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殿富,原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曾任副县长、省团校校长、吉林人民出版社社长等职,先后破格晋升副教授、编审。曾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被评为国务院津贴有特殊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学者。公开出版发行的主要著作有《共青团领导学概论》《领导艺术论》《现代领导学》《楚辞源流选集》《诸葛武侯全传》《生命美学的诉说》《第七崇拜》《三国讲谈录》《领袖政治学》《三国大传》等。
第二十七章 尼克松的“领袖论”
(上接2018年12期)
尼克松在美国的总统史上有他特殊的地位。学生时代的优等生、活动家;大学毕业后的政府律师;二战中服役四年的海军少校;退役后33岁便竞选为众议员;40岁便成为副总统连任8年;之后是两次竞选的失败退出政坛;到了55岁时又复出竞选总统成功;执政五年后因水门事件不幸成为美国的第一位辞职下台的总统;下台后潇洒地度过了余生。在短短的执政期间,结束了越战、实现了中美建交、缓和了美苏关系,并为瓦解苏联立下过汗马功劳;离任后仍旧以一个特殊的身份,终生从事国内外的政治活动。尽管他的功绩与美国历史上那些伟大的政治家们尚不能比肩而论,但也算是一枝独秀。他是一个很有耐力的政治长跑运动员,从33岁开始在政界、在国际舞台上活动了半生。由于他的政治智慧与精明的心机,被称为“狡猾的家伙”。从政之余一生写过10种著述,尤其是《领袖们》一书在20世纪80年代成为世界畅销书,这除了他本人知识广博,热心政治权术外,很重要是从他任副总统以来,在国际政治舞台上活动的时间之长与频率之高在美国的总统中是很少见的。他一生访问过80多个国家,有机会接触到世界各种制度、政体下不同时期的领袖人物,自己个人的政治生涯又长达30余年,因而他既有资格来对政治家评头品足,也有资格对领袖之道探幽发微说长论短,且有许多思想具有自己独到见解。尤其是他关于领袖人物需要有独特的素质,政治是一种特殊的艺术的思想,还是很值得一读的。
领袖人物进入伟大行列的“三大”公式
尼克松认为一位领袖人物对社会生活的影响是重大的。他曾讲道:当一场戏剧结束时,观众回到家中,生活便依旧如常。可是“当一位领袖人物的政治生涯的帷幕下落时,观众的这种正常生活就发生了变化,历史的进程也许就有了深刻的变更。”① 仔细想来,这种情形有它的局限性,它只发生在那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开创性或终结性的、伟大的领袖人物身上,而不发生在所有的领袖人物身上。同为领袖人物也有平庸与伟大之别。有的人离去可能是一个民族的悲剧,有的人离去可能是一个民族的福音,有的人离去可能是一个民族的灾难,但也有的人离去就像一丝柳絮飘落水潭,连一点儿涟漪都不曾激起。只有那些伟大的领袖人物才能永久地在历史的天幕上照耀。
那么,一个领袖人物怎样才能进入这个“伟大”的行列呢?尼克松提出了一个“三大”公式:“一个大人物、一个大国和一个重大事件。”并称这是“把一位领袖列入伟人行列的可靠的公式”。但这个公式有它的合理性,也有它的不可靠处。许多处于大事件中的大国的大人物不都沦为民族的罪人了吗?许多小国的领袖人物不也可以跻身于伟人的行列吗?
