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原昌
我的太爷有两个儿子,爷爷大青,二爷二廷。
二爷年轻时是个混混,街面上拿刀弄棒的打过架,茅厕墙头看过女人如厕,爬别人后院偷过鸡鸭。到了娶亲的年龄,三村五里的姑娘都不敢嫁他。
太奶急了,拿着好吃的,迈着裹着的小脚,去求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二爷的亲事才有了着落,是村东头的桂花丫头。
桂花和二爷同岁,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就是长相一般,大圆脸,裹脚也没有成功。
二爷一撇嘴:“这门亲事我不愿意!”
太奶吼道:“有个姑娘嫁你就不错了,瞧你的德行,还嫌弃别人……”
成亲的那天,新娘子刚下轿,就有接亲的撩起新娘的裙子,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二爷臊得满脸通红,好像众人都在嘲笑自己。入了洞房,二爷一看桂花一双大脚丫,就怒发冲冠。盖头都没有揭,脱下新郎服,摔门而去,一晚上没有回来。
桂花哭了一夜,一大早起来就给一大家子做饭,做好饭端给婆婆,太奶问:“二廷呢?怎么还不起来!”
“昨晚走了,还没有回来!”桂花低着头说,一脸的泪花。
太奶站起来就把碗摔了,喊:“大青,把二廷给我找回来!”
天黑时,爷爷揪着二爷回到家里。一家人正在吃晚饭,二爷一脚上去就把桂花的碗踢飞了,暴跳如雷:“谁再敢给她饭吃,我就揍谁!”桂花吓得瘫坐在地。
太奶训斥:“你个忤逆不孝子,要气死我了……”然后拿着拐杖,追着二爷打。
家里人惧怕二爷,没有人敢给桂花饭吃。桂花两天没有吃饭,饿得站都站不稳。奶奶偷着给了一个杂面馒头,桂花咬了一口,泪哗哗往下流,对着奶奶磕了一个头说:“大嫂,这个家我不能待下去了,他会打死我的。”
奶奶也抱着桂花哭了,扶起来说:“要不你走吧,命重要!”
就这样,桂花做了三天二奶奶,就回娘家去了。
二爷三十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一家逃荒过来的父女俩。女儿叫荷花,白净脸儿,脚特别小,正经的三寸金莲。二爷见了一次,就丢了魂。
二爷从家里偷米偷面送给荷花,还偷了太奶的银圆给荷花打了一副银镯子、一个银簪子。
荷花就这样被二爷收了,也没有举办婚嫁仪式,就住进二爷当初和桂花结婚时的婚房里。
太奶拿着拐杖,不停捣着二爷的房门喊:“二廷子,你做这种损阴的事,会遭报应的。”
二爷在里面回应:“我不管别的,荷花模样俊,我喜欢!”
冬去春来,荷花接连给二爷生了三个女娃娃。太奶看都不看,厌恶至极。一开始二爷抱着大妞,哼着小曲显摆,后来就叹气不已。原来三个丫头都有点问题:大妞,眼睛有点斜视;二妞,说话不清楚,哼哼唧唧;三妞,干脆就是脑瘫,俗称的娃娃瘫。
太奶看着碍眼,一生气就把二爷赶出家门。
二爷带着一家子,看谁家房子空着,就央求住进去给人家看家。今天住张家,明天住李家。没有多长时间,二爷受不了这样的苦,上山当了土匪。
二爷当了土匪也没有扔了家,总是十天半个月夜里回家,给荷花送粮食。
这天,十几个喽啰押着一个壮汉到了山寨向二爷禀报:“老大,这家伙挑了一担玉米从山下而过,兄弟们要他留下粮食走人。谁知道他用扁担打伤了几个兄弟……”
二爷头戴狗皮帽子,反穿皮袄,走到壮汉面前:“胆子不小啊,竟然在我地盘打伤我的弟兄,拉出去杀了!”
“你们不杀富济贫,却打劫穷苦人,我死了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壮汉一边走,一边长叹,“桂花,你要好好活着,把孩子们养大。来生我们再做夫妻。”
二爷一愣,连忙喊道:“给我押回来!”
二爷问:“你婆娘叫桂花?”
壮汉说:“是啊!她人很好。也是个苦命人,先前嫁了个无赖,嫌弃她脚大,守了三天空房,被赶出家门!”
二爷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一阵哆嗦。喽啰们喊:“老大,和他废话干什么,一刀杀了痛快!”
壮汉流着泪说:“我死不足惜,可怜桂花和五个孩子,没有吃的了,还在家里等我呢!”
二爷背过身,泪花在眼眶打转:“把他放走,顺便包一袋银圆。”
壮汉愣了一下,忙不迭道谢走了。
二爷然后大声说:“弟兄们,从今后只打劫不仁不义的富贵人家。遇到特别的穷人过不了年,晚上用黄表纸包几个银圆挂门闩上或者放窗台上……”
山寨响起一片欢呼声。
半年后,二奶奶荷花就生下儿子小虎,虎头虎脑,可爱极了。二爷是在解放初期政府号召从匪人员改邪归正时回家的。
二爷老了的时候,在外面晒太阳的当口儿,就喜欢给那些老太太吹嘘,他当土匪的陈年旧事,说得天花乱坠。
有老太问:“你咋没有给办个压寨夫人呢?”
二爺就笑:“我的压寨夫人就是荷花啊!”
这时,二奶奶就颤巍巍走到二爷跟前,揪着耳朵说:“老了不害臊,还当光荣历史讲!”
我二爷的事是奶奶讲给我听的,至今我和小虎叔谈起二爷,还唏嘘不已。
(原载《新青年》2018年第4期 湖北聂勇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