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蛰

2019-09-10 07:22柯粉玲
作品 2019年8期
关键词:卡顿蓝天苹果

柯粉玲

一、小    蓝

楼上的女士,我乐意把她想象成我的小白,除了小白,从来没能从哪位女性身上见过这般温文尔雅的举止。她说话声音不大,别人说话总能认真倾听,不急于发表意见。曾经在楼梯口听到有人称呼她为老师,但我知道,这世道,被人叫着老师的不见得就是老师,大师老师满街跑。我的“二主人”苹果也被人叫作“老师”,我至今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老师。苹果吃喝玩乐无所不能,我几乎没见过她认真备过一次课,经常是睡到闹钟一叫再叫后,才不得不跳起来带着躁动的时代病狠狠踢我一脚同时嘴巴又急速开始新一轮与上班毫无关联的无情射杀后,精心修饰装扮摔门而去。我至今想不明白,她在梦乡流连忘返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踢我一脚就能让时光倒流吗?

我悲哀地想,你们人类到底不如我们猫族,你看我的小白,绝不会这样张牙舞爪,她是那么温柔善良,楚楚动人,偶尔伏在我胸前低声地呢喃着,轻轻一声“喵……喵……”是爱意,是倾诉,更是关切。她善解人意地舔着我的脸、我的背、我的四肢,我酥醉在幸福里,不由自主地用有肉垫的爪子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小白再次溫柔甜蜜地叫唤:“喵……喵……”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白不见了,我的生活全无意义,特别是天天遭受着苹果的口、脚双重袭击,生无可恋。我也曾经想过逃离苹果这个家,然而转念一想,假如哪天小白回来找我了,而我却消失不见,那种绝望将会要了小白的命。这样一想,我只能沉默地生存下去,等待和想念小白,成了我生活的最大意义。

当然,“一主人”蓝天也是促使我留下来的原因之一。他将我从流浪猫打造成貌似有贵族血统的大家闺秀,不仅解决我的温饱问题,还给我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小蓝。

这天下午,我再次陷入对小白的深深思念中。二主人苹果下班回家不久,手机一次又一次狂响,苹果朝我怒吼:“瞧蓝天把你惯的,有本事你替我接个电话试试?”我打了个哈欠,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你这个死东西!”突然飞来一脚,我的梦碎了,疼痛让我发出哀号。只见苹果转身不得不接了电话,说了一大堆废话后,她激动起来:“什么?要我出示试用报告?而且必须是完美的报告?凭什么?”

二、苹    果

这个电话令我无比愤怒。虽然电话骚扰已经司空见惯,对方说我领了他们的新款豪华洗发套装,价值几千元,希望我兑现当初领取时的承诺,为他们提供超完美的试用报告,并协助进行媒体宣传。我反唇相讥:“你还领用我姥姥了呢!你把我姥姥还回来呀。”对方再三强调:“我们真的是正当的促销行为,一周前苹果小姐在东方商场领用我们的产品时留下电话地址和身份证号码,我这就跟您一一核对。”

我被吓了一跳,姓名地址身份证号码竟然全部无误。坦白说,我是喜欢到处去领取这些免费的礼品,化妆品、护肤品、日化用品、食品饮料、服装饰品,应有尽有,傻瓜才不占这些小便宜,但每次登记个人信息时我从来不用真名,也决不会傻到如实填上自己的电话、证件号或地址,随随便便就可以胡乱编出一个来,反正他们也不会现场辨真伪。偏偏巧的是,前几天我的确是领了一份礼品,不过并不是洗发水,为什么他们却居然如此精确地找到了我?难道,还有人如我这般编造着别人的个人信息?但要说编造,不可能指向如此明确啊。我一下子坠入云层,偏偏小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叫人更怒火中烧。刚给了它两脚,蓝天一回来,小蓝就委屈地喵喵喵投诉了。

蓝天抱起小蓝,淡漠地说:“叫你不要贪这些小便宜,你却次次打鸡血似的,这下麻烦来了,自己好之为之吧。”

