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机器说话的人

2019-09-10 07:22邹凡凡
儿童文学选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程序员计算机人类

邹凡凡

提起程序员三个字,你脑海中浮现出的形象是怎样的?

格子衬衫?天天吃泡面?发着数字、字母和符号组成的短信,仿佛生活在阴暗的平行宇宙?

邹欣就是程序员,而且是业界顶级的程序员,是微软亚洲研究院的研发总监,但以上幾点,和他均不沾边。

所以我很想知道,作为程序员的邹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又是如何练成的?

三十年前

邹欣是广西柳州人,父母都在医院工作。别看他现在一表人才、自带气场,小时候却是如假包换的捣蛋鬼,进出医院不走大门、总是翻墙的那种。他曾经扒在汽车后面,汽车开动后被拖了很远;点火照床底找东西,结果把被子烧了一个洞;全医院开大会的时候,跑去关礼堂的总电闸……凡此种种,简直比“小尼古拉”还罄竹难书。

其中最危险的一次,是鼓动小伙伴和他一起爬高压电线塔,高压电线塔发出可怕的嗡嗡声,小伙伴不敢,这才作罢。

幸好没爬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估计再没机会去山坡灌水捉蟋蟀,没有机会在医院图书馆看书看到关门、最后从窗户栏杆里钻出来,也没有机会参加后来的计算机兴趣小组了。

是的,邹欣是高一那年开始接触计算机的。当时学校组建了一个计算机兴趣小组,挑了些数学好的学生来参加。因为是绝对的新事物,几位老师都是自己刚参加完培训班,回来就现炒现卖教给学生。一开始学校里连一台电脑都没有,大家就是看着黑板抄写BASIC语言,邹欣是在医院才第一次看到电脑长什么样儿,才有机会在上面敲一些程序的。

那时在他眼中,电脑就是个笨重而且并不怎么好玩的电子玩具,得先学怎么和它说话,才能让它做一点点简单的事。

后来,兴趣小组的庞老师带孩子们晚上去柳州计算机中心上机,那时用的都是苹果机(和现在的苹果机可不一样),据说整个计算中心只有一台IBM电脑,像尊贵无比的女皇,单独待在一个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学生不能进去,邹欣每次路过都偷偷往里瞅,看到计算机中心的工作人员在兴奋地讨论软件升级,心里充满模糊的向往。

来上机的人很多,孩子们有时需要在走廊上排队等位。那时电视里刚开始播放《上海滩》,邹欣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在走廊里一边排队一边听对面两个女孩子讨论冯程程和许文强的情景。

许多年后有人问邹欣:“如果穿越回中学,只能说一句话,你会对你自己说什么?”

邹欣回答:“我想给当年的我一个U盘……等等,但是他也用不了啊!好吧,我想对他说:‘要多和人打交道,特别是多和女同学交流。’”

啊,月光下走廊里等待的少年时光,是不是有些没有说出口的话。

言归正传。

再往后,学校终于买了二十多台电脑。庞老师在暑假也开了培训班,但是学生们上课时都在用电脑玩游戏,庞老师一怒之下把总电源关了!大家的注意力这才集中到程序上。是呀,和电子游戏相比,编程难度太大,过程太长,必须坚持过最初那段和尚念经一般的枯燥过程,才能体会到长久的乐趣。

暑假培训结束,邹欣参加了广西的计算机竞赛,通过了初试,但在复试中成绩不好。当时判卷的方式很生猛,就是把学生写在试卷上的程序原样输入到电脑中运行,如果能够运行并得出正确结果就得分,否则就零分。同校一位获奖同学由于卷面写得太乱,一开始分数也不高,后来庞老师找到竞赛组织者,复查卷子,分析程序思路,才让这位同学得了应有的高分。至于邹欣自己,他在一道大题中别出心裁地使用了一个自认为巧妙的方法,和庞老师沟通后,老师认为这个想法很不错,可惜基本功不足,没能把程序语法都写对,计算机铁面无情,自然是不认的。

邹欣憋足劲儿,一鼓作气又参加了《少年计算机世界》的比赛:编程判断三角形的类型。他在纸上写好程序,央求庞老师开学校机房门让他调试一下,等他敲敲打打总算把程序调通,一扭头看到庞老师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个程序寄出去之后,得了奖,庞老师很高兴,可惜暑假结束就是高三,要准备高考,就没有再花时间在计算机兴趣小组上,但它种下的小小种子发了芽——填写高考志愿时,邹欣大笔一挥,写下了北大计算机专业。

随后的经历就比较拉仇恨了,虽然我们中很多人被兴趣小组种过种子,也很想豪迈地填一把北大之类的学校,但邹欣不仅填了,还顺利考上了。

那些当初和邹欣一起调皮捣蛋的小伙伴,估计和我们一样也很想知道,邹欣难道就是比一般人聪明?