他认为,“当一位领袖遇到了需要他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去应付挑战时,我们方能全面地衡量这位领袖有多么伟大。”“沒有挑战,他们就不能显示出英雄本色。”而在此前,他们“一定像极普通的人一样。”② 他讲得很对,就是伟大人物也并不神秘,历史、环境、条件、事件把普通人推上了领袖的地位,他们也会成为伟大者。但是如果把一个白痴推上了领导的岗位,那就要遭殃了。所以说尽管伟大人物在原初注定是普通人,但这个普通人在普通中注定有他的不普通处。所有的伟大领袖人物无一例外地都有一个成长过程,没有生来就伟大的。
“经理代表一个过程,领袖代表的是历史的方向”
尼克松称:他在《领袖们》一书中之所以没有收入学界、商界的著名人物,是他认为尽管学界与商界的搏斗,“所玩弄的阴谋诡计与当年拜占庭相比毫不逊色”,但是政治领袖人物的领导能力是与学界、商界与政客不同的。
他认为:“伟大的领导能力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既要求有非凡的魄力,又要求有非凡的想象力。” “经营管理是一回事,领导能力却是另一回事。”“经理们的目标是必须把各种事情办得正确,领袖们的目标是必须做正确的事。”(本尼斯语)“经营管理是一篇散文,领导能力是一篇诗歌。领袖人物要十分注意自己的代表性、自己的形象,以及使人们得到激励的思想,这是推动历史的一股力量。人民是听从道理的,但又为情感所驱动;作为一位领袖必须既以理服人,又要以情动人。经理考虑的是今天和明天,领袖必须考虑到后天。经理代表的是一个进程,领袖代表的是历史的方向。因此,一位无事可管的经理就不是经理,但即使是一位下了台的领袖仍拥有他的追随者。”③ 事实上经理与领袖的区别在于目标的不同、对象的不同。经营管理者的主要职责是追求利润,是局部群体的利益,领导者的主要职责是繁荣经济、实行社会教化,追求全局的利益;经营管理者面对的是资本、设备、技术、产品、市场,而领导者面对的是不同阶层的人民群众。所以一个好的商人并不等于能成为好的政治领袖,同样,一个好的政治领袖也未必能管理好一个工厂。但二者仍有许多共同的素质要求,领袖之道就有许多可以用于商战,市场竞争的许多原理也可对政治斗争有所启迪。官场、战场、商场,政治、军事、经济的领导原理有许多相通之处,是可以融会贯通的,尽管它们有很大的区别。但一切在于人们的体悟与运用,他山之石有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奇效。
他认为伟大的领导能力要求领袖人物必须有远见、有魄力。而缺乏远见不知什么是正确的人,因为软弱无能而无法把正确的事实现的人都会因此而失败。
他还认为领导能力有一种特殊的需求,它对技术、学识的要求不是第一位的。领导的能力是一种潜在的素质,它不是可以通过学分制考试能发现的。不能进入牛津或剑桥大学的人,可能会成为优秀的政治领袖人物。苏联经历了一个专家治国的历程,之后便是政体的瓦解、分裂;美国的历届总统就没有一个是商界出身的;战争年代的领袖人物多在战后迅速下台。这是规律,有特殊,但特殊永远不代表一般。政治领袖需要的是政治经验与更多的人文关怀,而理工农医是不谙此道的,所以这些专家、学者是很难成为政治领袖人物的,成了也做不好。万物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就像擀面杖不可以捞稀饭也不可以吹火一样的道理。(俗语称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说服:“成功的领导人确立自己权力的途径”
尼克松认为“领导工作就是说服工作”。他的谈话如果不感人不引起人们的兴趣就“难以成为领导者”。一个有能力的成功的领导者的谈话应该是既有风格又有内容,既生动又意味深长,才能“在听众中唤起一种对才智的无限尊敬”。“这是成功的领导人确立自己的权力并进行说服工作的途径之一。”①