这种冷漠使我厌恶,我不贪这些小便宜,你给我一个五星级的家了吗?你的同学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你倒好,天天抱着一只破猫装清高。日日叫外卖吃快餐,你妈还三天两头跑来指责我不做饭,凭什么?你妈看不惯我,那就让她来陪你过一辈子好啦……

我指着蓝天的鼻子一通控诉,蓝天面无表情地抱着破猫看手机,我冲过去抢过他的手机用力一摔,落地开花。蓝天仍然面无表情看着我,“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限你明天下午之前把新手机送到我手里,否则,你该赔的不是一部。”

凭什么?有错的是你,是你的漠不关心激起我的愤怒,该赔手机的应该是你!我说完,忘不了咬牙切齿地加一句:“嫁给你真是瞎了眼!”

我真是瞎了眼,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们说好不要孩子做丁克一族,像周围的人们一样为了孩子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日子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爬也爬不出来的坑,那不是我的人生理想,我必须有自己的自由空间,吃喝玩乐,游山玩水,这才是享乐人生。正因为如此,结婚几年了,我们各玩各的。说实在的,蓝天玩什么我真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而我的生活却不同了,我是吃货、驴友,还是摄友,业余时间除了去培训机构上上课,什么青少年自信口才、商务形象礼仪、人际关系与沟通,等等,这些纯属友情支持兼赚点零花钱,剩下的时间麻将占了一半,另一半就给了上述三项。每当我穿着各式奇装艳服穿行在各路摄友的镜头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生活就有了奔头,日子才有了色彩。

培训师这个身份要求我们有心、有嘴、有腿、有型、有脑,这种职业形象让行外人羡慕不已,但说穿了大部分课件其实就像剧本一样,关键是要懂得变通,对口才和脑筋的考验就可以看出培训师的优劣。我嘛,其实用不着怎么备课,穿梭于各种光鲜亮丽的职场几年下来,只须稍稍了解项目情况,根本不需要做功课,一上场就是洋洋洒洒几小时口若悬河。嘴巴是培训师的立足之本、发展之源,说什么,怎么说,对我而言已经小菜一碟。至于周末不周末我几乎毫无概念,这个词似乎注定与培训师无缘,我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去上课的路上。“老板!签了大单,今年要讲250天课!”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情相当复杂,这种话只有培训师才懂,哈哈。

因此职业及其效应带给我的成就感让我的女汉子脾性更有底气,嗓门本来就大,腰板更直,我怕你蓝天干什么,我怕你妈做什么?女人半边天,你不做饭凭什么我做饭,你做饭了凭什么我也得做饭?哈哈,你乐意就多做点,不乐意俺自己出去玩,谁怕谁?

回到家里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明星真人秀,一边看一边等外卖。等待过程当然不能让嘴巴受委屈,左手一包坚果右手一袋辣条,即便满地狼藉那又怎样,谁都知道开心最重要。蓝天对此很不屑,他很高深地表示:“苹果老师在外教育别人礼仪形象时有没有想过自己?追这种浮夸无聊的真人秀不是浪费时间虚度光阴吗?”我呸!难道回到家还要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人秀是没什么深度,但生活不需要深度,需要的是娱乐消遣,人生本是一场戏,散场之前凭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轻松舒适一些?难道天天忆苦思甜就不虚度光阴?

三、蓝    天

我名字叫蓝天,哼,还蓝天,夹心蓝饼更合适。上有老妈强势压制,下有老婆猛烈攻击,我根本没有天,只能夹缝生存。当然了,自小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下,从来不觉得如何不自在,有时候没了她们的聒噪,反而有些不真实感,很虚幻。

温婉、优雅,娇花照水、弱柳扶风……这类词对我是完全陌生的,我无法想象其中的美感。从我懂事起,一睁开眼睛听到的就是妈妈没完没了的数落声,数落爸爸的没出息,并且说着说着连带爸爸的亲人朋友一股脑也进入她的控诉名单里;接着就是埋怨她自己单位的领导不公平,同事不负责;再接着可能是指责同学朋友的不厚道,不侠义;当然,作为儿子的我更是频繁进入她的口腔运动中:不思上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白眼狼……她的人生意义似乎就在于这种具体又琐碎的“天问”中。

