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
老北京人都知道,北京城内鸟市很多,最有名、规模最大的当数西城车公庄桥旁的官园花鸟鱼虫市场。我小时候家住官园旁边,学校离鸟市更近,平时还好,如果到春秋两季,北雁南飞、候鸟迁徙之时,官园鸟市从里到外,街道两旁,连摆摊儿的带野市绵延一二里地,全是爱鸟儿人。
上小学一年级时,一次偶尔路过,我见此热闹场面便被吸引住了。好奇心盛,于是问名称、询价格、说品种、聊习性。回到家,我找了一个邮包裹时用的木箱,拆掉顶盖,钉上一块铁丝网,箱中放上两根树杈儿,又找来两个瓶盖当食水罐儿,自制的鸟笼就算做成了。第二天我又一次来到市场,手里攥着平时攒下的五毛钱,野心勃勃,看哪只鸟儿都像是我的,势必据为己有而后快。可細问才知道,同样的品种差价也很大,而我手里这点儿钱,只够买几只野鸟。经过反复咨询、对比,我买了两只粉眼儿,如获至宝,俩手攥着就回家了。
回家之后将鸟儿放入木箱中,添好食水,就开始欣赏了。那时的欣赏水平只是看着鸟儿在枝杈上跳跃的形态,就已经大为满足了。搬个小板凳在木箱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会儿把木箱拿到背风处,一会儿挪到太阳底下,一会儿喂苹果,一会儿清粪便,老北京话叫——摆忙……于是,出事儿了!由于箱底不好清理,又没有替换的鸟笼,只能捂住笼门伸手进去,就在这个环节,一只鸟儿钻出手缝儿飞上了院儿中的大柳树。这鸟儿要是远走高飞了,我也没有那么着急,毕竟急也没用。可它偏偏站在柳树枝上跳来跳去,大声鸣叫,这让院儿中的我望树兴叹呀,束手无策,又不舍得放弃,眼望着树梢哭的心都有。姥姥实在不忍看我这样,把家中一个装干粮用的竹子编的小筐拿来扣在地上,边缘支上一根小木棍,又在中心撒了一小把玉米面儿,木棍上系根绳子,把绳子顺到屋中,告诉我,抓住绳子,等鸟儿饿了会飞下树来吃食,当它站在筐底时一拽绳子就会把它扣在筐中。
现在看来,老人家的本意是不忍看我难过,想个办法让我岔乎岔乎,对于这办法能不能逮到鸟儿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不过这主意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抓着绳子躲在屋中,一等就是两个小时,这期间我咬牙切齿地盯着每一个在院儿里出入的邻居,生怕他们的走动影响小鸟下树觅食甚或远走高飞。而树上的粉眼儿可能是因为越狱成功,心情大好,站在枝头飞来跳去,放开嗓子叫出了也许是它有生之年最美妙的声音,叫累了,脑袋往后一盘径自睡了……这一来,又把我搁在旱岸儿上了。
直等到下午四五点钟,树上的鸟儿又来了精神,开始跳来跳去,越跳越高,从树杈儿蹿到了树梢,并四处张望,大有不辞而别的架势。躲在屋中的我,这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心理也已发生了变化,不再对逮鸟儿抱有任何幻想,只是在等待着和它告别的最后一刻。就在这时,树梢的鸟儿发现了院儿中的筐和筐中的食儿,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振翅下树,像一颗从空中掉落的石子一样飞入筐底吃起食来。整整一下午,我等的就是这一刻,手起,拉绳,棍倒,筐落,将鸟儿扣入筐中,而随之心底却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个失落感的真正含义——当时可没有时间多想。瞬间,喜悦冲走了所有的情绪,我冲出屋摁住竹筐兴奋地大叫:“逮住了!逮住了!”姥姥拿来一条毛巾被罩住竹筐,这样伸手进去时毛巾被的软边能围住手腕儿不至于再让鸟儿逃脱。这才拿出鸟儿放入笼中,添好食水,我却不敢再轻易地开笼门收拾了,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而看的兴致仿佛也不如从前高了,总觉得它在笼中的状态不如在树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