他认为世界上许多著名的政治家都具有优秀的写作与演说才能。许多政治家对他们的演讲稿都极其认真,要把稿子都背得滚瓜烂熟,然后去讲,而不是去念。戴高乐、丘吉尔都是这样做的。他们是成功的演说家,也是伟大的作家,丘吉尔就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
尼克松还认为对于一个领导而言最艰难的不是工作上的困难,也不是与他的对手斗争,而是对付思想方面的问题。所以一个领袖人物必须拥有“说服”的能力。曾经这样讲过:“领导人最艰苦的战斗往往不是反对其他政治运动的领导人,而是反对那些肤浅的、有破坏性的思想。”② 他不止一次谈到这个问题。“更为经常的是,他必须赢得人们支持一种尚不深得人心的思想,或者战胜一股强大的知识分子赶时髦的潮流。”③ 在社会政治生活中,陈腐的传统习惯势力与激进超前的时尚思想都是政治家的死敌,领袖人物必须两面作战,才能稳步前进。而在传媒时代领袖人物的说服能力更须特殊。他引用了一位哲学、神学家的话讲道:在如今媒体发达的世界上,“各种思想总是现实的一部分,在今天,它比现实的力量要大得多。”因而,领导人在传媒如此发达的时代必须学会用简洁的语言来说服公众,尤其是在危机时刻,“因为一般二十多分钟左右,听众就不耐烦了。”在这种情况下领袖人物尤其需要干练、本质、敏捷、快速的说服能力。
这就是官场与商场、战场不一样的地方。商场靠无情的市场规律那只看不见的手在支配一切;战场靠无情的实力和残酷的命令与战法来决定胜负;而政治需要在思想领域、心理定式方面解决人心才能成功。
心理承受力——“政治家必须脸皮厚”
这是尼克松引用澳大利亚前首脑孟席斯的一句话。显然他是赞同的,他认为一个领袖人物无须过分在意舆论界的抨击。
是的,在竞选制下,凡是想进入政界的领袖人物必须有所承受,有所担当。就是任何一个领导者都必须具备这种心理素质。无法承受各种攻击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入政界的。领导者就是一个靶子,主要领导者就是靶心,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他必然会伤痕累累。这是所有领导者必然要经历的磨难,必然要承受的人格与尊严的代价。
这位孟席斯还劝竞选中的尼克松“对这些家伙写有关您的东西,都不必神经过敏。您是被选出来做事的;他们都不是。他们只代表自己说话;你却代表人民说话。”但不管代表谁说话,那种被攻击、被侮辱、被肆意扭曲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但你得忍受,这是一切眷恋向他的选民登台亮相、挥手致意时镁光灯在瞬间爆炸式的闪亮辉煌的所有人物必须忍受的必须付出的代价。
领袖人物如此,一般领导者也是如此。你再伟大也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因为每个人都用自己利益得失来决定对你是拥护赞美还是反对攻击,而你一站在領导者的岗位必须举起全社会的旗帜,而不是哪一个个人的旗帜,而且必须代表执政阶级本阶级的利益,否则,他们一定要换一个人来执政。而你无法代表的那一部分人自然要骂你、攻击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最会耍滑头的领袖人物都无法逃此一劫。就是贤如古雅典的梭伦,尽管他千方百计代表各方面的利益,去努力平衡,只搞改革而不进行革命,尽管他绝不接受公众授予他个人的绝对权力,坚决实行民主政体,结果仍旧是无法让所有人满意,最后,也只能哀叹着自己就像是被一群狗围困的孤狼,凄然辞职去国离乡云游四海去了。
助手论: “钢琴家的伟大”是配合“歌唱家怎样唱好”
这是尼克松在评价戴高乐夫人的作用时讲的一句话,他说:“钢琴家的伟大,不是用他的演奏如何来衡量,而是用使歌唱家怎样唱好来衡量。钢琴家必须把他的角色升华到歌唱家角色的地位。”这应该成为一种著名的“助手论”。
在歌唱家演出时,钢琴家的使命是伴奏。如果他只顾一味地自己演奏,而不去与演唱者配合,那么,他的技能水平再高,也难免一起与演员出丑,或者说是使自己出丑。因而,一个助手绝不可以奢望抛开主角而去表现自己。
