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筝协奏曲《临安遗恨》在筝曲创作史上的意义

2019-09-10 05:58周玲玲
美与时代·下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临安岳飞古筝

摘  要:筝协奏曲《临安遗恨》面世后,在古筝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并引领了一股民乐作曲改革的新浪潮。其选材的巧妙、人物形象塑造的儒家化、协奏曲形式中筝与钢琴配合的东方描写形式、作品中展现出的民乐作曲交响化萌芽以及戏剧化倾向,都让作品在筝曲创作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并揭示出民乐现代化与世界化的关键在于运用西方作曲技术在内的一切表现方式来传递中国精神。唯此,才能实现民族音乐民族化与世界化的统一。

关键词:筝;临安遗恨;民族音乐现代化

一、前  言

很长一段时期内,筝曲从创作来源上大抵可分为以下三种:(一)古曲的继承和移植;(二)对民间传统音乐素材的扩展和运用;(三)筝体系内部自身的现代化改革。

20世纪9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专业作曲家投入到民族音乐的创作中,这为中国民族音乐及中国民族器乐走向世界提供了契机。尽管如此,如何将两种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东西糅合在一起且丝毫不显得生硬,并能成功引领民族音乐走向世界、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趣味仍然是一个极大的难题。而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则是这股浪潮的先行者与杰出代表。

作曲家何占豪在继承民族音乐传统的同时,吸收和运用西方近现代作曲方法,无论是在形式的变化上还是在演奏技法的丰富上,都对筝曲创作和演奏做出了大胆的尝试。本文将古筝协奏曲《临安遗恨》放在整个筝曲创作史和当下民族音乐现代化尝试的大背景中,试图分析它的艺术特征,以期为后来的筝曲创作乃至民族音乐现代化尝试提供借鉴,也希望能对筝曲《临安遗恨》的演奏者更好地把握作品尽绵薄之力。

二、筝协奏曲《临安遗恨》的音乐内容分析

乐曲分为6个部分:引子、主题和对主题的四次变奏。

(一)引子

乐曲开头,钢琴先以极强的力度奏出乐曲悲壮的基调,双手齐奏八度从高音到低音的音阶式进行(如谱例1),以排山倒海之势,交待出英雄岳飞即将面临的突如其来的噩运。紧接着古筝用两句两个小节的和音及长音作为岳飞本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运的第一反应,气急而又悲愤。然后,古筝单独摇奏出一个长长的引子,曲调由弱渐强,犹如英雄在面对巨大冤屈,气急后的无力与内心对自身遭遇的不尽感慨。接下来几个音型相似的句子由慢到快再到慢,一步紧似一步最终戛然而止,一如岳飞内心对江山社稷一阵强过一阵的焦虑与对佞臣当道却无力回天的无比愤恨。

整个引子垫定了乐曲悲愤、无奈、感慨的情感基调,交待了故事背景,并初步揭示了乐曲的主旨——英雄岳飞在狱中对自己精忠报国奋斗一生的回顾和不幸遭遇的感慨。此时古曲《满江红》的音调已初步呈现。

(二)主题与变奏

主题。乐曲主题由古曲《满江红》音乐改编而来,描写了英雄临刑前夜的所思所想。如水的夜里,岳飞踱步在狱中,回想这半生来的点点滴滴,也曾饱读诗书、精进武艺,也曾拳拳爱国心、踌躇护主志,但所有这些在今天都只能化为一声长叹。虽心有不舍,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只能无奈、平静地感慨与悲伤罢了。可是这些,他深爱着的国家和人民是否能明白?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呢?

整段音樂柔情却又无奈、平静,似回忆、似诉说,诉说着英雄对国家和人民的热爱,对江山社稷的担忧,更是诉说着英雄对自身命运的慨叹。音乐大气而深沉,侠骨柔肠,却并不剑拔弩张,是大悲过后的平静与慨叹。古筝左手独特的颤音、滑音更是将旋律中始终贯穿的无奈、悲凉与哀伤表达得淋漓尽致。

