的时间,后来本案共审查涉案人员600多人,有近300人被追究刑事责任,因职务犯罪被追究刑事责任的近150人。其中,杨前线被捕后,一审被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1999年逃亡加拿大的主犯赖昌星,后于2011年被遣返回国。2012年5月18日,赖昌星终于认罪并被判刑。在办案过程中,老领导们的言传身教深深地影响着刁锐,让他终身受益。例如:

调查厦门远华案,领导小组组长何勇每天日程都很满,不可能长时间留在厦门处理相关事务。于是,他每个月都会专程到厦门连续工作几天,听取各专案小组汇报情况并安排布置工作。有时案件遇到重要节点,他会及时赶到一线,会同公安、海关等部门的同志分析、研究案情,提出具体的指导意见。干以胜、吴定富等领导同志深入前线,一直与我们吃住在一起,制定方案、组织协调,排除各种障碍,亲自与重点审查对象谈话。我想,若没有他们这样的工作态度,若没有他们这样以身作则、同甘共苦,很多问题很难解决,或者说不能及时得到解决。

中纪委副书记刘丽英说过,办案就得“板上钉钉还带拐弯”。领导这么手把手地教我们,我们也都这么带下属。要实事求是,把案件办扎实,办成铁案。

我们在调查胡长清案时,调查后期,除发现经济问题外,还发现他与党离心离德,办了两本假护照。我们就此问题找他谈话核实,谈话中他承认托人用假护照办了去新加坡的签证。但我们找到的两本假护照,都没有去新加坡的签证,其中一本有马来西亚的签证。为了找到“第三本护照”,我又找他谈话,让他交出有新加坡签证的那本护照。他看了看两本护照,指着有马来西亚签证的那本说“就是这本”。我感到很奇怪,对他说,你是北大毕业的,怎么连新加坡、马来西亚的英文签证也分不清?他很尴尬,含含糊糊,跟我们打哈哈。我觉得不对劲,把他的档案原件调来,结果发现,他档案里函授的北大毕业证和北大法学学士证全是假的。

“这个王八蛋!我要今天不把你办了,我誓不为人”

肖建国,1948年10月出生,197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1年5月进入中纪委工作,先后在信访室、中国方正出版社工作,2012年退休。据肖建国回忆:

到信访室工作的第一天,同事把我带到放信的储藏间。之前我也想到过也许要看一大捆一大捆的信,可万万没想到,打开储藏间的门,看到的是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的麻袋,每个麻袋都鼓鼓地装满了信!那时我的孩子很小。每天5点多下班后,我先赶回家把晚饭做好,让妻子和孩子能吃上饭,再匆匆忙忙返回办公室,处理来信直到半夜12点以后。一直持续了几年。

1983年冬天的一个上午,我像往常一样从麻袋里抽出一沓信,其中一封来自老山前线的信吸引了我的注意。信中写道:

“尊敬的中纪委首长,我是个老党员,我和部队现在驻守在老山前线阵地猫耳洞里面……作为一名军人,我对祖国是真诚的。我回乡结婚期间接到部队上前线的命令,婚假还没休完,就回部队参战了……

“今天向你们写信确实是被逼无奈。几天前接到家里老父亲的来信,说我的新婚妻子竟然被村干部给祸害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但是作为一个血性男儿,我容忍不了这种奇耻大辱。我真的非常伤心,我保卫祖国的疆土,寸土不让,我怎么就保卫不了我的新婚妻子呢?我本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怕影响战友们的斗志。但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就跟几个班长说了这个事。他们听了以后就炸了锅了。有人安慰我说,排长你别伤心,打完这一仗我们回家把这个王八蛋给宰了!

“但是我想,我们国家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只要有党在,就一定会为我伸张正义。所以,我写这封信向你们求救。”

我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越看越生气,看完一遍又从头再读一遍。从心里默读到忍不住读出声来。我愤怒地一拍桌子,大声说:“这个王八蛋!我要今天不把你办了,我誓不为人!”同事被我吓了一跳,还没等问清楚出了什么事,我已经冲到专线电话机旁,拿起电话直接让总机接通当地地委。

讲完电话后,我一转身看到了处长,不由愣住了。处长问:“你给地方上打电话?谁叫你打的?”