在任何政体下,助手的任务就是配合主官去把事情做好,去帮助主官承担一个方面的职责和任务。这是社会给他的角色定位。
一个优秀的助手必须甘于把自己的所有才能献身于助手的岗位。但不能越位,尤其要学会审时度势。遇到独裁式而又嫉贤妒能的主官,你就不能去主动创意,但必须把应做的事做好;遇到民主型的乐于采取分权制的领导方式的主官,你尽可能去发挥自己的创造性,而不可以消极被动。但不管主动式、被动式地开展工作,你绝不可以希冀越过你的主官去晋升,这势必把一切弄糟。一个好的主官未必能成为一个好的助手,但一个优秀的助手却可以胜任主官。当然,那种永远不会具备当主官的条件和能力的人除外。
一个助手不可以不在意失去主官的信任,但你更不能失去民众对你的信任与评价。所以,不管什么情况下,你都必须扎扎实实地去努力工作,这是对自己政治生命的最好的自助。最愚蠢的助手就是放弃职责放弃工作,以此来发泄报复对主官的积怨。这样做的结果恰恰证明了你早该被抛弃。而公道自在人心是不易的真理。
权力不属于“老实人”不属于“邻人”;权力能使人年轻
没有一个政治家不关心权力问题,尼克松也概莫能外。
他认为:“区分懂得权力的人和行使权力的人是极其重要的。”“要赢得权力斗争,必须是特殊的人物。……权力不属于街上的老实人,也不属于隔壁邻人。”① 显然,他认为权力具有独占性,具有非道德性。所谓权力不属于“老实人”就是非道德性;不属于“邻人”,就是独占性。但他认为伟大的领袖人物为自己谋取权力“只是要借助权力来干一番事业”。“没有一个人要求权力只是为了个人地位显赫。”“他们都有超出自我的目的。”② 对于这一点似乎无可非议。但事实并非全然如此。
尽管权力可以谋私,权力可以令人显赫荣耀,但这不是伟大的领袖人物的追求目的,至少不会是唯一的目的。他还认为许多人追求权力还是为了怕不应该掌权的人来掌权。他还说道:如果戴高乐和丘吉尔早一点儿获得决定性的权力、权威,“那么欧洲的历史可能不是这样,也可能不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
尼克松讲的没错。如果丘吉尔早几年接替张伯伦出任英国首相,也许就不会有绥靖政策对希特勒的姑息纵容;如果戴高乐早一年、早半年出任法国总统,法国就一定不会战败投降,整个二战的战局就一定会是另一种格局。这是毫无疑义的。但假设终归是假设,历史是从不按假设来推进的,它有自己的日程表。显然,尼克松只不过在陈述权力的重要性。任何伟大卓越的人物不拥有决定性的权力,就无法显现他的伟大与卓越,就无法去推进事业。
权力不仅是政治家实现理想抱负的必需品,助推器,也是职业政治家个体生命的支撑力。尼克松曾讲道:在他会见晚年的毛泽东与丘吉尔时,他们都需要人们搀扶,可是一旦送客到门口,镁光灯一出现时,他们马上推开扶着的人,又显现出了活力,连眼神都闪现出特殊的光芒。有的领袖人物尽管行动困难,可是即使在飞机的舷梯上,也一定要坚持自己走下来。他们如此关注自己的形象、尊严,不肯对自然法则臣服,是政治、是权力给了他们这种支撑力。他还讲过丘吉尔对铁托所说的一段话。八十多岁的丘吉尔见到已经很年迈但又很精神的铁托时,问他为什么会保养得这样年轻。他接着自问自答地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权力,正是权力使一个人保持年轻。”③ 然而,可悲的是,当这些职业政治家们一旦失去权力的支撑时,便马上会迅速地恢复本来面目,仿佛是在一瞬间苍老下来。
职业政治家的生命原本属于政治。所有的伟大政治家他们都从权力的本身得到了个人的政治满足,但他们同样付出了常人所无法比的牺牲。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他们也是可悲的。一旦离开政治,退出权力中心,他们很快就会被生活所忘却,而我们只能在历史的简册中去搜寻和瞻仰他们的伟大和不凡。在煊赫一生中走向被遗忘的角落与从来就在被遗忘的角落中生存的人们,虽然是同样的被遗忘,但感觉是大不相同的。后者是一生的司空见惯,而前者是瞬间的一落千丈。不再是“高处不胜寒”了,而是“低处不胜寒”了。
领袖的第一本性:“政治就是妥协,民主就是政治”;但重要领袖人物“没有一个是谦逊的”
