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慢慢来

陆盛雯

之前的我对孩子们缺乏耐心，总想把他们当成手中的橡皮泥，急着去雕琢，巴不得一天就变成自己心中的样子。可是，事情总是不如人意，孩子们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甚至还适得其反。我想：如果慢下来，多一点耐心，或许孩子会给我一个惊喜。

“大鼻涕”与小老师

班里有个孩子，大脑袋，黑黑的皮肤，鼻涕常常挂在嘴巴上，不时吸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你，眼里有懵懵懂懂的无助感。或许因为怕他脏兮兮的，同学们都不太愿意和他玩。他也不爱交流，或许因为从小语言发育有缺陷，致使他至今说起话来仍是支支吾吾，有的字在嘴里就像被糯米裹着，黏黏糊糊。在班上，他似乎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有一次，他慢慢吞吞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因为家庭作业没写，他又被打小报告了。埋头改作业的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幕，我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压低声音对他说：“作业不写可不能养成习惯，快点去补起来好吗？”于是继续埋头苦干起来。突然，我隐约听见了一声啜泣，抬眼一看，这个孤独的小影子还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我停下手中的笔，看着他，突然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身影：一身不太合身的脏衣裳“挂”在他瘦小的身上，他的鼻涕还是那么安静地挂在他的嘴巴上面，偶尔轻轻一吸便看不见了。他深深地低着头，眼里的泪水从眼眶边滑落下来。我的心突然一酸，刚准备说话，他憋了好久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了：“老师，我不会写……”每个字都很清晰，这是我听他说过的最清楚的一句话。我被他的话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和我说话。每次都是我问他，他摇头点头，怎么也不愿意说话，想到这里，我有点激动：“你需要我的帮助吗？”他点点头。我想了一会，拉起他的小手，还是黑黑的、黏黏的，有点凉，我把它放在我的手心，说：“我给你找个小老师怎么样？”他有点犹豫，我又说：“你喜欢和哪个同学玩？”“张明。”他吞吞吐吐地说。“好的，那就让他来帮你好吗？”他点点头。

看着他离去，我想：原来他平时不爱说话并不是性格有问题，他也有好朋友，是我的偏见让我失去了很多了解他的机会，作为老师，我很惭愧。于是，我把张明叫过来叮嘱他很多事。正式任命他为“大鼻涕”的“小老师”。

张明很乐意帮助他。从那以后，每天早晨来到学校都提前给他检查作业，不懂的地方教他。那段时间他的作业都能完成了，尽管质量不算高。但是看到他的进步我感到很高兴。

“我不想当他的小老师了！”

一天中午，我在趴桌子上午睡，外面很吵，敲门的声音很急促。我打开门，班里的几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说道：“老师，大鼻涕哭了，张明也哭了！”

我急忙走进教室，两个孩子都在哭。“大鼻涕”哭得鼻涕又流出来很多。我赶紧拿出纸巾帮他擦拭，我问怎么回事。张明带着哭腔说：“老师，我不想当他的小老师了！”听着，大鼻涕哭得更凶了。我问缘由，原来张明教他写作业，他很听话，这几天他开始不听了。变着法子跑去玩耍。张明说着又委屈又生气。这时，我脑子也懵了，难不成强硬要求他听话？我有点难受，又有点生气，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于是，我说：“算了，先让他自己想想，等我和他聊聊。”

走进“大鼻涕”的内心世界

从那以后，他的作业，我破例让他不写。我想：先从他的内心开始努力。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走进他的世界。

我邀请他爷爷来办公室。那一天，我和他交流了很长时间。

“大鼻涕”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离异后，父亲外出打工，常年在外，他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奶奶没有上过学，更不懂怎么教育。从小，他就跟着家里的老母鸡后面跑。老母鸡被宰后，家里有一只猫，他便天天摸着小猫坐在凳子上看电视。唯一的教育就是每天下午吃饭前看的那半小时《小猪佩奇》。

爷爷还告诉我：“大鼻涕”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孤僻，其实在家是个很开朗的孩子。放假在家到处疯跑，因為没有人管他，他和村里的小猪、小鸡、小狗玩得不亦乐乎。他们村的孩子很少，很难有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再加上父爱和母爱的缺乏，他更没有了感情的寄托。爷爷说他特别喜欢家里的猫，有一次猫走丢了，他哭了一下午。说着，爷爷眼里湿润了，抹着眼睛说：“这孩子命苦。”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后来我们聊了很多，似乎我又打开了一扇窗。

于是，我慢慢能理解他。脏，是因为奶奶身患尿毒症，无法从事体力劳动，身上的衣服尽量少洗，爷爷年纪也大了，所以，他换衣服的频率也很低。鼻涕是因为他有鼻炎，不注重保暖，常常感冒，一感冒，鼻涕就多了，所以就有了他的外号。因为爷爷奶奶的教育方式不够好，造成他的散漫习惯，做作业也没有规定的时间，没有人检查，所以就没有办法完成家庭作业……那天我在工作日志上写了很多，对这个孩子的一点点信息我都不想放过。

是的，曾经的我是多么的残酷，只看现象，只注重结果，甚至对他还有偏见。如今真想给自己一巴掌，问自己：“你配当老师吗？”“孩子，你别怕，别急，你慢慢来，我等着你，帮着你……”我在心里默念道。

“我要继续当他的小老师！”

从那以后，我开始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没事就找他聊聊。虽然他不说话，但是能听到我的话，有时候点点头表示同意，有时候又一副忧伤的模样。我暗地里和班里的同学商量怎么帮助他，没想到很多孩子都非常热心，愿意去做。慢慢地我发现他身边多了几个同学陪伴。

孩子的世界永远是最简单、最纯洁的，就像他们的友谊。有了一个大家庭的陪伴和鼓励，“大鼻涕”也没有了鼻涕，小手也变白了，就连笑容也多了。孩子们也越来越愿意和爱干净的“大鼻涕”玩。一天，张明跑到我办公室，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之前错了，对待同学没有耐心，现在我想继续当他的小老师！请您原谅我好吗？”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微笑着点点头。

“不急，让他慢慢来。”

那是一节课外阅读课，同学们分享自己最爱的一篇文章。突然，一只小手举了起来，我抬头一看，是“大鼻涕”。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从来不举手的他破天荒了！我们既惊喜又激动，所有人都用力鼓掌邀请他上台读书。可是他没有上台，只是缓缓起身站立。他用不太清晰的语言读着一篇文章，在场所有人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可是还是不太清楚。有孩子忍不住站起来说：“老师，要不让他上台读书吧！”我把食指放在嘴巴上，“嘘”的一声，“不急，让他慢慢来。”那同学点点头。当时，空气好像凝固了，所有人几乎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他读着……

“孩子，你慢慢来”，这是一句多么暖心的话。现在，我碰到一个孤独的孩子，不会再急着把他推进人群，而是给他时间，让他感受集体温暖，告诉他：“孩子，你慢慢来。”碰到一个好动的孩子，我也不会急着让他安静地坐着，而是给他时间，让他感受静下来的美妙，告诉他：“孩子，你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