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小恩
摘 要:以《金瓶梅》小说为蓝本,结合文献记载和文物考古资料,对其中女子服饰:袍、衫、袄、比甲、裙子等主衣作了分析研究,指出:《金瓶梅》中的大量服饰描写,反映了晚明社会的服饰风貌,为明代服饰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关键词:《金瓶梅》;晚明;女子服饰
中图分类号:TS94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346(2019)01-0040-10
《金瓶梅》中大量的服饰描写生动细致地反映了晚明社会服饰风貌,其中有关首饰、衣着、绸锻等,大都可以与文献记载、出土实物互为补充印证,为明代服饰研究提供真实宝贵的资料。笔者在此前对《金瓶梅》中女子 髻头面作了探讨①,本文着重讨论《金瓶梅》女子的主衣:袍、衫、袄、比甲、裙等。
1 袍
袍服在中国服饰史上有着悠久的历史,其基本式样为交领,右衽,整体通裁,上衣下裳合成一体,广袖宽身,长及脚踝。河南安阳殷墓出土的圆雕石人立像,所着便为交领右衽袍服。以出土文物为证,可见商代便有了袍服(包括深衣),后经两周至汉,褒衣博袍成了汉民族服饰的典型特征。以后历经时代变迁,袍服的局部如领、袖、装饰等多有变化,但整体通裁、上下合一、广袖宽身的基本式样不变。
明代仕宦之家妇女亦穿袍,《金瓶梅》中多次出现妇女穿袍的描写。
第40回,西门庆请裁缝给妻妾作衣服,其中吴月娘作为继配正室做了两件袍服:“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段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段子袍儿”。孙雪娥“没与他袍儿”
第43回,西门庆家宴请乔五太太(皇亲,乔五之妻),乔五太太穿着“大红宫绣袍儿”。
第78回,招宣王逸轩遗孀林氏见西门庆时“身穿大红通袖袍儿”。同回,写蓝氏(千户何永寿之妻,内府御前生活所蓝太监之侄女)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
第91回,孟玉楼改嫁李衙内(清河县知县之子)时,“戴着金梁冠儿,插着满头珠翠、胡珠子,身穿大红通袖袍儿”,“吴月娘那日亦满头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袍儿,百花裙,系蒙金带……”
第96回,春梅回衰败的西门府看吴月娘时,“身穿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翠蓝十样锦百花裙”。
从上述描写看,明代女子袍服面料多样,有缎、罗、锦、绒等;图案丰富,有兽朝麒麟、鸾凤穿花、锦鸡等,麒麟最多;作为正式场合的礼服穿着,袍的颜色以大红为主;款式为通袖。在明代,穿袍是有一定的身份限制的,上述穿袍女子多为仕宦之家的正妻,吴月娘是西门庆的继配正室,第30回以后西门庆官至副千户,吴月娘便贵为五品官之妻;乔五太太是乔五指挥使之妻,是皇亲;林氏是招宣王逸轩之遗孀;蓝氏是千户何永寿之妻;小妾孟玉楼在西门庆死后嫁给了知县之子李衙内;丫鬟庞春梅成了守备夫人后也穿上了大红通袖袍服。