对此,邹欣是这样评论的:“我觉得总体来说大家都是同一个脑袋,智力差得并不多,在某一个方面持续地努力,就会有不错的成果。”

这并不是谦虚——好吧,聪明那是肯定的,但更重要的“持续努力”的确一直在持续,举几个小例子:

大家看到个别照片上的邹欣,不知是不是吃多了汉堡,看起来胖胖的,但他后来无论工作多忙都坚持运动(比如跑步,跑了很多半马),终于成功维持在了健美先生的体态。

还有打乒乓球,小时候他用右手直拍,后来特意训练自己左手横拍,让两只手(和两个半脑)都能得到锻炼,左右开弓,不亦乐乎。

还有读书,那个曾经被关在图书馆的小孩依然深谙见缝插针之道:长途航班上他总是在读书,他甚至可以绘制出一份“北京等孩子读书地图”,因为许多书籍都是在周末两天等待女儿参加各种兴趣班的时候读完的,从西三环到北四环,他发掘出许多理想的读书地点。

有一次女儿上舞蹈课,邹欣走进一家高档鞋店(因为太贵没有顾客),问店员可不可以坐在试鞋的椅子上读书,同时增加鞋店的品味。

店员拒绝了他,他只好又坐回车里读书去了。

绝世武功从不是一天练就的,这是邹欣小时候读金庸就懂得的道理。

大学毕业后,邹欣回高中看望过庞老师,又过十年再去,在已经变化到认不出的校园里,邹欣得知,庞老师已经因病去世了。三十年前的少年时光,终究走远了。

后来,在写作《编程之美》时,邹欣把这本书献给了已无法读到它的庞老师。

三十年后

北大毕业数年后,邹欣去美国读研究生。学校位于底特律市中心,底特律是美国中东裔移民的最大居住地之一,也是美国治安最差的几个城市之一,邹欣不仅安然度过,还结识了不少中东朋友。(倒是我,脑补了不少边听枪响边写论文的惊险镜头。)

比起安宁的大学城,在这里读书让他的接触面更广,对美国的了解更深。等写完论文,邹欣就带着全A的学分离开了。

离开底特律,前往西雅图,邹欣来到微软公司总部工作,后来又被从西雅图派往北京的亚洲研究院,经常北京—西雅图飞来飞去。

当年模糊的向往成为现实,偷窥女皇机的少年成了职业程序员。

让我们先来一组快问快答。

问:“到底什么是程序员?”

答:“程序员就是和机器对话的人,他们用机器能够理解的语言(BASIC、C、Python……),让机器具备某种功能或完成某种指令。”

问:“如何才能成为程序员?”

答:“最有效的方法,是先写1万行代码,而且混在其他人写的10万行代码里,也能愉快地运行。”

问:“作为业界顶尖程序员,你具体干过哪些工作?”

答:“我写过PC的软件,开发过最新的Windows 10操作系统的新功能,写过网页服务器的软件,写过手机的软件,现在则主要研究人工智能。”

问:“好吧,如今人人都在说人工智能,但在不少人(包括我)的想象中,人工智能就是一个方脑袋的机器人,正常的时候打扫卫生,发起疯来就攻击人类。”

答:“其实人工智能大致有三个层次:

“基本层次是智能基础建设,比如智能城市管理、交通管理、金融管理等等。

“第二个层次是智能增强,比如搜索引擎、自动语言翻译之类,可以帮助人类更有效地交流信息和做出决定。

“第三个层次才是模拟人类的智能,像人类一样能认知、思考、判断,并且适应不断变化的外界环境的智能软件——这是人工智能学科最初就有的梦想,也是最难实现的,硬件做成什么形状的脑袋倒无所谓。

“大家熟悉的阿尔法狗就属于第三层次。作为围棋高手,邹欣在为阿尔法狗团队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一些遗憾,因为他和同事们也研究过这个领域,但没有做出什么好的成绩来——并不奇怪,即使是最顶尖的程序员,在软件开发的过程中也会遇到很多困难的阶段,遇到难以逾越的障碍。”

我接着问:“如果真的实现了模拟人类的智能,它们不会把人类灭了吗?人工智能是否意味着人类的末日?对此已经有许多的恐慌,你是怎么想的呢?”

