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洁
摘要:弗兰纳里·奥康纳是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但是,由于她的创作背景与中国非宗教化语境的差别,她在中国被长期误读。本文第一部分简要介绍奥康纳在中国的接受情况;第二部分着重分析她生平中导向启示主义信仰的因素;最后一部分集中讨论她作品中的“距离现实主义”。
一
弗兰纳里·奥康纳(1925-1964)是美国杰出的短篇小说家,在世和身后都获得了很多荣誉,更有1972年创刊的《弗兰纳里·奥康纳研究》专门发表奥康纳研究最新成果。但是,她长期以来被中国读者误读,作家马原(1953-)称她为“邪恶的奥康纳”① ,中国社科院资深学者黄梅称她的作品表现的是“绝望”,根本“没有一丝希望”② 。
随着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改革开放,越来越多的有宗教背景的西方作家为国人所熟悉,但是为什么对奥康纳误读重重呢?笼统地说,基督教信仰有两大途径:理性和启示,西方作家大致可以分为偏向理性的或者偏向启示的两大类。理性途径靠人的逻辑能力来对信仰做出判断,启示途径认为信仰是超越理性之外的,信仰之路唯有虔诚谦卑地接受上帝。理性与启示之间的辩论存在了几个世纪,从启示的角度看,被理性所证实的信仰是人类对自身的崇拜,与上帝无关,所以,被证实的信仰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显而易见,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偏向理性的基督教作家更容易被理解。而弗兰纳里·奥康纳的创作启示主义式的。
二
奥康纳虽然年少成名,但一生备受病痛折磨,启示主义的信仰呼应着她向死而生的人生,就连形式主义理论家柯林斯·布鲁克斯都这样说,“在奥康纳的情况中,把作家和其人生分开来看是不可能的” ③ 。
奥康纳生于1925年,在12岁以前一直生活在佐治亚州的萨凡纳(Savannah, Georgia),她的父母和亲戚都是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因此信仰对她来说就像“刷牙一样自然”④ 。
1942年奥康纳就读于专门培养教师的女子大学---佐治亚州立女子大学(GSCW),奥康纳是学校文学杂志《柯林斯人》(Corinthian)的编辑,同时,她还是校报《回廊》(Colonnade)的插画师。尽管在校期间,奥康纳在学业和文学艺术创作上都比较成功,但她后来对这一段生活并没有太高评价,所以在佐治亚州立女子大学毕业后,“我意识到,如果有志于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我需要专业的指导。因此,我加入了衣俄华州立大学的写作班”⑤ 。
衣俄华州立大学的写作班是美国最早期的写作训练项目之一,1945年9月奥康纳步入了衣俄华州立大学。在此期间,奥康纳开始创作《慧血》(Wise Blood),但是那时鲜有人能够理解。艾伦·泰德当时是衣俄华大学的访问学者,他坦白承认对她作品的误读,“我对于她所写的那些东西简直是一窍不通;我帮她修改语法。……直白的风格、怪异的语法、单调的句子结构,都是她表达人性视野的必要载体,她的视野又窄又深”⑥ 。
奥康纳对依俄华大学的教学效果是有保留的,“这样的批评通常都是无知、恭维和刁难之词。瞎子领着瞎子走,这是很危险的。一个想要把一种写作方法强加于人的老师也同样是危险的。幸运的是,我遇到的多数老师都懒得这样做。但不管怎么说,你应该警惕那些咄咄逼人的人”⑦ 。她把写作看作是对信仰的表达,她或许更愿意把自己的成就归功于上帝,而不是依俄华大学。
在依俄华大学的最后一年,奥康纳申请去位于纽约萨拉托加温泉的亚多艺术创作中心(Yaddo)。但是,对于亚多的社交和政治氛围,她感到有些不适。“我是此地唯一一名信仰上帝的人。我想他们也信仰上帝,但是他们耻于承认。他们认为自己是大写的知识分子”。1950年,奥康纳患上了红斑狼疮,被迫返回米利维奇(Milledgeville)。
三
奥康纳小说创作中的情节、人物和创作方式都与启示主义密切相关。奥康纳曾被中国批评家安上批判现实主义的标签,因为她的作品确实表达了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批判⑧ ,而且她的语言生动流畅。另外,她的故事都发生在二十世纪的美国现实中,那么这是否就是她所关切的现实呢?
奥康纳对现实的概念源自于启示主义信仰,“她创造了一个新词来指称她作品中的艺术形式----“距离现实主义”(realism of distance),这个概念中包含两层现实,一层是物理现实,另一层是精神现实。因此她必须去“寻找能够连接、联合或包容两个现实的某个意象;一端是具体世界,另一端是裸眼所看不见的(现实),但他对此深信不移,就像每个人都能亲眼看见地那样真切”⑨
基于启示主义信仰,精神现实是奥康纳创作的终极目标。但是,如何才能到达这样一种遥远且不可见的现实呢?奥康纳充分利用具体可见的现实去触碰不可见现实,这也是为什么初读她的作品会有一种“现实主义”错觉的原因。那么,两层现实之间有怎样的关系呢?这两者能否合二为一?
因此,在奥康纳的作品中有两种逻辑,现实逻辑和启示逻辑。下面以她的代表作《好人难寻》(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为例分析,一大家人外出游玩,老祖母、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外孙,但不幸的是,他们路遇一名人称“不合时宜者”(misfit)的逃犯,然后所有人都命丧枪下。故事的前半部分充满细致的细节描写,非常现实主义,而令人错愕的结局却是完全启示主义的;而把这两种逻辑链接起来的是老祖母面对枪口时的一个举动,她向“不合时宜者”伸出手,说道“我的儿啊”。关于这个启示主义意象,奥康纳如是说,“这是与奥秘接壤的时刻,……老祖母最终发现了根植于奥秘之中的她与“不合时宜者”的亲缘关系。读者通常对她死前的言行迷惑不解,但是对我来说,如果没有老祖母此时的所说所做,这个故事就没有意义”“不管这多么难理解,我都坚持认为,老太太的行為就像一粒芥子种子,将在“不合时宜者”心中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老太太的行为将对他产生足够的冲击,使他变成一名他本应该成为的先知”⑩ 。
對准老祖母的枪口,同时也对准了读者。奥康纳正是以暴力把那些有立体感的生活图景突然压扁,产生令人震惊的冲击力,把人物和读者一起从现实的一端推向启示的一端,推向平面的寓言世界中去,从而实现“距离现实主义”中两种逻辑的突兀转变。
注释:
① 马原. 阅读大师[M ].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2. 第176页
② 黄梅.弗兰纳里·奥康纳[A]//钱满素.美国当代小说家论[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③ Brooks, Cleanth. “Flannery O’Connor—A Tribute”. Esprit 8.1 (winter 1964). p17
④ O’Connor, F. The Habit of Being[M]. Sally and Robert Fitzgerald (ed.).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79.p164
⑤ O’Connor, F. Nashville Tennessean 31 July 1956:4E
⑥ Tate, Allen. “Flannery O’Connor—A Tribute”. Esprit 8.1 (winter 1964). Pp48-49
⑦ O’Connor, F. Mystery and Manners[M]. Sally and Robert Fitzgerald (ed.).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69. p86.
⑧ 参见石云龙,《荒诞畸形 警醒世人――解析奥康纳笔下‘畸人’形象》,《当代外国文学》2003年第4期, 第117-118页
⑨ O’Connor, F. Mystery and Manners[M]. Sally and Robert Fitzgerald (ed.).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69. p42.
⑩ O’Connor, F. Mystery and Manners[M]. Sally and Robert Fitzgerald (ed.).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69.pp11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