我回答:“这个事不打行吗?你看看这个信!”我边说边把信递了过去。

处长说:“刚才我也听你念了,这个事情我们是要做的,但是得有程序,得按规矩办,哪有你这样乱弹琴的?”

我红着眼圈说:“我真是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事太气人了!”

处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啊!那咱们发个函吧,刚才你电话里跟人家说公函随后就到,不发也不行了。”

我赶紧坐下,准备起草公函。随后,办公室还起草了一份简报,向上级通报。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胡耀邦的秘书直接来到信访室,带来了胡耀邦在这份简报上的批示。随后,从调查查明情况、逮捕抓人,再到公诉审判,只用了19天。违法犯罪的村干部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一个多月后,我又收到了这位排长从老山前线寄来的信,但这次是一封感谢信。信中这样写道:“尊敬的中纪委首长,昨天我们省委还有政治部的领导来到前线,亲自将我上次反映情况的处理结果告诉我,还给我看了相关的文件,我激动不已,眼泪长流。战友们都很关心我的事。政治部的领导就在阵地上把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宣读了一下,他还说:‘战友们,党关心你们,党中央惦记你们,大家家里面有什么问题,地方的党政领导都会给你们解决的。’他说完之后,我的战友们跟我一样流下了眼泪,整个阵地响起了‘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呼喊声。”

全国闻名的举报电话

毛绳墨,1935年8月出生,1956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7年9月进入监察部工作,先后参与了监察部信访局举报中心的筹建,经历了中纪委、监察部的合署,1996年3月退休。据毛绳墨回忆:

1987年9月,我和监察部的另一位處长开始“白手起家”办信访局。没有人,我们就从“老东家”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国家信访局精挑细选了一批干部,组成了一支16人的信访队伍;没有办公室,就把办公地点暂时安置在国办信访局招待所的一栋房子里;没有办公用品,那就分头准备。“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就把原来的那摊东西带过来。”我当时这么对这些同志说,“包括登记表、卡片等办公用品,大家都带过来吧。”摊子就这样支起来了。

1988年春的一天,监察部副部长刘鸣九找到我,说:“老毛,你知道举报中心吗?”

我被问蒙了,答道:“没听说,我搞信访这么多年,没听说有什么举报中心。”

刘部长说:“我跟你说啊,中央定了,监察部也要搞个举报中心。检察院就有!走,我带你去检察院看看。”他当即拉着我去最高检调研。

到了最高检,副检察长张思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对他说:“我们有揭发、检举、控告等。但是从没听说过举报中心。”张思卿笑着说:“咱们内地是没有,这个词是从广东话里来的。香港有个廉政公署,香港的举报中心由廉政公署直接管理,处理腐败问题线索、查办案件效率都很高。”

从最高检“取经”后不久,监察部就专门开会研究了这个问题,决定成立举报中心。

1988年6月,中央发布《关于党和国家机关必须保持廉洁的通知》,明确提出在各级监察机关和检察机关设立举报中心,以及时揭露党和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贿赂、贪污、偷税、抗税、挪用公款、出卖国家秘密以及其他违法违纪行为。8月4日,经过试点成功后,监察部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布将筹备成立举报中心,并公布举报电话“2025391”。

8月6日清早,我刚踏进信访局的办公室,一位同志就兴冲冲地举着一份报纸跑过来,说:“毛局,您看,这是今天的《人民日报》,刊头旁边就是咱们的举报电话号码!”我接过报纸,看了看说:“哟,还挺轰动的嘛。赶快通知大家做好接电话的准备。”

接连几天,各大报纸头版都登出了“监察部开通举报电话”的消息,迅速在全国引起轰动。监察部举报电话随即一天到晚响个不停。于是,我们专门派了6个同志,24小时轮流值班,每天差不多接100多个电话。