除了仕宦之家正妻着袍服外,品官妾室及家中其他女子也有着袍服的现象。第20回,西门庆做会亲酒时,应伯爵等人要新嫂子出来拜见,李瓶儿穿的是“大红五彩通袖罗袍儿”。李瓶儿原是梁中书的小妾,后又嫁给花太监侄儿为妻,原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的,比起西门府其他妾室要高贵富裕得多,所以虽然成了西门庆的小妾,但在这样的场合,以其原有的富贵,穿上“大红五彩通袖罗袍儿”。与其形象是很相称的。第37回,西门庆让赵裁给韩爱姐做了“两套织金纱缎衣服,一件大红妆花缎子袍儿”,韩爱姐本只是西门庆家伙计韩道国的女儿,但因其被西门庆选中,将送到京师成为蔡京之大管家翟谦之妾,身份改变,地位隆升,自然要穿“大红妆花缎子袍儿”了。第40回,西门庆作了副提刑后,给家中妻妾裁制新服,除了给正室吴月娘做了两件袍服外,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段子袍儿”,孙雪娥在西门府的地位还不如春梅等丫鬟,因此“没与他袍儿”。由此可见,在明代,女子袍服的多少、有无,象征着她在家庭和社会的身份、地位与财富。
明代女子袍服形制与品官常服同,多为盘领、右衽、通袖,礼服常用大红色,胸背缀有方形补子。
通袖,是指袍服的胸前、后背及两袖的纹样是连成一体的,常见于明代官服,是喜庆场合所用,如结婚、晚宴、寿宴等,而且多为大红色。上述所举的《金瓶梅》中人物所着多為大红通袖袍,人物身份多为品官正妻,服饰显示出命妇的特色。
补子纹样,按服制规定应与其夫或子相同,但实际应用中多不能严格遵守,尤其到明后期,士庶妻女的袍服亦常有缀补者,一切等级不拘,鸾凤、麒麟、仙鹤、孔雀等均为常见题材。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五中“服色之僭”,将妇人列为三大僭拟无等的人群之一:“在外士人妻女,相沿袭用袍带,固天下通弊,若京师则异极矣,至贱如长班,至秽如教坊,其妇外出,莫不首戴珠箍,身被文绣,一切白泽、麒麟、飞鱼、坐蟒,靡不有之。”反映了当时妇女服饰逾制现象非常普遍。明末清初叶梦珠《阅世编》卷八:“盖男子僭于外,法可以禁止。妇女僭于内,禁有所不及。”则揭示了妇女服饰之僭屡禁不止的根本原因。这在《金瓶梅》小说中也得到了反映,小说中吴月娘、蓝氏、春梅的袍服都是“兽朝麒麟”补袍。按明代服饰制度规定,文武品官的补子中并无麒麟,麒麟是公侯伯及驸马的绣补。《明史€酚叻救罚骸埃ê槲洌┒哪甓ǎ⒑睢㈡饴怼⒉鬻梓搿自蟆N墓僖黄废珊祝方跫Γ房兹福钠吩蒲悖迤钒尊拢佛仞福咂氟狔悾似坊起浚牌佛起龋辉又傲啡担环缦芄兮初簟N涔僖黄贰⒍肥ㄗ樱贰⑺钠坊⒈迤沸茴迹贰⑵咂繁耄似废#牌泛B怼!庇帧岸哪甓ㄖ疲境螅诩壹斯貌⒎蚣凹漓朐蚍穹9畈蛉擞胍黄吠!鄙鲜鲂∷抵械娜宋锵匀徊皇粲诠畈蛉酥校泊锊坏揭黄贩蛉说募侗穑浞蚊飨杂庵疲煌髅徘?位小妾的“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段子袍儿”也是违反明代服饰制度的,因为锦鸡绣补是二品文官所属。服制还规定:“官吏衣服、帐幔,不许用玄、黄、紫三色,并织绣龙凤文,违者罪及染造之人。”①根据这一制度,吴月娘的“鸾凤穿花”罗袍也是违制的。
从已出土的女袍看,违制现象也十分普遍。譬如江苏泰州的徐蕃夫妇墓、处士刘湘夫妇墓。徐蕃官至工部右侍郎,乃正三品官阶,出土时身穿圆领孔雀补服,符合服制规定,而其妻张氏为诰封淑人,却穿着素缎麒麟圆领补服、八宝花缎仙鹤交领补服。刘湘妻丘氏仅为处士之妻,出土时却穿着素缎狮圆领补服、素缎麒麟交领补服。《明史€酚叻救芳窃兀骸埃ㄕ率辏按腿撼即蠛炖偹柯奚锤饕弧F浞黄范放#贩捎悖夫摹⑽迤拂梓耄⑵咂坊ⅰ⒈搿:擦挚频啦幌奁芳督杂胙桑晃┎坎芪迤废虏挥搿J蔽某挤嘁宰呤蓿梓胫谒钠罚纫焓乱病!闭履昙涞笔强裊斯倜穹位炻业睦孽九壬酰笫缆沤恢埂U攀虾颓鹗戏直鹱溆谡乱院蟮募尉甘荒辍⑷吣辏嗾弥っ髡庖坏恪!督鹌棵贰烦墒橛诼 ⑼蛑洌浞握梅从沉嗣髂┵栽轿ブ葡窒笱现氐淖纯觥?