一方面,她的“天问”永无止境,另一方面又为我的前途劳心劳力、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昨天托七大姑为我打通高考录取渠道,今天请八大姨为我毕业就业一路绿灯,并且最好是“少干(活)多拿(钱),最好是不干白拿”,她的理由很充分:“你看看隔壁老王家的孩子,读书不用功、上学非名校,一毕业只要有关系不就拿着金领的工资?做事嘛,轻松得很,成天几乎不用做事,天天没事到处游山玩水,叫人羡慕得要紧哩!”“还有楼下的小张家,听说也是靠关系办妥,就安排在电信局!啧啧啧,多吃香的行业,每个季度光是领回家的福利就成了他妈妈到处炫耀的谈资!”我的母亲,一天到晚就是混迹于这种“嘴巴江湖”里,天天做着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天上掉馅饼的白日梦,这样的梦实现的概率可想而知,于是她的失望与日俱增,七大姑八大姨免不了在她口中无数回死去又活来。

结果很明显,对身边这各种频率、各式分贝的指责、抱怨、控诉甚至“战事”,我早习以为常,反正怎么做都不对,不如不做,总之怎么努力在母亲口中都是没出息,干脆就没出息吧。

有意思的是,靠自己拼搏努力稍有点出息后,结婚娶苹果,好家伙,苹果俨然一个再版妈妈,无缝接棒,继续这机关枪不间断扫射工作,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每当我上爸妈家刚刚听过母亲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后,回到小家,还得继续接受苹果一番言语洗礼。表面看来,母亲和苹果应该是统一战线才对,其实不然,方式一样,内容雷同,实质却南辕北辙。母亲在我面前抱怨的是苹果没有女人味,对家庭不负责任,无礼貌无教养、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目中无人;苹果在我跟前控诉的是母亲妄自尊大、横加干涉,肆意妄为、为老不尊……

苹果已经不是第一次摔我的手机了,上次我息事宁人,憋着一口闷气由着她发疯,我当然知道如果双方互掐各不相让必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忍让却令她更不齒,在她的“长枪短炮”袭击的间隙我终于理出头绪:原来我的让步在她眼里一下子向变质的方向加速转变,成为“窝囊”的最有力证明!那么这次,我虽然没有明显地与她短兵相接,但我要求她赔我手机,我知道其实结果是一样的,无论是忍让还是提要求,我都里外不是人。

这些声浪,已然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即便不是我赖以生存的阳光雨露,至少是离开不得的水和空气,在我的认知中,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女人。我日夜浸泡在这些惯性里,不恼,不惧,无望,无求。直到我遇到小蓝,与小蓝温顺水汪汪的小眼神一对视,我的心顷刻被融化,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般雍容优雅的存在,有这般沉静如水的美和力量。我把小蓝带回家。小蓝快速成长为我的精神知己,我的精神世界豁然开朗,心无尘埃,处处清幽,已然不在意凡俗之人。

平心而论,苹果很能干。一个号称女人能顶半天边的大女人时代,充斥耳畔的都是大女人主义,打开电视,无论相声、小品、真人秀、电视剧,一出场女人就是牛气冲天,粗嗓门大动作,满世界都在告诉我,女人就是指手画脚、张牙舞爪、颐指气使的代名词。我有“恐女症”,我以为自己应该是不折不扣的不婚主义者。天知道当时我是因为什么跟苹果结的婚。据苹果自己说,小女人都是装出来的,恋爱时候装装无妨,婚后再装,累不累!她说,我们遇上了好时代,就应当好好享受时代带给女人的福利,男人做得了的事情我也做得了,男人做不了的事情,凭什么让女人去做?哈哈,我才不做那个钻牛角尖的傻瓜片子。是的,她很聪明,不,应该是自以为聪明,永远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永远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特别是职业带给她的便利让她如鱼得水,她在由众多行业织成的关系网中畅游无阻,她拥有资源利用资源整合的完美平台,生旦净末丑悉数登场,艳惊四座。