消息传出后,不但有国内媒体要来,就连英国、美国、法国、德国等欧美国家的媒体也要来采访。

调查也是提醒和帮助

刘文元,1941年1月出生,1965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7年12月进入监察部工作,先后在监察部干部局、中纪委宣教室、北京培训中心、三室工作,2001年退休。据刘文元回忆:

1997年2月,我到三室工作,担任副主任。三室主要联系科教文卫口的工作,联系单位有28个部委。除了对违纪领导干部进行立案调查,有时我们也就一些群众反映的问题跟干部谈话。

有一次,有人反映某个部的副部长收了一块劳力士手表,我们去找他核实问题。到了他的办公室,说明情况,该副部长感到很委屈,态度也很诚恳,说劳力士手表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更没有收过。我就让他写了一个说明材料,签上名字。其实,这也是一种提醒,有点儿类似现在讲的监督执纪“四种形态”(“四种形态”指的是:一、经常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约谈函询,让“红红脸、出出汗”成为常态;二、党纪轻处分、组织调整成为违纪处理的大多数;三、党纪重处分、重大职务调整的成为少数;四、严重违纪涉嫌违法立案审查的成为极少数)。

还有某部委的一个领导干部,有人反映他收了一套高档家具,价值好几千块钱,在1998年那个时候算是比较贵的。我们找到他,他把发票拿来,并证明是自己出的钱。虽然反映的问题澄清了,但这次见面对他来说也是个提醒。

我们还做了一些日常监督工作。1998年,我随外交部有关同志去国外呆了一个半月时间,去了11个国家,主要是检查使领馆管理状况。先是听汇报,再一个人一个人地谈话。总体来说,那个时候驻外机构管理是比较好的。我记得当时中国驻北爱尔兰总领事是个女同志,她打私人电话从来不用公家电话,都是自费。这个给我印象很深。

王再华:从陈云这一代老前辈身上学到很多

王再华,1939年7月出生,1969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9年3月进入中纪委工作,先后在一室、二室、三室工作,1997年12月退休。据王再华回忆:

我曾在陈云身边工作7年,从老首长这一代老前辈身上学到了很多。陈云是党的副主席,仍以普通党员身份过党小组生活。他从来不让夫人和孩子坐他的汽车,夫人都是骑自行车上班。1958年以后,首长身边工作人员大量精减,一些工作人员要么是回老家去了,要么是被安排了其他工作。陈云讲,你们来自不同的部门,咱们在一起是共同来为人民服务的,你们工作调动由你们所在部门考察,不能以我或陈云办公室的名义去联系。要公私分明,这个念头深深扎根在我心里。

我曾负责过陈云一段时间的生活管理工作。每次买菜和油盐酱醋,一瓶醋多少钱,一斤菜多少钱,买回来,记上账,一个月用多少就从工资里面拿出多少,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陈云自幼失去父母,跟着他舅父舅妈长大,舅妈老了以后他将老人接到北京来自费赡养。那时候老百姓家做饭烧煤炭,陈云家里跟老百姓一样,烧煤球炉子做饭。他的五个孩子,加上他们夫妻俩,一家七口人,后来还有老人,一共八口人,用煤球炉子做饭根本来不及。有时开政治局会议、国务院会议,饭很长时间做不熟,等吃上饭就晚了。这件事后来传到周总理那里,周总理亲自到陈云家里来看,并说服陈云的夫人以后不能再用煤球炉子做饭,以免影响工作。

1978年,恢复重建中纪委,陈云当选书记。我当时在光明日报社任保卫处处长,被抽调到了中纪委。当时的条件很艰苦,我们19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副书记们有时候推门进来,拉一把硬板椅子一坐,就开始和我们研究工作。吃饭在中组部的食堂,我们从家里拿粮票到食堂换饭票,自己带碗筷,排队打饭。伙食很简单,一般只有两样菜。有一天食堂搞出来点儿新花样,弄了一锅卤煮火烧,大家排了很长的队,觉得是很大的改善。那时候我们基本上天天都要加班,有一天晚上,我加完班回家,机关后院没有灯,特别黑,我骑车一下子撞在一根木杆子上,摔在那儿,半天爬不起来。