2 衫
衫是古代妇女普遍穿着的服装,一般为单衣,不加衬里,多为夏季穿着。两汉魏晋时期,质地轻薄、两袖垂直宽博是女衫的典型特征。南北朝以后,受胡服影响,妇女衣衫一度流行窄袖,隋代及唐初,妇女的服装仍以窄袖为主。盛唐以后,衣式逐渐宽大。唐周昉《簪花仕女图》中,贵族女子身着粉胸半露的袒胸宽衫,衣袖宽大几乎及地,质地轻透可清楚地看到衫内长裙。宋代以后,由于崇尚理学,社会风气渐趋保守,妇女衣饰也趋于拘谨,女衫不再像以前那样袒胸露脯。
至明代,洪武元年,朱元璋诏令要革除“胡俗”,恢复唐代的衣冠制度,朝廷官员又开始穿戴幞头靴袍,士庶妻子也多着团衫。这时期有一种大袖衫,或称大袖,其实便是团衫,因其两袖宽大而得名。周锡保在《中国古代服饰史》中对明代大袖衫的形制有仔细的描述(领阔三寸,两领直下一尺间缀纽子三个。前身长四尺一寸二,后身长五尺一寸,内九寸八分行则摺起,末缀纽子二。纽在掩纽之下,拜时则放之。袖长三尺二寸二分,根阔一尺,口阔三尺五分,落摺一尺一寸五分。掩纽二,就用衫料,连尖长二寸七分,阔二寸五分,各于领下一尺六寸九分处缀之。于掩下各缀纽门一,以纽住摺起后身之余者。兜子亦用衫料二块,斜裁,上尖下平,连尖长一尺六寸三分,每块下平处各阔一尺五分,缝合于领下一尺七分处缀之,上缀尖皆缝合以藏霞帔后垂的末端。①)根据周锡保的这一描述,大袖衫有两个明显的特点:衣身长、袖长且宽博。其中“前身长四尺一寸二,后身长五尺一寸”、“袖长三尺二寸二分,根阔一尺,口阔三尺五分”。这与唐代贵族女子的“袒胸宽衫,衣袖宽大几乎及地”是相同的。江西南昌明宁靖王夫人吴氏墓出土一件素缎大衫,直领、对襟、宽摆、大袖,背后底端缝三角形衣缀一片。衣身前后长短不等,前身长123厘米、下摆宽125厘米,后身长138厘米、下摆宽206厘米,通袖长242厘米、袖口宽91厘米,出土时穿在墓主身上最外层。文献记载和出土实物都可见此衫的宽博。此衫被定为命妇及士庶妇女的礼服。按照服饰等级制度,命妇礼服的质料、色彩、纹样依其夫或子的品级而定,士庶妻虽然亦以大袖衫为礼服,但只能用紫、绿、桃红及诸浅淡颜色,质地、纹样也都有严格的限制。但是,在现实社会中,尤其是僭越现象严重的明代晚期,服饰制度只是一纸空文而已,很少有人遵守。
《金瓶梅》中的女子多为士庶妻妾,活动场所多为西门府等家居之地,因此女子家常所穿的衫多为窄袖,穿着大袖衫的情景少见。小说第2回西门庆巧遇潘金莲时,潘金莲穿的是毛青布大袖衫,似乎可看作特例。这一回作者对潘金莲的形象有一番细腻的描绘:
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 髻,一迳里踅出香云,周围小簪儿齐插。斜戴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纱。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袴。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口笑脸生花。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
这时的潘金莲还是武大的妻子,虽然家境贫困,服饰材质普通,但是潘金莲从头到脚打扮的妖妖娆娆,用吴月娘的话说: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她身上的毛青布大袖衫,虽然材质远不如绫罗绸缎,但却是当时时尚的面料。明末宋应星《天工开物》“彰施”篇“染毛青布色法”记载:“布青初尚芜湖千百年矣。以其浆碾成青光,边方外国皆贵重之。人情久则生厌。毛青乃出近代。其法取淞江美布染成深青,不复浆碾,吹干,用胶水掺豆浆水一过,先蓄好靛,名曰标缸。入内薄染即起,红焰之色隐然。此布一时重用。”从“一时重用”四字可知“出自近代”的毛青布在明代末年曾为时尚面料。 髻、头饰、花钿、毛青布大袖衫、细褶湘纹裙、通花汗巾儿、香袋儿、抹胸儿、重重纽扣、金莲小脚、红纱漆裤、白绫高底鞋,诸多服饰元素的组合,突出了潘金莲时尚性感的着装特征。