邹欣不紧不慢地说:“人类对于自己还没了解的事情,都是有恐慌情绪的,以前人们看到日食、彗星也很恐慌,也觉得是人类末日的象征,后来的原子弹也引起过许多忧虑。所以我们应该继续研究人工智能,而不是停止,通过互联互通的网络以及强大的计算能力,了解它的原理,它能做什么好事,如何预防有人用它来做坏事,还有,应该如何从法律、行业规范、道德等方面进行制约。”

好吧,对程序员这个职业有了基本的了解,现在我们就可以看看对于他们的刻板印象了。

格子衬衫?

不存在的,没有一张照片里的邹欣穿着格子衬衫,事实上,为了显示健美先生的素质,他更喜欢穿T恤。

天天吃泡面?

这一点大约说明程序员的工作比较忙——这倒是的,邹欣同一团队的小伙伴们说,只有他在飞机上飞越大洋时,他们才可以喘口气(前边说过了,飞行时他在读书)。不过,往往一落地邹欣就开始发邮件,据统计,有一年他在公司的邮件系统发了12920封邮件,平均每个工作日发56封,这还比前一年的邮件数量降了10%。而且邹欣不需要倒时差,落地就开始工作,这一点绝对让一上飞机就晕得涕泪交流、每次从中国到法国后都足有半个月凌晨四点多就像猫头鹰一般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的我羡慕不已。

发着数字、字母和符号组成的短信,仿佛生活在阴暗的平行宇宙?

这前半条,还有许多与之相配的段子:比如朋友来借1000元钱,程序员说“借你1024元,凑个整”;比如想在5月20日这天给女朋友送花,结果到5月22日才想起来,于是告诉女友,“522是16进制的1314”……

在邹欣看来,有些段子是有道理的,而且很可爱,因为程序员在长期与电脑、程序打交道的过程中,养成了注意细节、一丝不苟、讲求逻辑、有一说一的风格,程序的逻辑要非常严密才能正确执行,而不是“差不多”“大概吧”“艺术发挥一下”就可以过关的,所以他们经常使用数字、字母、符号这样“机器的语言”。

但别忘了,程序员也是会说人话的,邹欣本人尤其是运用“人类的语言”的高手。比如他批评一些眼高于顶的年轻人:“小时候每天走路上学,路上两边都是农田,经常有水牛同行,水牛一边走一边尿,一般可以持续十多分钟,而现在有些人会写几行程序就被称为‘牛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他也非常善于自黑,比如放上自己并不特别美妙的打羽毛球照片,并赋诗一首:

扇!

快手挥拍毛未沾,

惊回首,

离线三尺三。

从小到大的书没有白读,这文字功底棒棒的——事实上,自写这个专栏以来,邹欣这篇是最困难的,因为他对写作的要求太高,督促我改了好几稿。

之前已经提到,邹欣自己也写书的,除了《编程之美》,还有《构建之法》,后者现在是三十多所学校软件工程的教科书。他对自己的作品,要求自然是比对我还要高1024倍的。

最后一问:程序员生活在阴暗的平行宇宙吗?

并不。只要看邹欣的博客和微博,就能感觉到一种温暖。一方面,他在工作上、课堂上(业余他曾在清华和北航教软件工程)是很严格的,对于那些哀号课程太难、指责他为什么不放个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学生,他向来不为所动,只是说:“高质量的课程,就是有难度的。”

但另一方面,他就在我们身边,大门永远敞开,从编程到学业、职业,再到整个人生,和他聊过之后,会觉得云开雾散、斗志满满。

“如果有学生来找我,我争取像庞老师那样,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多给他们一些鼓励和机会。”邹欣说——我相信这一点,正如他牺牲了许多休息时间来接受我的采访一样,顺便说一句,我们虽然都姓邹,却并不是亲戚,我是众多受到鄒欣帮助的路人中的一个。

三十年前的少年,三十年后的程序员。

正如三十年前的少年无法准确预料现在的一切,现在的我们同样无法预料三十年后的一切——毕竟,没有人穿越回来递给我们U盘。

程序员是与计算机对话的人,在本质上和与人类对话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许三十年后,地球上已经存在不止一种智能的对话,人类与人类之间,人类与机器之间,机器与机器之间,甚至人类与机器的界限都不再分明……我们只是在为之做准备而已。

那么,做邹欣老师这样与计算机和人类都能达成深度沟通的智者,你愿意吗?

猜你喜欢
程序员计算机人类
人类能否一觉到未来?
2020年程序员依然很吃香
中国计算机报202007、08合刊
人类第一杀手
中国计算机报2019年48、49期合刊
中国古代的“计算机”
程序员之子
谁变成了人类?
加班
人类正在消灭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