我带着几个干部到广东出差,当地干部看到调查组有人抽烟,就拿来几条烟,送给每人两条。我说这不能要,得退回。人家说,都拿来了,怎么能退?我说能拿来就能退,反正我们不能收。我去深圳,那边天热,我们还穿着厚衣服,人家给我们每人送来一件衬衫。我说不能收,坚决退回了。

有一年冬天,我到安徽宿州出差,天气冷就披着被子写报告。还有一次到河南滑县,住在县委招待所,睡的是土炕,铺着麦草,麦草上面铺一个草席,半夜老鼠爬到耳边吱吱地叫。到陕北米脂县出差,看到公安局局长在土窑洞里面办公,在炕上盘腿一坐,披一件羊皮袄。公安干警夜间巡逻步行30多里,补贴3毛钱,喝一碗羊汤都不够。我们深受感动,这些艰苦奋斗的精神和好作风应该传承下来。

一个农民来要牛

王世俭,1942年11月出生,1963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1年10月进入中纪委工作,先后在信访室、机关党委工作,2003年退休。有两件小事让王世俭的印象很深:

一开始,我在信访室来访接待处工作。有一次,一位河南省的农民来访。他说,20世纪50年代推行农业合作化时,他家有一头牛归公了,现在要求落实政策,补给他一头牛。我们了解到,在农业合作化运动中,中央要求成立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号召农民积极加入。农民入社后,土地、耕畜、大型农具等生产资料都得归集体所有。这个农民把自家的牛交给了公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普遍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个农民觉得自己吃了亏,认为得把牛退回来。实际上当地政府按照有关政策规定已经给他补了钱,但他仍不服气,嫌给得少,理由是他那头牛是母的,母牛会生小牛,小牛过几年又生小牛,所以得多补点儿。

我们反复跟他讲政策、讲道理,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和心理疏导,客观、理性地分析“牛生牛”的观点是不成立的,地方政府已经补偿你了,再多要也不能给你。经过数天的工作,他最終想通了。

我们还接待过一个来自湖南革命老区的党员,反映他因偷吃一只鸡被开除党籍的事。原来,在“三反五反”时期,群众举报他偷吃了别人家的鸡,组织经过调查,发现属实,给了他开除党籍的处分。开除了党籍,工作也丢了,他就回家当了农民。他一直不服气,现在要求落实政策,恢复党籍。我们查了历史材料,发现这个事属实。那时对党员干部要求非常严格,处罚也非常严厉,虽然只是偷吃了一只鸡,但处理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也不可能再恢复他的党籍。于是我们就建议他如果愿意成为党员,可以重新申请入党。经过做工作,他返回了老家。

工人们轮流到厂长家门口盯梢,帮助突破案件

赵兰春,1946年1月出生,1973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3年3月进入中纪委工作,先后在六室、九室、七室工作,2006年7月退休。据赵兰春回忆:

当时重庆有一家电视机厂,原先效益挺好的,但后来就不行了,濒临破产。工人不干了,都知道是厂长跟一小撮人把这个厂搞垮的,钱都流进了个人的腰包。群众意见很大,到处反映问题。室里让我带人去调查,给群众一个交代。

我去了之后就跟工人谈话,了解情况,听他们的反映,从中寻找线索。我了解到,这个厂长连人也找不到了。我就问工人,怎样才能找到这个人呢?工人说,他家就在重庆市,还有一个情妇。然后说,我们帮你们盯着,一旦发现他回来了立刻向你们报告。我说,不管什么时间,白天晚上都可以跟我们联系,我们随时保持工作状态。

后来工人们就自己组织人,分了组,轮流在这个厂长家门口盯着。当时正是大冬天,工人穿着军大衣就在附近的灌木丛里躲着。盯了十天左右,有一天晚上从窗户里看到了这个厂长的影子,马上向我们报告。

案子随后很快就突破了。这个厂长藏着的东西,包括账本、文件等都被我们找到了,最后他见大势已去,就全部交代了。从这个事情上,我体会到,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保护他们参与反腐败的积极性,这是我们做好工作可依赖的重要力量。