第一变奏。古筝奏出疾风般的旋律,钢琴采用大量快速和弦式附点节奏(如谱例2),制造出战场的紧张气氛,使听者仿佛回到了古代疆场。快速、激昂的音乐更是出色地描绘出了岳飞率领三军将士,为保卫江山社稷日夜兼程、浴血奋战、与敌搏杀,并面对敌军围攻势如破竹、大获全胜的壮烈场面。当情绪达到高潮时音乐戛然而止,钢琴以极弱的音响引出古筝的第二变奏。该段描写了岳飞临刑前夕对之前兵戎岁月的回忆,展现出英雄满腔的壮志豪情以及对重回沙场建功立业的强烈渴望。

第二变奏。表现内容与第一次主题显现有部分相似,但通过钢琴的织体变化、节奏改变、音色变化,该段音乐柔情似水,平静而优美,凄婉而哀伤,展现了英雄的柔肠万种。钢琴弱进(如谱例3),用纯八度和声或旋律音程、分解和弦、琶音奏法等手段奏出舒缓、轻柔的音响,从而引出古筝如泣如诉的旋律,展现了英雄对自己一生的回顾,对家人的思念,对勉励自己“精忠报国”的慈母的眷恋。

第三变奏。从中板逐渐加速至快板、急板。曲调较快,表现了英雄对自己昔日凯旋而归、人民夹道欢迎,以及自己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与家人欢聚情景的美好回忆。整段乐曲慢起渐快再渐慢,古筝以单音进行为主,采用清弹的手法奏出明亮清脆的旋律线条。但此种对凯旋而归场面的回忆,是以已然临头的厄运为背景的,因此,即使是对昔日意气风发场景的回忆,仍不免透露出英雄内心的满腔愤怒,仿佛英雄对自己“即使功勋卓著如此,仍不免落下如此恶果”的控诉与愤恨(如谱例4)。

在这一变奏结尾处,钢琴通过对前面古筝旋律的变奏与重复,使音乐的悲怆愤慨之情得到强调。这一乐句引出古筝独奏的华彩乐段,这也是协奏曲常用的华彩段落进行方式。散板,几组由慢至快,由弱到强,辅以左手刮奏、扫弦、颤音等手法的乐句,一层紧似一层,一句细腻似一句,仿佛如岳飞内心波澜汹涌的情绪波动和满腔的无奈、委屈与忿恨,不由得使人对英雄心生敬佩与怜惜。

第四变奏。该段旋律是对主题音调的转调变奏。但该段的心境和情绪已与主题段落有明显不同。段首古筝平缓进入,钢琴用半分解和弦织体与古筝的清弹形影相随,好似后人对英雄悲惨遭遇的怜惜,对英雄丰功伟绩和高尚品格的无限追思。最后一句转而用古筝和钢琴齐奏和弦,意为英雄壮烈牺牲的场面久久地回荡于后人的心中(如谱例5)。

三、筝协奏曲《临安遗恨》的创作亮点

(一)作品选材的精心与巧妙

从选材上来讲,《临安遗恨》的选材是非常成功的。一是故事题材的经典性,乐曲所表现的内容为中国妇孺皆知的人物故事;二是乐曲选材的悲剧性导向;三是人物形象塑造的儒家化。

1.故事题材的经典性和音乐素材的经典性

《临安遗恨》讲述的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遭奸佞陷害、在临刑前夕的所思所想。这一历史故事,在中国妇孺皆知,因此,看到标题或者读过音乐简介过后,就能对曲子的内容基调有一定的了解,并为欣赏作品时的音乐想象提供了较为正确而合理的依据和方向,减小了音乐欣赏时的难度,使得作品易于理解。

同样,作品乐曲主题取材于古曲《满江红》,此曲在中国具有很高的知名度,听到乐曲旋律,人们自会联想到岳飞的故事。由于《临安遗恨》是通过对《满江红》音乐的改编、扩展和变奏创作而来,欣赏者对作品的故事明了,从而也降低了音乐欣赏时的难度。

2.作品选材的悲剧性导向

岳飞的故事在中国妇孺皆知,同样其悲剧命运也令后人唏嘘不已。古今中外英雄人物的悲剧性命运,往往成为各类文艺创作的重要题材,并作为创作母题不断为后续作家阐释、发挥和发展。这类题材从美学范畴而言隶属为悲剧题材。古往今来,多数哲人认为悲剧的价值内涵是远远高于喜剧的,是崇高的。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言,悲剧使人的心灵得到净化,灵魂得以升華。它给接受者带来的不仅是短暂的感官愉悦,更是内心深处对至真至善心灵的接近,对命运、对人生、对生命的深层次思考,和自我在崇高灵魂下的一次深彻洗礼。也正因此,在人类历史上,悲剧的价值才远远高于喜剧,而受到历代文人的喜爱、重视与尊崇。

