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伟
“油腻中年”一词是网络流行语,源自2017年冯唐的一篇文章《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其中油腻的意思是一些让人看着讨厌不招人喜欢的特质。油腻中年是形容那些油腔滑调,世故圆滑,不修边幅邋里邋遢,没有真正的才学和能力又喜欢吹嘘的中年人。
原则上说,我是同意冯唐对具备以上特质的中年人“油腻”的定义的,但时下对“油腻”的过分解读,大有“娱乐化”“泛化”的趋势,而缺少了严肃的反思和自省。各位且看:“中年男人不油腻准则———少说、多笑、勤买单。”“幼年欠揍,青年恶臭,中年油腻,老年鸡贼。———生而为人”……
油腻中年的关键词是中年,为啥不说少年、青年、老年,而偏偏要说油腻中年呢?我以为少年“萌动”、青年“懵懂”、老年“出世”,都谈不上油腻,而中年恰恰是“天塌下来我顶着”的阶段,是最能做文章和最容易被做文章的群体。笔者已过不惑之年,油腻与否自是见仁见智的事,却能深谙其道,故冒被拍砖的风险,小析一二,以示读者。
之所以说对“油腻”进行过分解读,渐趋“娱乐化”“泛化”,是基于人性角度出发的。中年是人生中“鸭梨山大”的阶段:不管是从时间上、体力上,还是荷尔蒙分泌上,都不如年轻人,但上有老下有小的现实,却牢牢地拴住他们必须比年轻人更耐扛。当下中国社会的中年人是“三明治一代”,无论人生阶段还是时代特征,都典型地陷入了这种夹层状态之中。他们夹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夹在父母和孩子之间,夹在上司和下属之间,夹在都市与乡村之间,夹在自己与自己的挣扎之间,像极了一块三明治。他们站在分水岭上,静观老少两条河左右奔流,一方面羡慕朝气蓬勃的风景,一方面又担心越来越力不从心被冲走。真正的中年人是不谈中年危机的,对油腻更是嗤之以鼻。他们把自己藏起来,不示弱,也不逞强,他们很少谈论自己。中年就要隐忍,减少存在感,既不张牙舞爪地跟年轻人抢功名,也不死乞白赖地跟老年人抢尊重,只忍辱负重地一个字———“扛”。
中年本来是挺好的一锅汤,被少数的“油腻者”给腥了。如果给“油腻者”一个台阶的话,不妨这样解读。油,是其类人为人处世的一种方式、手段,圆滑世故外人倒也无权评头论足,各人自扫门前雪,你管呢?腻,就是度的层面了,过了,过犹不及。这也就是让人看着讨厌不招人喜欢的地方。浓情生痴,浓利生贪,浓名生嗔,浓油生腻是也。自然是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但“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油腻者”还是很容易被稀释在和谐的社会中,所以劝君不要轻易给人贴“油腻”的标签,也不要没事用“油腻”来自嘲,假话说多了,怕是要真。
“油腻者”的悲情不在于面子(油腔滑调,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而在于里子(没有真正的才学和能力又喜欢吹嘘),里子就是其类人普遍不具有反脆弱性,没有能力在不确定性中获益。不懂得古印度谚语:“人应该把中年以后的岁月全部用来自觉和思索,以便找寻自我最深处的芳香。”突然想起倪匡40岁那年给自己撰写的寿联,貌似可以解释一下“油腻中年”的状态———“年逾不惑,不文不武,不知算什么;时已无多,无欲无求,无非是这样。”
时下又有一种不好的风气,就是将油腻中年,喊成了过街的老鼠,成为各类鄙视链中的一环。我以为这样也不好,泱泱华夏,五千年文明,只有一些修养不全的人,才会热衷于用鄙视别人来抬高自己,用看不起周围来看得起自己。当然了,我不是老中医,也开不出什么药方,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刻意修持和塑造一下自己的内省气质,懂得了什么是体面,就能远离油腻。
记得某次采访著名电影导演侯孝贤,记者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你从来不拍中老年人?”
侯孝贤说:“我喜欢年轻人,喜欢他们的活力。我知道中年的那些事,但是他们没有办法激励我,没劲儿。”
“这劲儿是什么?”
“这个劲儿就是生命的本质———活着就要不死心,就要做一些事。”
侯导回答得真好,中年的那些事没法激励他,怕是他参透了中年的那些“油膩事”,“他们”活着,却脱离生命的本质,没有做一些正经事,反而还吹吹呼呼。
具备篇首特质的中年人确实有些油腻,如果仅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倒也罢了,吹吹呼呼就影响别人了。大学时班长经常溜达出一句带有唐山味的名言:“吃点喝点没啥,装X可不行啊!”
油腻不油腻的,咱且行且珍惜,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