这不,我又给爱思考的小蓝读新闻。

四、小    蓝

只有我的一主人蓝天知道,我是只爱思考的猫。

所以一主人蓝天经常会跟我读报、谈心、说见闻。唉,他也只有我可以谈心。

猫与人类的关系既有趣又意味深长。有人说猫娇憨可爱,伺为宠物;有人说猫城府深沉,蔽弃如敌。但猫让人类忽略了一个事实:猫接受人类的豢养与给喂,甚至接受一部分爱抚,但从未参与过人类的生活,即使偶尔参与人类的游戏,那也只是我们自己有兴趣的,一旦我们失去兴趣,掉头就走。人类的意志不能使猫改变。

我们猫族的身体无一处不柔软。猫腰柔韧细长,又强劲有力,我时常将长腰放松,弯曲,柔得仿佛可以折叠。猫的轻盈有肉的质感,皮的质感,毛的质感。猫轻轻一纵,即可腾上高物。猫在高中腾跃,像闪电在空中滑翔。猫在空中滑翔的路线,可能是世间可见的最美弧线。猫的轻,是精灵之轻。

是的,轻盈和柔软,是我们猫族最显著的特质。心无尘埃,处处清幽。而人类恰恰相反,他们以重为要,以硬为强,以强势为强大,甚至现在的有些女人比男人还要鲁莽和强硬,处处以话语权宣称她们自以为是的女权主义,我想她们应该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两千多年前有个可爱的老头儿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莫柔弱于水”。还有一些仪态万方、教人见之忘忧的词以及与之相关的教养大概也已经在她们的信息库里消失了,譬如“口吐莲花”,譬如“温润如玉”。

五、蓝    天

然而不管我肯定与否、愤怒与否,一大早我就收到苹果转发给我的颇具暗示的微信:“世界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脑袋里,二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前者成功了就叫老师,后者成功了叫老板,两者都成功了叫老婆。跟老师斗是不想学了,跟老板斗是不想混了,跟老婆斗是不想活了。所以要好好尊重你身边的女人。不要和她嘚瑟!天干物燥,小心她闹!”

为了避免“闹”剧上演,我只好违心地问:需要我做什么,说吧。

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须下午陪我到金豪会所参加一个活动,要求不高吧?

什么金豪会所?怎么陪?

某民企的高级会所,要多奢华有多奢华,下午有场大型活动,特邀我参加,我完全可以叫上闺蜜李四作陪的,不过我还是把机会留给了你,让你见见蓝天之外的世界吧!

就这样,下午我们乘地铁直奔目的地。虽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可地铁上的人丝毫不见少,刚刚涌进车厢,苹果的高音喇叭亮了起来:“挤什么挤?你已经踩我脚三次了!没长眼啊!”没人回应,她仍然喋喋不休:“你踩了我已经很过分,可你又来一脚,再来第三脚,到底想干什么?说的就是你!”苹果指着一个女子叫嚣起来。

“我踩你了吗?你有证据吗?&&#¥%#¥*&*&*&***”没想到对方一口好听的北方话竟是让人无法直视的粗口。

“你个&&#¥%#¥**样!踩我三次还敢这么张狂,你再说一次试试?”

“我踩你&&#¥%#¥*&*&*&***!你喝醉了逮谁骂谁是吗?我踩你*&*&*&***!”

“你再*&*&声小心你下不了车!你就是踩了,不是一次,是三次!你非但不道歉还没完没了污辱人,你才*&*&*&***!一出口就是*&*&*&***,你的*&*&*&***有什么特别?”两个打扮入时的女性就这样以语言为武装你一枪我一炮地干了起来,用词不堪入耳,偏偏火力十足,火光冲天。

我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够了,闭嘴!”