《临安遗恨》正是刻画了岳飞这样一位为国家和民族,用尽毕生精力奋勇杀敌,而最终却深陷囹圄的民族英雄临刑前的内心世界,作品立意深远、底蕴丰厚。作品主题音乐取自古曲《满江红》,作曲家在创作时准确抓住了此曲的魂和骨,并对其进行多重变奏和发展,创造性地铺展开了《临安遗恨》的旋律。作品旋律时而气势磅礴,时而柔肠婉转,时而高昂豪迈,时而悲壮深沉,清晰地描写了英雄临刑前内心的委屈、焦虑、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心理情态。整首作品使听者又一次近距离地走进英雄的内心,感受英雄临刑前的所思所想,体味英雄内心的冤屈、不易、留恋与艰辛。与此同时,也使得听者的心灵得到净化,感同身受地体验了英雄的侠肝义胆、高风亮节和内心深处的柔肠百转,从而不得不为英雄的悲剧性命运震惊唏嘘、怜惜慨叹,不得不为英雄的高风亮节和侠骨柔肠黯然销魂、落泪神伤。

因此,正是作品选材的悲剧性导向才使得作曲家卓越的作曲技能有的放矢,并成为作品出类拔萃的先决条件。

3.人物形象塑造的儒家化

该曲中主人公有愤恨、有委屈、有焦虑、有思念、有留恋。作品中的岳飞不仅仅是“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沙场战将,也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文人儒士;不仅有对奸佞当道的愤恨,也有对慈母亲人和生命的留恋;不仅有对统治者给予自己不公命运的震惊、埋怨与委屈,也有依然不忘为江山社稷和国家危亡的担忧。所以,综合来看,作品中的岳飞不仅仅只是武功显赫的一介武夫,或只是类似于张飞的沙场名将,而是一位饱读诗书、为国家命运和民族未来殚精竭虑的儒将。

作品所塑岳飞形象的儒家化主要在于两点:一是因其塑造的岳飞的文人气质;二是因其即使被统治者(自己拼尽全力保卫的对象)冤枉和委屈,即使对奸佞忿恨不已,仍不忘家国危难、不忘江山社稷的忠君爱国思想。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儒家看来,尤其是宋以后,文人的地位远远高于武将,整个社会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不再推崇勇猛鲁莽的武夫,而更注重一个人的文人气质。历史上真正的岳飞是一位儒将,即具有文人气质的军事家,不然也不会有精彩词作《满江红》和《小重山》。筝协奏曲《临安遗恨》在岳飞这一人物形象特征上刻画得非常好。作品中大段抒情的部分曲调先短暂上行后慢慢下行,如此线条往复进行,构成了乐曲中的抒情部分,曲调委婉细腻,哀伤而柔情,似乎是英雄在狱中忆往思今,愤怒哀伤却又一点一点将委屈吞咽,沉入心底,最终只能化为声声叹息。曲中抒情部分配以钢琴柔曼的和声,仿佛是对临刑前夕月色的描写,但景语实为情语,钢琴的配合更加凸显了主人公平静后的委屈、无奈和对自身命运的慨叹,令岳飞身上的文人气质跃然目前。此外,乐曲引子部分和华彩乐段的悲愤及其愤怒委屈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采取层层推进的手法,将英雄身上的文人气息展露无遗。曲中的悲壮实为悲愤与无奈,而从根本上来讲“愤”与“无奈”本身就带有对自身命运的反思和深入内心的人文关怀,加之曲中多处对这一情绪层层推进,使之慢慢释放,而不是一蹴而就,更展现出悲愤之烈、无奈之极,以及主人公内心试图忍耐而又忍无可忍的委屈与呼声。而这些也只有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具有极高人文修养的文人士子才能具有,因此,此部分更加表明了岳飞的儒将形象。这样一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英雄蒙受奇冤自然更令世人心怜与悲痛,从而使作品更打动人。