尼克松讲道:埋在手扶椅中自命不凡的权威们要求领袖们要“坚持原则,决不妥协,要做政治家,不要当政客”。但是,“在这个现实世界中,政治就是妥协,民主就是政治。任何想成为政治家的人,首先要成为成功的政客。一位领袖必须面对现实情况下的人民和国家,而不是去应付理想中的人民和国家。由此可见,作为领导应具备的品质,无须让孩子们竭力去仿效——除非想要他们当领袖。”④ 这显然是美国竞选制的思想产物:政治与道德是两条平行线;夺取权位才是目的。
尼克松认为评价一位领袖人物的行为,“关键不在这些行为是否吸引人,而是是否有用。”他甚至认为:狡诈、自负、伪裝、诡计、自私、骄傲……这些行为可能不吸引人,“但对于领袖来说,或许是必需的。”“一个领袖应当走在前边,走在公众舆论的前头,但不可太远。力图将公众团结在自己周围的同时,他往往得藏一手,露得太早,就要为这场游戏付出代价。”① 他认为尽管这些从道德的角度来看都是不足取的,但是这些东西如果能成为实现伟大目的的手段,是会得到谅解的。显然,尼克松是熟读了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他不止一次地提到过这本书。但尼克松接着又讲道:重大的道德问题是有限度的,极端自私的人会被立即解雇。他认为白领、蓝领、牧师的衣领都不是“道义的标志”,只要你在实质上是不道义的,不管你披着什么外衣都要受到蔑视的。显然尼克松比马基雅维里又退了一步。但马克思是不赞成把政治与道德混为一谈的。因为资产阶级的道德本身就是一种道貌岸然坐地行劫的虚伪。
政治就是妥协,民主就是政治。领袖必须面对现实。为了取胜“有时又需要某种伪装”,这就是尼克松告诉我们的领袖的第一本性。为此,他还讲道:“没有坚定的意志,或者没有强烈的自信,任何人都不能成为重要的领袖人物。把自信隐藏起来,装作不存在,代之以外表的谦虚,这种做法最近时髦起来了。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一个重要的领袖不是自我主义者。他们中有些人喜欢谦虚的气氛,但没有一个是谦逊的。谦逊是作姿态、装样子。”②尼克松也许说的是真话。但正为此成就了许多伟大美好的事物,也正为此这个世界才经常是乱糟糟的,甚至有许多灾难的发生。政治是最高尚的,政治也是最残酷卑劣的,这里不是善良人游戏的场所。
领袖的第二本性:“必须权衡后果”,目标与手段都须崇高
尼克松的理论是很不周延的,常常违反同一规律。也许正是这种不周延把他的理论推近了某种真理性。
他既赞成马基雅维里的目的论,但又反对不择手段。他认为“宣称目标正确就证明任何手段都正当是荒唐的”。“任何时候,一位领袖都必须权衡后果;这是领袖的第二个本性。他不能束缚在武断的僵化的条条框框里;在截然不同的形势下,也不能被那些不承担责任的人捆住手脚。”“无论是手段还是目标,都不能单独作为衡量领袖人物的尺度。”“领导能力必须服务于目的,目的越崇高,领袖潜在的形象越高大。”但“他决不能采用有损于或使这种目标蒙受耻辱的手段。如果不能成功,他的事业和历史都将遭到失败”。③ 用崇高的手段实现崇高的目标,多么完美。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学说也没有这般完美,但能够吗?他的理论总是矛盾的,因为他讲的是理想,而他又不能不面对现实。所以他又借用勒纳的话做出了自己的结论:理想和道德在政治活动中都是重要的,但作为手段它们是无力的。宗教改革者能成功地把公众道德提高到接近某些伦理标准的水平,但作为政治家,他们从未取得成功。尼克松的这种结论似乎又推翻了他的“两个崇高”的理论。
政治家就是政治家,他们既不是苏格拉底也不是马丁·路德。正确的结论似乎应该是这样的。
“罗曼蒂克式的虚假”——“惹观众厌烦”的政客就会“失去观众”
尼克松认为所有伟大领袖人物没有一个是谦虚的、真实的,并说道:“我所知道的大多数伟大领袖都是出色的演员。”“这不是个性问题,而是罗曼蒂克式的虚假。”这就像是明星演员都是“在虚假的服饰下,使群众神魂颠倒而纷纷购票”。“政客比演员或电影制片人更清楚,惹观众厌烦就会失去观众。因此,伟大的政治家很少是迟钝的,也不应是迟钝的。政治领导人不仅应启发人们的理智,而且应打动人们的感情。……否则最英明的路线也归于失败。”④ 言外之意无非是政治人物应该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一个化了装或戴了面具的假面舞演员。