小说第1回写潘金莲“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其中“扣身衫子”也属于衫类服装,也表现了潘金莲着装的性感。这一衫子具体形制目前尚不清楚,但从“扣身”两字猜测,应该是紧身的。陈芳在《从潘金莲的服饰看晚明世风》一文中也认为,此衫最大的特点是“紧贴身体,暴露身材”“收腰大摆”,“潘金莲穿上扣身衫子,是要显露身材,招蜂惹蝶的”。①
《金瓶梅》中还有不少场面写到不同女人穿着不同的衫儿。
潘金莲的白布衫儿(第3回,三月春光明媚季节)、薄纱短衫(第8回,三伏天)、白纱衫(第11回,六月夏日)、沉香色水违罗对襟衫儿(第19回,八月初旬)、白银条纱衫儿(第27回,六月初一)、丁香色南京云绸 的五彩纳纱喜相逢天圆地方补子对衿衫儿(第34回,中秋后)。
李瓶儿的藕丝对衿衫(第13回,夏月间)、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第20回,八月)、白银条纱衫(第27回,六月初一)、织金云绢大红衫儿(第35回)、丁香色云绸妆花衫(第62回)。
孟玉楼的翠蓝麒麟补子妆花纱衫(第7回,端午刚过,初夏)、白纱衫(第11回,六月夏日)。
宋惠莲的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第24回,元宵)、春梅的白线挑衫儿(第29回,六月初)、常二妻的月白云绸衫儿(第56回)。
……
从上面描写看,小说中的衫儿多为夏装(春末至秋初),质地主要为轻薄的纱、罗;冬季也有穿衫的,但质地厚实,宋惠莲的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便是一例;另外还有布、云绢、云绸等质地。颜色有青、白、月白、藕丝、银红、翠蓝、沉香色、大红、丁香色等;样式多为对襟(本书多写作“对衿”),再精致些,领口部分或两襟自上而下通以妆花织物缘出两道宽缘,称作“眉子”,并缀有金属纽扣,如第67回,金莲“上穿黑青回纹锦对衿衫儿,泥金眉子,一溜 五道金三川钮扣儿”。衫又可如袍服一般缀补,作为盛装礼服,本书第7回,孟玉楼与西门庆相亲时,穿着“翠蓝麟麟补子妆花纱衫”,第34回,潘金莲回娘家给潘姥姥过生日,穿的是“丁香色南京云绸 的五彩纳纱喜相逢天圆地方补子对衿衫儿”。
从工艺上看,有些衫很考究,工艺很复杂,譬如李瓶儿的几件衫。
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第20回,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给吴月娘及众人行递茶礼时,她所穿的罗衫是采用了遍地金工艺的,“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遍地金织物的地纹全用片金线、捻金线或捻银线织成,织成品华丽珍贵。
织金云绢衫。第35回,吴大妗子家做三日,潘金莲向西门庆讨要做拜钱的礼物,西门庆先是答应给一匹红纱做拜钱,但金莲觉得与别人比显得寒碜,拿出去被人笑话,于是西门庆“走到李瓶儿那边楼上……对李瓶儿说:‘要寻一件云绢衫与金莲做拜钱,如无,拿帖缎子铺讨去罢。’李瓶儿道:‘你不要铺子里取去,我有一件织金云绢衣服哩!大红衫儿、蓝裙,留下一件也不中用,俺两个都做了拜钱罢。’”李瓶儿送给潘金莲的不是一件普通的云绢衫,而是一件大红色织金云绢衫。织金织物或全部用金,或部分用金,或大面积地应用各种金线、银线交织于一件彩锦中,织金纹样往往花满地少,形成一种金彩辉映、瑰丽灿烂、典雅高贵的艺术效果。