此外,岳飞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忠君爱国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愚忠”。作品中描写岳飞临刑前的心境变化,最多的是英雄内心的委屈、无奈、哀伤与叹息,此中尽管有恨,却只是对奸臣贼子的恨,对天不遂人的自身命运的恨,却没有丝毫对自己奋力保卫的统治者的恨,有的只是委屈、无奈和声声叹息。这正是儒家思想所提倡的“忠君爱国”乃至“愚忠”的最佳体现,而这也正是令人唏嘘与怜惜之处。

综上,作品塑造的岳飞形象具有浓郁的儒家气质,也是典型的中国文人形象,作品的品格与层次也由此瞬间得以提升。

(二)作品创作的交响化萌芽

1.中西结合的演奏形式

筝曲创作在《临安遗恨》以前,一直处于筝体系内部的独立发展,尽管也出现了一些表现其它民族特色的作品(如《木卡姆散序与舞曲》),但在演奏形式方面始终以独奏和民族乐器内部的合奏为主。何占豪的筝协奏曲《临安遗恨》率先将西洋乐器钢琴引入筝曲作品中,且以筝为主,钢琴为辅,形成古筝协奏曲这一新颖的演奏形式。

在该曲中,古筝为主、钢琴为辅,古筝着重演奏旋律,钢琴主要营造和声和乐曲各部分之间的衔接。筝的演奏通过戏曲声腔化的旋律,仿佛英雄内心的独白缓缓流露,钢琴的和声和少部分的旋律交代出事件背景,渲染历史氛围,二者相得益彰。

其中,在引子部分和几处乐段与乐段之间的衔接部分,钢琴声部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衔接前后乐段,另一方面更是起到了交代事件大背景与描摹外在世界情势危急之感的作用。乐曲开头引子部分的钢琴声部展现了主人公如泰山压顶般的厄运,华彩乐段之前的钢琴声部更是加重了整个情势的危急与悲壮之感。

在慢板部分,筝演奏了乐曲的旋律,钢琴作为辅助用和声营造了温柔如水却又凸显宁静而忧伤的气氛。一个象征英雄的内心独白,回忆、慨叹与唏嘘,一个渲染出英雄所处的环境,温柔而宁静。一切景语皆为情语。钢琴的和声看似为景的描写,但实为英雄内心柔软与宁静的写照。两个声部结合更表明出主人公的所思所想,是在大悲过后极为宁静状态下的感慨。与旋律中所表现的情感相联,更展现出英雄诗人般的文人气质与内心无以言传的忧伤。若抛开钢琴和声,单独欣赏古筝声部,尽管主人公内心的回忆慨叹与唏嘘依然呈现,但缺乏了钢琴的和声,音乐就立显单薄,而主人公内心的柔软和宁静就无法得以显现,更枉谈展现英雄身上的诗人气质和欲言又止的忧伤。所以,可以称古筝声部为情语,而钢琴声部为景语。没有景语的情语尽管仍可感人,但却不能称之为美。同样,没有情语,景语就没有灵魂,更不能称之为好的作品。

同样的,在作品第一变奏处,钢琴用连续的附点节奏渲染沙场鏖战的紧张气氛,古筝用连续大段扫弦来表现英雄们征战沙场的意气风发与壮怀激烈,一个为景,一个为人,二者结合,疆场的激烈鏖战就立显于听者眼前。此后钢琴两句激烈的间奏,又仿佛现实情景中的噩耗压顶,再一次将英雄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是对现实情境的描摹。乐曲的第二变奏与主题段落相似,不再赘述。接下来二者配合较多的就是华彩乐段,古筝细腻的层层推进之后,钢琴四句的强烈附和,仿佛意在描摹壮丽山河对英雄的歌颂,更加凸显出英雄牺牲场面的悲壮。同样,乐曲最后转调部分结尾处的钢琴演奏,更是烘托了后人对英雄壮烈牺牲的惋惜、追忆和英雄精神在华夏大地久久地回响与千古传颂。

2.作品的戏剧化倾向

如前所述,何占豪的筝协奏曲《临安遗恨》描摹对象为英雄人物的内心,这就决定了其旋律必然戏剧声腔化,唯此,才能细腻刻画人物形象,仿佛英雄就在眼前。此外,作曲家是以事件的不断发展为描摹顺序的,即在故事中塑造人物形象,因此作品的戏剧化倾向分为两点:旋律的戏剧声腔化和作品的戏剧冲突。

