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白马镇老宣传委员走了,因病去世,离退休还有五年。老委员一走,新上任的宣传委员压力陡增,麻烦来了。因为有人对新任宣传委员叫板。
新任宣传委员叫白武。叫板白武的叫白雪飘,是白马镇文联常务副主席。白武分管白马镇宣传思想文化系统,管理宣传办、文明办、文联、文体服务中心(文化站),兼任镇文联主席。白雪飘是白武的下属,文联公章握在白武手里,文件签署还得白武落笔生效。
公然叫板领导,不仅在官场,即便社会上,也似不妥。当地老百姓说,除非吃了豹子胆,或者不想混了。白雪飘不仅没吃豹子胆,而且非要混得有模有样,这中间,就有故事。
白马镇历史悠久、文化繁荣,尤其具有鲜明特色的当地说唱艺术极为发达。镇辖七个村庄,颇具诗艺特点,分别以马为本、以色为别,取名赤马一村、橙马二村、黄马三村、绿马四村、青马五村、蓝马六村、紫马七村,每条村都有一个聚集至少数十名说唱艺术人士的文艺团体。白马镇成为省市县文艺团体人才输送基地,早跻身全国文化强镇之列,遐迩闻名的说唱艺术事业还成为当地丰富的旅游资源。每年十月举行的“白马镇(十村)曲艺大巡演”,经政府包装加上当地流传已久的风味美食,吸引游客纷至沓来。
白武原是镇宣传办主任,就任宣传委员初期已感压力重重。老宣传委员在任时成绩斐然,组建了以七村曲艺社为主的白马镇文联,并且推动文联成为全县唯一带编的镇级人民团体。慧眼识宝的老宣传委员还招入白雪飘等三位民间出色艺术人士。说唱艺术是白马镇的重点文化事业,镇文联是团结联络七个村级曲艺社的桥梁纽带,管不好文联,有可能砸了白马镇的文化旅游品牌。白武明白,无论事业还是感情的天平,白雪飘等人的心还停留在老宣传委员那里。更让白武心怯的是,体育教师出身的自己,对说唱艺术一窍不通,父母又给自己取个“武”名,常让人家闹笑话。你看白雪飘,白发长须,衣袂飘飘,白马镇的群众认可他是大师呢!
白武记得,白雪飘叫板,是自己上任不久,在赤马一村曲艺社调研时发生的故事。白雪飘提出该社在哪些方面改进,镇里补助多少钱。白武听了不乐意。五十五岁的白雪飘说,老委员觉得这样改好!四十刚过的白武说,我从党委角度看,不好!白雪飘不服:我们跟老委员玩说唱时,你还是学生娃呢!白武当即不悦:现在我是宣传委员。就差没讲“我说了算”。
场面立时尴尬。白武有些后悔不该摆出官腔时,白雪飘已经拂袖而去。次日,全镇召开本年度“白马镇(七村)曲艺巡演筹备工作会议”。按照往年惯例,大会继续推选镇委书记、镇长为总指挥,宣传委员为常务副总指挥、兼负责具体工作的筹备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文联常务副主席为办公室副主任。让白武恼火的是,文联作为骨干单位,白雪飘竟然告病请假。
时值七月末,看似平静的七条村已经风起云涌,各个曲艺社开始备训参演事宜。离巡演只有短短两月,关键人物却在关键时刻消失,这不制造难题吗?会后,白武给白雪飘打电话,连打三次没通,只收到条短信:卧病在床,无力说话。白武气得跺脚骂娘,会点本事就上天?但人家现在就上了天,白武又能把他怎样!回到家里,老婆见白武唉声叹气,问怎么回事。嘴角冒泡的白武如实说了,白雪飘太有个性,简直是头牛。
老婆说,你新官上任年纪轻资历又浅,白雪飘是专业人士,大师们看重尊严,有点个性正常,人家中央领导对专业人士都很尊重呢!白武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就问老婆有什么意见。老婆说,平常我俩吵架,你有理也不和我争,还夸我聪明,最后不就没事了吗?老婆说完,笑得花枝乱颤。白武突然明白,就有了主意。
此后不久,县文化局、武装部下发通知,举办“八一慰问军属文艺演出”,有省著名曲艺表演家白一风的节目。白一风是白马镇出去的前辈,德高望重,也是白雪飄的好友。白武安排人转发通知时,嘱咐一定要给白雪飘留张票。果然,待到八月一日,白雪飘的病也好了,跟随着白马镇的军属们一起赴县观看演出。
当晚演出大获成功。领导上台接见演员之后,白雪飘去到后台会见老友,祝贺的大话刚说完,白一风呵呵大笑:你也不简单啊,带出的徒弟不但成了宣传文化战线领导,还讲情面,今晚要请我们出去喝杯茶呢!“喝茶”是种礼仪俗说,指去清静的饭馆或茶室简单吃些东西,既不奢侈浪费,又显清新雅致。白雪飘虽比不上白一风的名气,但在省内曲艺界也有些知名度,也确实带出不少说唱艺术方面的高徒。白雪飘问是哪个徒弟,被白一风拉到一辆黑色车旁。一个年轻男子从车里钻出,熟悉的面孔堆满笑容,说:两位老师好!
白雪飘定睛看时,立马傻眼:这不是白武吗?他怎么突然冒了出来?
这当口,县文化局长、武装部长过来送行。客气地招呼两位艺术大师之后,文化局长对白武说,既然你要和两位老师叙旧,我就不奉陪了。武装部长说,我也有重要任务。白武冲两位领导道了谢,拉开车门,躬身对白雪飘邀请:老师,请您陪一风老师上车吧!
夜风徐徐吹来,白发长须的白雪飘落座后,取纸捂眼,低声说有沙子落眼里。伸手揩时,眼里湿湿的有了泪。
(原载《荷风》2018年冬季刊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