退休时,曾特别想把那张掉了漆的小办公桌带走留作纪念

赵德昌,1946年2月出生,1970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1年9月进入中纪委工作,长期在办公厅工作,2006年退休。

据赵德昌回忆:

有一年,在某次中纪委全会召开前夕,我正好到全会文件组去办事,看见起草组的同志正忙得不亦乐乎。我有心要了一份全会报告的初稿,在当晚值班时仔细学习。结果,晚上学着学着,搞公文校核的职业病犯了,觉也不睡了,熬了大半夜,一个字一个字非常认真地把这份初稿改了一遍。第二天,我把修改稿送交给起草组。当天下午,我就收到了文件起草组写来的回信。信中写道:“稿子改得很好,能吸收的我们尽量吸收。顺祝秋安。”不久,办公厅主任在全体大会上对我提出了表扬,说我这份修改稿一共被起草组吸收了35处。

退休时,曾特别想把那张磨得掉了漆的小办公桌带走留作纪念,因为在这上面趴着校核文稿十几年了,实在是太有感情了。但再破的桌子也是公物,我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心愿。

有段时间,我的办公室就挨着时任中纪委副秘书长彭吉龙的办公室。有一回,他写了一篇修改文件的说明,最后送到我这里校核。我接过来一看,彭吉龙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很轻,但字写得很秀美。我先是赞叹他的字写得好、文件也写得有水平,但转念想到,这是一份很重要的文字说明,将来归档时是要永久保存的,怎么能用铅笔写呢?这没法保存啊,按要求得用钢笔。我就跟同事商量怎么办。

同事说:“老赵,你是负责校核的嘛,归档的事又不归你管。人家是领导,是你的上级,你还能去跟他说写得不合要求,让他重抄一遍?你呀,别管了。”

可我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去找一下彭吉龙。我敲开他的门,先向他仔细解释了重要文稿归档的要求,然后把他那份铅笔手稿拿出来,请他再重新抄一遍。彭吉龙非常和蔼,认真听我说完,二话没说,立刻就换了钢笔重新抄写。从此以后,彭吉龙改掉了用铅笔写稿这个习惯,改用钢笔。

戚火贵恳求法官罚他回家当农民

邢天荣,1948年3月出生,1969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91年8月进入中纪委,先后在五室、八室、二室工作,2008年4月退休。在一处负责联系地方时,查办的影响比较大的案件要数戚火贵案。据邢天荣回忆:

从1994年起,就陆续有群众向海南省有关部门举报戚火贵,但这些举报信大多“线索不清”。最终一个给戚火贵行贿却没有办成事的人的举报,引起了我们的关注。海南省纪委接到举报后报到了中纪委,委领导批示让海南省纪委先作初步了解,经了解情况属实。之后我们开始介入调查,结果越查问题越多。

戚火贵原本是一个工作能力比较强,成绩比较突出的干部:在乐东县县委书记任上,一年365天他几乎有一半时间和农民在田间地头度过,被群众称为“田头书记”;在东方市任职期间,他狠抓社会治安,解决了东方市多年来最令人头疼的问题,成了当地名噪一时的“明星书记”。但是随着官越做越大,戚火贵的人生观、价值观开始发生偏差,渐渐蜕变成一个贪官。一开始过年收一两万元的红包,还忐忑不安,慢慢地送錢的人多了,他也就习以为常。

戚火贵的老婆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贪内助”角色。过年过节,别人到戚火贵家拜年,红包都由她一人包收。戚火贵的父亲去世,当时东方市去了不少人。他们把红包送给戚火贵的母亲,他的妻子见了很不高兴,竟当场闹了起来。戚火贵只得叫母亲把收到的钱给了她,免得她继续闹。

当法官宣判死刑时,戚火贵崩溃了。他没想到会判死刑。他在法庭上不断向法官求饶,说愿意交出一切非法所得,辞去官职,让法官放他回乡下当农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世上没有后悔药。

胡耀邦的布鞋很旧,同志们都看不下去了

刘文琦,1947年12月出生,1967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9年10月进入中纪委,先后在“两案”办、办公厅、研究室、一室、四室、案件审理室工作,2008年1月退休。