苹果鄙夷地把我推开,又开足马力口腔喷射,并且火力已经到了动手的地步,对方毫不示弱,更加激起她的怒火,她推开人群愤慨地高高举起了手。人们纷纷靠两边躲闪,原本嘈杂拥挤的车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井然有序地沉默成了背景、成了观众,无形中仿佛有一串光束投射到这两个打扮入时的女性身上,她们光芒四射,火力十足,火光冲天。

“噼!”苹果沉重的手掌不由分说地举起,应声落下,谁承想不是落在骂架女子身上,却落在了忽然冲出来的一个橙衣女子身上。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场闹剧无可避免将进入高潮,搞不好恶性事件即将登场。橙衣女子忍着痛静静地看着骂架女子,偌大地铁车厢里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的人都僵住了。橙衣女子开口了,眼带深意:“刚才的事实证明,粗口相向只能引爆更大冲突。” 骂架女子还想争辩,橙衣女子向她竖起指头做个“嘘”的动作。橙衣女子转身对苹果:“我无端挨你一拳,仅仅是为了平息事端。公众没有为你的喧闹买单的义务,请自重!别忘了,今天是三八妇女节,请给自己、给女性同胞留点尊严!”

我无地自容。

万万没想到的是苹果再次咆哮着冲过去:“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教训老娘?”

我以男人的果断一把抓住苹果的双手把她往车厢外死命地拽,像拖住一只愤怒的母狮:“给我下车!出去!”这是我婚史以来最果敢的一次,这个举动让我自己震惊。

“我没错,为什么要提前下车?我没错,你这个窝囊废!”周遭的嘈杂重新把我吞没。

后来的后来,我们还是如约到达金豪会所,当然,进入会所前苹果已经把自己重新收拾一新,一个容光焕发、时尚漂亮的知性讲师出现在大型节日活动派对上,人们点头致意,微笑寒暄,彬彬有礼,举止文雅,貌似很有“教养”的样子。(教养,一个何其古老又何其陌生的词啊。)这个时代太慌,于是教养难,浮华易,人们纷纷把品位许给了浮华,让空洞的、无止境的欲望遮掩教养的匮乏。浮华和教养的分界点在哪里?一个向外——求胜,一个向内——求安。无时无刻不在和他人攀比,自然就拥抱浮华。无时无刻不在要求自己进步,自然就接近教养。

很显然,派对上这些貌似有“教养”的人,接下来应该就是推杯把盏,觥筹交错,各种浮华的纲目科系被包装在各式微妙的笑脸和亢奋的酒精里,它们故作矜持又欲盖弥彰。我悄悄地溜了出来。

六、小    蓝

今日惊蛰。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桃花红,李花白,黄鹂歌唱燕归来。春雷轰隆隆吹响号角,唤醒蛰伏于地下冬眠的各类昆虫。天气渐暖,群花绽蕾,处处生机勃勃。惊蛰是一个热闹的时节,春雷响,万物长。惊蛰恰逢三八节,不起惊雷才怪。

一主人蓝天曾经跟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某天他挤地鐵下班,看到一位母亲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座位,招呼孩子过去坐,背着沉重书包的少年却不干,他指着座位上的“老幼病残抱婴者专座”字样说:“这不是我应该坐的地方!”母亲尝试劝说,少年不为所动,最后母亲只好也站了起来,默默陪着儿子。这时候,拥挤的车厢里谁也没过去填补那个座位。说着,蓝天叹了一口气,是赞许,也是感动。我也陪着蓝天陷入深深的沉默,但我知道,地铁一站又一站地过去后,一定有人坐了下来,原本的气氛会消散,新的填补旧的,下一站取代上一站,感动不再,抢座继续延续。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的人世间不过如此。

我们猫族就不同了,猫是自律的,仿佛体内有架机器或时间表,使猫有着严整的秩序。是的,猫是有秩序的动物。猫接受豢养贪恋物质的享受,但猫从不会像人类一样任物质埋藏自己。猫不穿衣服,不饕餮大吃,再好的食物也不能让猫敞开肚皮。