云绸妆花衫。第62回,李瓶儿死后,西门庆向月娘说:“多寻出两套他心爱的好衣服,与他穿了去。”月娘便吩咐李娇儿、玉楼:“你寻他新裁的大红缎遍地锦袄儿、柳黄遍地锦裙,并他今年乔亲家去那套丁香色云绸妆花衫、翠蓝宽拖子裙,并新做的白绫袄、黄绸子裙出来罢。”云绸衫,本来很普通,小说中常二也给妻子买过月白云绸衫,可见是平民服饰,但是采用了妆花工艺后,就大不相同了。妆花,原意是用各种彩色纬丝在织物上以挖梭的方法形成的花纹,这种织造方法始于唐代以后,经宋元至明代,集缂丝的通经回纬的挖花技术、织成纬锦的纬显花方法、织金(银)闪彩等织花技艺之大成,发展成为妆花缎及各类妆花织物,妆花织物最初是在缎地上挖花妆彩,以后把这种配色织造技法,发展运用到纱、罗、绸、绢、绒等不同质地不同组织的织物上。其织成品色彩艳丽,雍容华贵。
3 袄
袄是明代妇女使用最普遍的上衣,秋冬及春季都要穿着,有夹袄、绵袄,后者表里之间多絮有一层薄丝绵(亦有絮棉花者),以便保暖。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三曰:“袄子。《旧唐书€酚叻尽吩唬貉喾刨舴玻辔街7=弦越砗秩柜啵背右匀忠闹啤V帘逼耄谐っ倍萄ィ涎F袄子,朱子玄黄,各任所好。若非元正大会,一切通用,盖取于便事。则今代袄子之始,自北齐起也。”
明代的袄子样式多为对襟,亦有交领右衽(又叫大襟)者,明宪宗《元宵行乐图》中的嫔妃们穿的都是大襟袄。而对襟袄依其领式又有立领、圆领、方领之分。明王圻《三才图会》中所绘祅子,便是立领对襟、妆花眉子、大袖收口的样式。明范濂《云间据目抄》卷二描述妇女衣饰时,有“袄用大袖员领”,“员领”亦即圆领。此外还有方领对襟袄。北京定陵出土孝端、孝靖二后的夹衣、丝绵衣共104件,其中立领23件,方领47件,圆领12件,余者仅存残片。这些女袄均为对襟、大袖,绝大部分在胸背部缀有方补,前胸左右襟各1块,后背1块。衣服的纽扣有2种,一种为丝质纽袢扣,一种为金或鎏金铜扣,2种纽扣或单独使用,或二者并用,比较常见的一种是领口用1对金纽扣,下部再用纽袢扣。
《金瓶梅》中出现的女袄极多,其样式有对襟、大襟之别,且以对襟为多;质地有绫、缎、罗、绸、绢、锦,又有妆花、织金、遍地金、遍地锦等工艺。如第15回,(正月十五)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第40回,西门庆给吴月娘做了“大红段子遍地金麒麟补子袄儿”、“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儿”;第41回,给大姐、春梅及其他几个丫头各做了“大红缎子织金对衿袄”,这种例子在小说中还有很多,可见在明代,以上几种工艺面料用于服装已经相当普遍。从小说看,明代女袄色彩丰富,有白、青、绿、大红、紫、葱白、翠蓝、银红、柳绿(第56回,吴月娘穿着“柳绿杭绢对衿袄儿”)、鸦青(第56回,孟玉楼穿着“鸦青段子袄儿”)、素青(第56回,李瓶儿穿着“素青杭绢大衿袄儿”)、沉香色(第14回,潘金莲过生日时,“穿着沉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对衿袄儿,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菊钮扣儿”)、紫丁香色、玉色等,非常丰富,有素雅的,更有艳丽的,其中以白綾袄为最普遍、最时尚。
《金瓶梅》中多种场合、各种人物都穿白绫袄,尤其突出的是元宵夜。第15回,正月十五,吴月娘领着众人到狮子街李瓶儿新买的房子里看灯,除了“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缎裙,貂鼠皮袄”外,“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缎裙”。第24回,“天上元宵,人间灯夕。正月十六合家欢乐饮酒。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座,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都在两边列坐,都穿着锦绣衣裳,白绫袄儿,蓝裙子。