在中纪委,刘文琦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他说:

我所接触到的像陈云、邓颖超、胡耀邦和黄克诚这些老领导,他们为了党的事业奋斗终身,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像胡耀邦穿的布鞋,鞋底已经很旧了,我们都看不下去了,但他就是始终保持这种艰苦朴素的作风。

有一年冬天,我的一位同事坐公共汽车从木墀地到国贸。到了木樨地站后,上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位同事一看,这不是中纪委的秘书长赵毅敏吗?这位同事当时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您怎么坐公交车了?”赵毅敏说:“星期天了,司机要休息,我就来坐公交车。”

经常有一些年轻人问我,在中纪委工作几十年了,你怎么评价自己?怎么看待自己的工作?我觉得要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要正确对待得失。能为党、为人民作贡献,这就是我的理想。我在中纪委工作期间,参加了江青反革命集团专案组,给领导同志做过秘书,还有一些专著,都是为党的纪检工作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改革开放后,很多人赚了钱,出了名。很多人找到我,让我到报社、公司去,给的工资也很高,我都没有去。我还在坚守着自己,为党的建设做工作,这让我感到有成就感,很充实,正是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与信念。

我搞研究特别投入。记得儿子上小学的时候,妻子恰好公派到英国学习深造,就我一个人带孩子,每天接送他上学,又要进行研究。有一个星期天,我对儿子说,你作业做完了就睡觉吧,我到单位去一下。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1点了,看到儿子穿着棉衣、棉鞋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给儿子脱鞋的时候,发现他穿的鞋子烂了,脚指头都露出来了,我当时很难受。对我来说,考虑更多的是工作,对家庭照顾很少,对家人有亏欠,而他们也习以为常,并没有向我抱怨,始终都很支持我的工作。

出发前,女儿嘱咐千万别做贪官

任爱军,1954年6月出生,197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8年5月进入监察部工作,在纪检监察战线工作了近30年,于2017年1月退休。

2000年初,中纪委监察部机关选派干部到河南驻马店下面的县参加定点扶贫工作。据任爱军回忆:

组织上安排我去,可我当时家里有些困难。但当我跟妻子、孩子商量时,她们都很支持我,让我放心家里的事,对我就是一句话:“去了就要干好。”女儿还嘱咐我到了地方可千万别做贪官。我很郑重地回答她:“告诉你,爸爸永远不会做贪官,别人的钱,我绝对不会要!”

那年刚过完春节,还没过正月十五,我就来到河南驻马店上蔡县。刚到县里的时候,当地同志并没有给我介绍当地一些村民患艾滋病的情况。我是在周末自己一个人走村串户搞调研时发现的。

有一天,我恰好到了离文楼村很近的一个地方,看到路边地里有个老大娘在锄草。我想跟她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就跟她说:“大娘你休息会儿,我来帮你锄草。”然后我一边锄草,一边跟她聊天。随后,我看见村里边往外抬棺材,人们披麻戴孝,哭哭嚷嚷,出去两拨人。我问这个村怎么两家同时有人去世了呢?她说,你不知道,这儿有艾滋病。后来我才知道,在20世纪80年代,这里的村民因为穷就开始卖血,很多人因此感染了艾滋病。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没睡着。回到县里后,我又了解到,实际上不光文楼村一个村这样,上蔡县很多村都出现了因卖血导致多人感染艾滋病毒的情况。我向县委书记汇报,希望能帮老百姓。后来,我和县里有关同志一起到北京,到卫生部、中国红十字会、国家疾控中心等部门去反映情况。再后来,卫生部的一位副部长带着调查组去上蔡,一些媒体也逐渐了解了信息,当地的情况就被披露出来。

当地卫生部门从2001年12月开始,对村里艾滋病感染者进行救治。2003年,文楼村所在的上蔡县被列为国家首批51个艾滋病综合防治示范区。

2006年,任爱军调入中央第五巡视组工作。他说:“有一次,一个举报人约我们在一家酒店见面,提出用对暗号的方式接头,就是他坐在酒店大堂沙发上,拿一份报纸看,我们去的同志手上也拿份卷起来的报纸。我们就按他的要求去赴约。到了酒店,我们发现有个人坐在沙发上拿着报纸,但对方一看到我们就马上站起来走了。紧接着,对方又打来电话,说这个地方摄像头很多,要找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再谈。随后,我们又换了一个地方见面,最终从这个举报人身上了解到很多有用的线索。”