领袖人物的这种政治上的虚假也许是一种真实。因为领袖是一种门面,是一种社会化的形象,是一种社会职务角色,一种社会面具,而不是个人行为。因而,在这一职位上的人不允许他以个人的面目出现。他必须做到的是要演好这一形象角色。演员如果不化裝,那还算戏吗?一个真实的庄稼汉闯到讲台上,谁会承认他是领袖?美国的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在林肯上任前,还要他留起胡须,遮住他的长脸和伤疤,林肯不是接受了吗?如果他还像在山区里那个拎着斧头劈木条的小伙子那样站在总统就职庆典的舞台上,那么人民肯定不买他的账。形式上如此,内容上也是如此,似乎这一点是无可非议的。民众不能要求领袖人物以个人的真实出现在政治舞台上。而领袖人物尽管是天然的演员,但却不可以用虚假来演戏,必须要靠自己的功夫、实力来“演戏”,他必须拥有这种真实,人们才会靠拢在他的台下,人们才会听他唱下去、看他演下去,并为他喝彩鼓掌。因此,他才有“演出”的成功。
这些固然多是资产阶级的政治权术,但也并非全无道理。我们的领导人同样要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不管你是怎么新潮的领导人物,都要符合人们心中的尺规。老百姓对领导者有他们自己的规范,那就是让你来当他们的头儿,得信得过,得不觉得是辱没了他们,能当之无愧地代表得了他们。这也是领导岗位职务的“非我性”要求。
“好人最后成功”与领袖必备的素质
美德作为一个领袖人物是不可或缺的。但美德又往往成为政治成功的一种优秀的障碍。是的,很难设想一个恶棍会成为伟大的领袖人物,但同样,饱具道德仁义的老实巴交者也很少会成为伟大领袖人物。
作为领袖人物的美德在吸引、凝聚他的民众方面是具有功效的。但是在创建功业方面,它很少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位置上更需要的是能力。所以,尼克松说:“伟大的领导人高于其他人,也不是因为他有美德。其他人的美德多一些,但取得成功的较少。‘好人最后成功这句格言在政治上比在体育上更适用。伟大的领导人比二流人物高出一筹,他们更坚强、更足智多谋、判断更敏锐,这种敏锐性使他们不犯致命错误,并能看出和抓住那些一闪即逝的机会。”① 他还认为“智力上才华横溢也不是领袖独有的特征”。因为对于政治家的要求是“注重权衡后果而不是创立学说”。
尼克松认为对于成功的领导人所应具备的基本品质,不是可以一言确定的,因为不同的情况下需要有不同的品质。但“才智出众,敢作敢为、勤于职守、判断敏锐、献身伟大事业的精神以及某种魅力,肯定都是主要的品质”。② 他还认为“政治领袖必须激励追随者”。“要有洞察力、深谋远虑、并愿去进行大胆而又深思熟虑的冒险。”而绝不能在机会来临时优柔寡断、不去行动,而应是“渴望行动,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并认为他应该有勇气去“承担领导人应有的牺牲:无情的人身攻击、使人精疲力竭的节目安排、不公正的恶意的批评、难以忍受的讽刺漫画。除非一个人准备忍受这一切”,否则,即使竞选获胜也很难恪尽职守。这也许是尼克松对美国政治生活几十年亲历的总结,但对于任何体制下的领导者都有借鉴意义。
一个人只要走上领导岗位就必须作好某种牺牲的准备。你不要希望人家说你好、赞美你。对领导者的最离谱的所有攻击都是真实的攻击,对领导者最真实的赞美也有溢美之词。阿拉伯有一句格言:一个统治者如果是公正的,那他很自然地会遭到一半臣民的反对。罗斯福、萨达特、尼克松都引用过这句话。然而,那些平庸的不做事的人都有可能获得大多数人的好感,但他也只限于平庸,即使他还能晋升,但也仍是平庸。
称职的人不一定“官运亨通”,要学会“容忍蠢人”“劣等人”