(1)旋律的戏剧声腔化。这主要表现在乐曲的慢板部分和华彩乐段。慢板的旋律微扬过后,缓慢向下展开,乐句多以摇指技法结束,且搖指部分在演奏时由弱到强再到弱。尽管筝为断音乐器,但此曲中筝的清弹配以乐句末尾处的摇指连音奏法,既有筝音色清弹的典丽、孤独与雅致,又有摇指连音奏法的细腻变化,将岳飞哀伤、孤独、形影相吊的人物形象和内心的柔肠万种合而为一,句句都仿佛英雄对过往岁月的追忆与感概,对自身命运的无奈与嗟叹,眼前更好似出现了英雄孑然独立、宁静而略带忧伤的剪影,仿佛在观看舞台剧一般。此外,华彩乐段中几组相同句式的乐句,层层推进的情绪,更是如戏曲音乐般将主人公临刑前内心如潮水般汹涌着的无奈、忿恨、焦虑与委屈表达得精准细腻、真切感人。

古语讲“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是从乐器的演奏方式和呈现效果上来论几种类型乐器的优劣。也正是因为“竹”比“丝”“肉”比“竹”更能通过模拟曲中场景气息,从而更真实地传递人物情志,更好地再现人物情感,才认为人声是表达人物内心最好的方式和乐器。那么反之,也只有让“丝”或“竹”奏出的旋律更接近人声,如戏曲声腔般,才能更好地传递作品意蕴内涵,或者说是塑造人物形象传递情志本身。

在筝曲《临安遗恨》以前,筝曲中也出现有少部分类似案例,如《秦桑曲》的慢板部分、《林冲夜奔》的引子部分。前者取自陕西碗碗腔,后者改编自昆曲音乐,都有一定的戏曲音乐源头。但总体来讲,《临安遗恨》以前的筝曲,整体还处于乐器描摹自然或者采取器乐变奏的手法水平上。

由此看来,尤其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旋律的戏剧声腔化具有着重要意义,而何占豪的《临安遗恨》在对人物内心描摹上给出了范例。

(2)作品的戏剧冲突。如前所述,作品中钢琴有两种作用,一为营造和声,对作品起渲染作用;二为部分钢琴旋律链接前后乐段。同样,在此曲中,大部分古筝声部象征主人公内心活动,而钢琴声部描摹外在环境。在几处钢琴声部旋律作为乐段与乐段的链接处,钢琴旋律一方面为情境铺垫,与情绪渲染;另一方面,从外在情境与主人公拳拳爱国拥主之心之间的关系来看,外在噩运实与英雄的赤子报国之心相违,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即戏剧冲突。

从作品本身构成来看,开头处,钢琴几组八度下行级进,描摹出主人公突如其来的灭顶噩运。接着古筝两组互闻的和音加长摇句式,作为主人公对这一惊天消息的应答,接着是英雄闻讯后的悲痛与无力,缓缓流出。同样的两两相映与冲突还出现在第一变奏结尾钢琴两组重音重复(预示现实噩运)对英雄鏖战沙场回忆的激烈打断。虽然此种现象在整首曲目中占比不多,但此种手法已凸显出曲作者对戏剧冲突推动情节发展作用的运用。

综上,由作品中中西结合多种乐器的配合以及旋律的声腔化和戏剧冲突推动作品情节发展的运用来看,何占豪的筝协奏曲《临安遗恨》已初具民族器乐创作的交响化萌芽,对筝曲创作乃至民族器乐曲创作的现代化和交响化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四、结语

近年来,音乐界的同仁都在为民族音乐走向世界尽心尽力,但什么是民族音乐?它的主要特征是什么?我们又怎么在做好世界化的同时不泯灭掉民族化?

当下流行的民族音乐世界化的做法是将民间流传广泛的民歌进行改编扩展,配以西洋的和声,使之丰满立体,趋于现代化。这类作品有如以民歌《茉莉花》为蓝本改编而成的各类器乐曲,因为音乐素材本身具有鲜明的民族特性,即使换做西洋乐器演奏仍能显而易见地被贴上民族的标签。

那么,何占豪的这首《临安遗恨》被誉为民族音乐的杰出代表,又是如何显而易见地被贴上民族的标签的呢?