老干部是中纪委的宝贵财富

朱义和,1953年5月出生,1985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9年8月进入中纪委,先后在管理局、老干部局工作,2013年6月退休。据朱义和回忆:

中纪委领导一直很关心老干部,对离退休干部局的工作非常支持,离退休老干部对中纪委也很留恋,离开了岗位仍然继续发挥余热。

有一位专职常委曾涌泉,以前是外交部副部长,生活非常节俭。我记得有一阵物价上涨比较快,羊肉一块钱一斤,他就叮嘱家里人说别买了,太贵了。这些领导干部收入并不高,但是给灾区捐款、资助贫困地区的时候,带头捐助毫不吝啬。有一位老同志,党组织为他平反之后,国家补偿了他1万多元工资,这在当时是非常大的一笔数字,他都无偿捐献给了组织。

走访老干部是离退休干部局的一项重要工作。有一次,我到一个离休干部家去送大米,背两袋米到楼上的时候已经挺累了,结果放地上时不小心撒了。那时候物资不宽裕,我给人家撒了一点儿,人家就少一点儿,心里很内疚。可是老同志说没事没事,扫吧扫吧淘洗干净了还能吃。当时我心里真是特别感动。

田兆基:和老伴商定将10万元存款捐赠给家乡

田兆基,1928年10月出生,1946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8年6月离休,2017年5月去世。

田兆基早年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后是老监委的干部,中纪委恢复重建后又回到机关工作。据老同事朱义和回忆:

我去过他家,四口人住一间房子,可以说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他的老伴是从农村来的,一直没有工作,加上两个孩子,就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生活。那会儿工资低,调级对大家都很重要,但调级是有名额限制的,即使是这样,大家都是互相谦让,田老也是谦让,总说让更困难的同志先调。后来条件有所改善,但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我们都知道他的老伴在小区里捡一些纸箱子、矿泉水瓶子这种东西,卖废品贴补生活。田老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难堪的,说老伴靠双手劳动,干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不丢人。组织上考虑到他的生活比较困难,按照规定要给他一些生活补助。但是他坚决不要,总说不困难,让把补助给更需要的人。

据老同事王再华回忆:

田老2017年去世,有三件事情让人很感动。

第一件事情,他當了多年党支部书记,有时候哪个老同志生病了,支部书记或支部委员要去看望,去的时候买一点儿水果或者牛奶。后来老干局觉得这不合适,支部书记和支部委员本来就是义务给大家服务的,再自掏腰包去看望病人就太说不过去了。所以就从党员活动经费中每年发给每个支部一点儿钱,由支部书记保管,如果需要的时候就用这个钱买一点儿慰问品。田老去世前交代儿子:“装在信封里写上条子的这1000块钱是组织的钱,千万要交给党组织。”

第二件事,我们知道后非常震惊。他家负担重、生活困难,但他遗嘱里边有一条,就是和老伴商定,要把他省吃俭用多年积蓄的10万元钱捐给家乡的学校!我也在思考,他生活这么艰苦,10万元钱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积蓄这些钱十分不易。但是想想他一贯的作风,我就理解了。

第三件事,他嘱咐家人,在他去世后,把他的遗体捐献给国家供医学研究之用!家属遵照他的意愿,已将他的遗体捐献给首都医科大学。

(责编/陈小婷 责校/袁栋梁 来源/《传承:我亲历的中纪委故事》,《传承:我亲历的中纪委故事》编委会著,中国方正出版社2019年4月第1版;《中央纪委老干部李继伟:想参加共产党的队伍来升官发财?走错门了!》,无名氏/文,《廉政瞭望(上半月)》2017年第10期;《刘丽英:我追求正义的愿望在中央纪委实现》,王社民、滕抒采访整理,《中国纪检监察》2018年第19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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