这是尼克松认为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必须具备的条件”。
尼克松讲道:领导人因为繁忙,因为自命不凡,由于对别人的打扰和分心恼火,并认为自己高人一筹,这就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对“劣等的人缺乏耐心”。他还认为,一个领导者不学会“容忍蠢人”会引起三个方面的麻烦:其一,领导者的追随者会减少;其二,他认为的蠢人不一定是蠢人;其三,失去一个学习的机会。即使是蠢人,领导者也可以向他学习。“领导和人民之间,要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如果领导人对人民流露出蔑视,就可能切断这种纽带。”“成功的领导人不应以话语来鄙薄人民,应当尊重他们,千万不能傲慢。他一定要愿意,并能够‘容忍蠢人,对那些他要寻求支持的人表示尊敬。但是,他一定要保持一种与众不同的品质,使人们尊敬他。”③ 而不能以普通人的姿态出现而有失尊严。
他还列举了一些事例来说明他的观点。一个是美国50年代的政治家杜威,他本来很有条件竞选总统的,但他十分清高孤傲。在一次政治宴会上,杜威和尼克松坐在一起,一个有点儿醉意的客人拍打他的后背用过分亲昵的方式向他致意,可是杜威粗暴地把他推到一边,让他很没面子。杜威问他推走的“那头蠢驴是谁?”这个人正是他所在的纽约州的一份重要小报的报主。在竞选中报业的地位何其重要?可是却把这位不是蠢驴而被公认为很优秀的人在不经意间彻底地得罪了。另一个人塔夫脱也是同时代的一个较优秀的政治家。但在竞选初选时,一个小姑娘向他要求亲笔签名,被他生硬地拒绝了,恰好此事被电视采到了,并在全国一再播放。结果可想而知了。这两个本来很有资格当总统的人却因为在事关民众关系大问题的小节上的忽略而失去了当总统的资格。而林肯恰恰相反,在美国的政治圈中他可能是最不具备当总统资格的。但是他有一种天然的亲民倾向。他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穷苦人与黑人使自己获得了民众的支持。而且在他竞选时,一个小姑娘给他写了一封信,要他蓄起胡子,她一定会动员她的哥哥们都投他的票。林肯不但亲自回了信,并照办了,且在当选后上任的路上专门接见了这位小女孩儿。
政治越是民主,就越不喜欢倔强、个性与傲慢。所以美国的工人们曾说过:他们不愿意选那些可以向他们脸上吐唾沫的人当官,而愿选那些他们可以随便向他脸上吐唾沫的人来当官。这是人性使然,也许不是政治的需要。
尼克松为此还讲道:“一个只要称职的人,他就一定会官运亨通。这未必如此,也不能如此。”政治人物必须学会容忍:容忍对你的不公正的非议,容忍鸡肋式的官僚,容忍只会干扰你的蠢人,容忍一切常人无法容忍和不需容忍的人和事。因为时代已不是民众“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时代,除非你下决心离开这个职位。
“一条可靠的”政治法则:遇事少言多思;用影响力来换取决定权
尼克松是很提倡政治冒险精神的,他尤其赞赏丘吉尔的冒险的领袖风格。他在讲到领导人的素质时,曾讲过“首要的是他必须果断”。但无论讲冒险、讲果断都是有条件的。他的敢于冒險的前提条件是经过“深思熟虑”;他的果断的前提条件是“精细冷静地分析”。可以看出尼克松是很注重领导者在行动前的思考。所以,他说“有可能成为领袖的人,在做抉择时,一条可靠的法则是:遇事少言多思”。④
他还认为:“领导人不仅要学会如何讲话,而且要懂得什么时候缄默不语。”卡莱尔曾说过:缄默是成就大事的因素;戴高乐说过:缄默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而尼克松认为:只有当我们倾听而不是在讲话时,才能学到东西。他还认为:“最能言善辩的人,往往是思想上最肤浅的人。”“人们不是从他们如何演讲,而是从他们讲什么来衡量他们。”所以,尼克松把“遇事少言多思”当成一条领袖法则,而且是一条可靠的法则。