从故事题材和音乐素材的选取上看。如前所述,该作品选取了中国妇孺皆知的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题材,和广大民众熟知的《满江红》音乐旋律。但尽管选取了中国故事和民间音乐素材,这仍然不是《临安遗恨》民族化的根本原因,因为西方史上保卫国家的民族英雄也不在少数。

从演奏形式上看,《临安遗恨》虽采用了筝为主要演奏乐器,但不能将之视为民族化的主要原因。因为,乐器只是载体,重点在于音乐内容。用筝演奏《高山流水》《汉宫秋月》能听出古典韵味来,而用筝演奏《幻想曲》《晓雾》等就是现代和后现代的味道。尽管此曲中调式的变化与乐器种类的选取都具有极大的巧妙性,但显然不是其被视为民族化代表的主要原因。

从调性调式上来看,《临安遗恨》虽采用了民族五声调式,并运用筝的五声音阶特性巧妙地进行变调转调,但总体上来看该曲使用的均为清乐音阶,没有涉及到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音阶形式。因此,何占豪的《临安遗恨》的民族化也不在于其调式调性上的民族化。但同样也正因为其采用的是清乐音阶,不具有民族特色音才能更好地与钢琴相融合,或者某种程度上也可将其称之为更好地世界化。

综上,演奏形式和调式调性都不是《临安遗恨》被贴上民族标签的主要原因,那么,排除以上两种原因,何占豪的《临安遗恨》是怎样做到显而易见的民族化的?

在于其作品精神的典型东方化及其表现方式的东方化。

一方面,中国古典文化深受两种思想的影响,一为儒家,一为道家。岳飞的人生际遇及其选择和命运,本身就是中国古代儒家忠君爱国思想的最好诠释。尽管,拳拳爱国若此,文治武功拔萃至此,在儒家强烈的忠君爱国思想影响下,岳飞却犹如一匹能日驰千里的骏马,在君王的面前温顺委屈,直至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无故戕害。这是典型的东方式故事原型。西方尽管也有为国驰骋疆场的民族英雄,也有惨遭暗算的有功之臣,但像岳飞这样,明明能预感结局却依然屡屡让步,没有丝毫反抗,直至被杀害还寄希望于上苍还其公道的人物却极其鲜见。而《临安遗恨》也正是意在着力表现和赞扬这份不惜牺牲自我的爱国之心,在作品的立意上具有了典型的东方意味。

另一方面,作品中岳飞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典型的东方文人化气质,卓越、内敛、忍耐、儒雅与善良。描摹英雄的内心细微变化的细腻笔调(如前文中西结合的演奏方式中所写的那样),都将东方古典的描写方式运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同样,那么为什么何占豪的《临安遗恨》在民族化的同时又是世界化与现代化的呢?

作曲家在该作品中抛却了带有民族特色的调式调性,而改用清乐音阶,配以精湛的西方作曲方法和和声构成。这样,一方面使得筝与钢琴的配合天衣无缝,另一方面也似乎在刻意避免作品的地方化(像河南筝曲和山东筝曲那样带有典型的民间乡土气息)与下里巴人化。而作品中的精神内核却又是典型的中国士子文人精神,是华夏传承了近千年的阳春白雪,是东方文明经过高度进化后的产物,且丝毫不逊于世间的任何一种文化形态,将典型的东方文人精神推向了国际舞台,儒雅而自信。也正是在此种意义上,何占豪的《临安遗恨》体现了民族音乐的世界化和现代化。

在近几十年来的民族音乐现代化尝试中,何占豪的这一创作理念是极其成功和值得推崇的。事实上,筝曲《临安遗恨》的出现也在筝曲创作乃至民族音乐创作上起到了极大的启示作用,随后出现的筝协奏曲《枫桥夜泊》《云裳诉》等作品就明显地显现出这一特征。

民族音乐走向世界舞台的路还很长,但是,无疑何占豪的《临安遗恨》在这条路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們期待在众多音乐届同仁的共同耕耘下,这条路越走越深,越走越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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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玲玲,硕士,郑州美术馆典藏研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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