猫甚至不与时间合流,不受时间所限。蓝天时常喜欢与我对视,他说,小蓝的眼神之深让人有种置身时间之外的感觉。

我从书上读到一个故事,德国有一只名叫卡顿的狗,他的主人去世后,卡顿就不见了,家人们都以为卡顿跑掉了,没想到卡顿竟自己找到了主人的墓地,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从来没有人把卡顿领到墓区去过。卡顿与主人生前仅仅相伴5年,却为主人守墓整整11年。人们根本无法想象,卡顿是怎样一步一个脚印,摸索着去一个从未到过的陌生地带的,这一路,卡顿到底花了多少时间,经历了多少艰辛。也许这些对卡顿都不重要,他只是觉得,你离开,我便等你回来,你回不来,我便自己去找你。或许卡顿是用鼻子一个一个墓碑地嗅过去,直到它走近其中一个,闻到了记忆中最熟悉的气息。此后11年,卡顿偶尔出去找食物,但天黑一定回来,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趴在主人墓地上。11年的守候,卡顿用自己全部的时间,全心全意陪伴了主人的生前身后,直到自己到了离去的时候。对卡顿来说,爱就是忠诚,是陪伴,无怨无悔地爱一个人就是它的一生。

读到这个故事,我是悲伤的。我理解卡顿,它让我肃然起敬。

其实二主人苹果原来养过狗,那狗的待遇是我无法望其项背的,除了高级狗粮,每周还带去宠物店洗澡,或者干脆丢给一主人蓝天洗,偏又嫌蓝天洗得不专业。什么,苹果为什么不自己替狗洗澡?呵呵,男人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女人做?蓝天都做得不专业的事情凭什么让苹果做?不幸的是苹果遇狗不淑,那狗常常刚洗完澡回来就在家里到处撒尿立此存照、圈地为王,屡教不改,次次如是。不带出去洗澡么,他又狂躁地咬着苹果的衣裙没日没夜地倾诉。最后苹果来一场声嘶力竭、慷慨激昂的“与狗共说”之后,只好与狗断绝关系。

而我们猫族则跟人类保持最合适的距离,保有自己完整的内心。猫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潭,你很难从猫的眼中看见情绪。我们从不显示自己的情绪。我们不是表达者,猫几乎不说话,因为猫没有情绪需要表达。猫把所有的情绪内化掉了。是的,猫是独立的动物。猫能精准计算与人类的距离,根据人类的亲善程度选择亲疏,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计算依据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怎样判断人类的善恶。

据说天鹅在啄食过程中安静优雅、不争不抢,始终保持着面对施舍者的自尊和同伴之间的互重。人类面对它们,应该自愧不如。人们啊,保留一份朴素又得体的自尊,和相互之间的尊重包容,真有那么难吗?

我明白蓝天其实很努力地尝试过改变现状,尝试软化苹果身上的刺,尝试用深情真情唤醒苹果的女人意识,但苹果似乎更愿意安于现状,一旦蓝天尝试努力,她劈头就是一句:“你有病啊?”现在社会步伐那么快,一个人的耐心总是有限度,一方努力永远得不到另一方的有效回应,蓝天也就退回原來的自留地里。这是个无奈的循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小蓝我也看不懂。

“你有病啊?”是啊,到底是谁病了?蓝天还是苹果?男人还是女人?家庭还是社会?抑或,地球或空气?

然而,唉,我仅仅是一只猫,即便是有思想的猫,是知书达理的猫,也只能对现状徒叹奈何,苹果们依然乖戾阴鸷、锱铢必较、心无敬畏、目无尊长,她们以高音为枪,夜以继日地向他人发起攻击。她们日夜操练,技法娴熟,枪法百变,射程远,命中率高。她们自以为掌握着话语权,时刻以胜利者自居,一切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她们开腔,她们永远就是真理,就是标准,规则可以随时更改,但规则充其量就是她们随手抓起的手电筒,永远只照向别人,对自己失效。

这让我愧疚。

太自我的人总是抱着一口井,在自己的深处坐井观天。有时候,人们自以为看清了这个世界,其实人们只是趴在世界的边沿异想天开。然后,人们再对这个异想天开的世界指手画脚,自以为真理在握。

责编:郑旭彬

猜你喜欢
卡顿蓝天苹果
“飞”向蓝天
捏泡泡可以减压
最忠实的守墓犬
最忠实的守墓犬
最忠实的守墓犬
共创一片蓝天,同爱一份绿色
最忠实的守墓犬
拥抱蓝天
收获苹果
拿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