中国人有道是言多有失,祸从口出。多言者有害无益,多做少说、先做后说、做成了再说,总比那些只冒烟不起火的朽柴,只打鸣不下蛋的母鸡要好得多。即便必须说也要深思熟虑。多思既可少一些漏洞,也可增加内容的分量。而且能简洁尽量不啰唆。没有人愿见教师爷。所谓慎言的要害在于,不管你的思想怎么周延,总会遭受到不同意见的反对,你无法让所有的人满意。
尼克松还认为公开的发言并不等同于实际的影响力。他以乔治亚州的参议员罗素为例。他认为罗素有资格成为美国的最好总统之一,但由于他成长在南方籍贯被剥夺竞选总统资格的时期内,所以他只能做一个议员。但他在参议院中很少公开发言,而是在背后指导人们,在私下会晤中阐述他的思想来影响人们。正因为他既有思想又很少发言,所以他一发言,“整个参议院都洗耳恭听”,因而他所运用的不是决定权而是影响力,久而久之这种影响力变成了一种实际上的决定权。华盛顿在建国之初的费城会议上也是用同样的办法赢得“决定权”的。他并不直接参与冗长的辩论,而是会下去一个人一个人陈述他的观点,来征服所有人,所以他成了美利坚的国父。
这一点也许是一条通行的法则:你越是多说越是想表现自己,大家便越不重视你的发言,影响力便越小。发言越少越受重视越有影响力。
“屠夫法则”与“把事情推开不管的本领”
尼克松认为一个领袖人物必须在政府机构不断清除那些怠工与无用者,必须有把不重要的事情推开的本领。他称这是一个“屠夫法则”。他讲道:“当总理首要的条件是当一名屠夫。”对那些不称职的人员必须及时清除。“这也是领导者需要有勇气把公共责任置于个人感情之上的时候。”“他必须是一个屠夫,既要使他的委任授权圆满完成,又要保证他能放手做这项工作。”“如果他自己不是出色的屠夫,那他就要物色一个。”① 尼克松自己就这样做过,把许多不能由自己完成的屠夫任务,都交由自己的主要助手鲍勃来完成。
他还认为在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中,“屠夫的职能是极其重要的”,只有不断有效地“屠宰”才能给松松垮垮低效无能的机构注入新的活力和兴奋剂,使人们重新振作起来。
除了精简机构与人员外,他还认为一个领袖人物“必须有把摆到面前等待决定的事推开不管的本领”,只要这些事情妨碍他处理该自己高度负责的事件的能力。但不是全然不管,而是要采取分权制与委托授权的方式,让别人来处理他自己不必亲自处理的事务。但决定一定要自己做,否则就由领导者变成了追随者。
他一再强调“起用大人物是为了决策大事,不把时间和注意力浪费在小事上”。一个领袖人物“头脑里只有一个压倒一切的目标:进行几场大的拼搏。这些拼搏,会使自己名垂青史。……如果他拼命想把每件事都做好,那就不可能把真正重要的事情做得非常出色。他就不会出人头地。如果他要成为一位伟大的领导人,他必须把精力集中在重大决策上。”
“及时下台与及时上台同样重要”
尼克松认为时代在不断地变化,一个国家在不同阶段内需要不同的领导者,所以领袖人物必须审时度势,要充分考虑到自己是否适应这种变化的要求,不适应就要主动让位, “及时下台有时可能与及时上台同样重要。”②
华盛顿为什么不竞选第三任总统?因为形势与民众不需要那种体制,很多人已开始恶毒地攻击他连选任职,再干下去也许他的伟大便被剥尽了。同样,他领导了美国的独立战争,他最有资格充当胜利后的政治领袖,但他带头解散了部队,回到了他的弗农山庄,否则他便有“军政府”之嫌,但他还是被请出来当了第一任总统。戴高乐也是同样,战后胜利,他出任了总理,但他发现他无力改变人们对战前旧政体的维持固守心态,于是他轻松地引退。12年后他又重出执政,但到了79岁的时候,他看到他已不适应继续当总统,一方面蓬皮杜急切要接班,一方面民众开始反对他,国内许多问题对他而言也多力不从心,民众已不再听从他的号召,于是他采取了实际上的自杀式下野,辞去了职务。丘吉尔也几乎同样经历了戴高乐的历程。
然而,自动放弃权力对于一个政治领袖人物而言是太难的了。不过“终身制”对于个人与国家,对于下一代领导人都是一种不幸。一个领袖人物应该有这种明智的选择,“四时有序,成功者去”,领袖的职位不是私产,该交还社会的时候绝不可恋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