惟月娘穿着大红遍地通袖袍儿,貂鼠皮袄,下着百花裙”。家宴结束后,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带着一簇男女,到街市上走百病,“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元宵节穿白绫袄,走百病,这是明代习俗,文献对此有记载。明代《帝京景物略€肪矶返剖小芳窃兀涸凇案九嗦氏校韵膊。蛔甙俨。衷蛔咔拧保怼洞撼 菲嗉窃兀骸案九虐诅鄙溃佣校轿扪戎罴玻蛔咔拧V脸歉髅牛职荡ザぃ侥凶酉椋幻ざ!雹俑九虐诅鄙溃谠诮岚樽甙俨。搿督鹌棵贰访枋鱿嗪稀W甙俨〉哪康氖俏似砬笊硖褰】担胫渭渲苡谩蹲甙俨⌒小范源擞屑鞘觯骸岸汲堑剖写和肥ⅲ蠹倚〖彝诹睢R桃汤牙蚜煨」茫プ菏嶙弊甙俨 K籽源艘构砜昭ǎ俨【」槌就林小2蝗唤衲昵葉嗖。劭菅郯灯贩纭Lご┙滞匪迓模ひ椒蕉铀!弊甙俨〔唤龅劬┝餍校渌胤揭灿写讼八祝纭墩陆刂尽吩?“萧鼓声闻,灯火谜望,士女以类夜行(谚云走百病)”;山东一些地方男女同时走百病,或谓之走老貌;嘉靖间刊《常德府志》云: “妇女相邀,成队宵行,名曰走百病。”由此可见,走百病在南北方的情形大致相同,名目有走百病、踏太平、走云桥、走桥摸钉等,大约皆因行为的主旨祈求安康而称。①
白色也是丧服的首选,我国自周代始已用素服(素衣﹑素裳﹑素冠等),均取白色。因此,白绫袄也是《金瓶梅》中女子服丧期间的主要着装。第14回,李瓶儿买礼物坐轿子,“穿白绫袄儿,蓝织金裙,白纻布 髻,珠子箍儿,与金莲做生日。”此时李瓶儿戴白纻布 髻,穿白绫袄儿,应该与其丈夫花子虚刚刚过世,还在服丧期内有关;第63回,李瓶儿死后,院中爱月儿、李桂姐、吴银儿等来祭奠她,“都一色穿着白绫对衿袄儿,蓝段裙子”;第67回,如意儿问西门庆“讨葱白绸子,做披袄子”说是给李瓶儿穿孝,西门庆就教小厮铺子里拿三匹葱白绸来。第68回,西门庆在院中爱月儿家喝酒玩乐,吴银儿来到,“头上戴着白绉纱 髻,……上穿白绫对衿袄儿,妆花眉子”,西门庆见他戴着白 髻,问:“你戴的谁人孝?”吴银儿道:“爹故意又问个儿,与娘戴孝一向了。”这里的白绫对襟袄儿也许也有“为娘穿孝”之意。第96回,西门庆三周年之日,守备夫人春梅备了祭礼到西门府祭奠西门庆,春梅“身穿大红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翠蓝十样锦百花裙,玉玎当禁步,束着金带”,吴月娘“亦盛妆缟素打扮,头上五梁冠儿,戴着稀稀几件金翠首饰,上穿白绫袄,下边翠蓝段子裙”。吴月娘因为是西门府的主妇、“大娘”,这种身份和地位促使她的着装一向端庄稳重、雍容华贵,即便是元宵节时光,西门府其他小妾都着白绫袄之时,惟有她“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第15回、第24回),但在这一回,在西门庆三周年之日,在光彩夺目的昔日丫鬟面前,她“缟素打扮”,穿着白绫袄,唯一的解释,便是为西门庆穿孝。
从小说的描写看,白绫袄在当时是一种时尚服饰,深得女子喜欢。在晚明时期,南曲中的妓女和苏杭一带的妇女,基本领导着天下服装的新潮流。根据记载,南曲中妓女的衣裳装束,“四方取以为式”。南曲妓女的服饰,大约以淡雅朴素为主,不崇尚鲜华绮丽,体现一种全新的审美情趣,白绫袄以其淡雅素朴的风格,正好符合时人这种审美情趣。在《金瓶梅》小说中,上至主子,下至歌妓奴才,无人不爱白绫袄。第41回,春梅见娘们作了新衣服,便使性子向西门庆讨要衣服,她特别想添一件白绫袄,当西门庆答应给“一套缎子衣裳、一件遍地锦比甲”时,春梅道:“我还问你要件白绫袄儿,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第45回,李瓶儿要送“一套上色织金缎子衣服”给唱曲儿的妓女吴银儿,但吴银儿更想要一件白绫袄儿穿,“实和娘说,我没个白袄儿穿,娘收了这缎子衣服,不拘娘的甚么旧白绫袄儿,与我一件儿穿罢。”当李瓶儿叫迎春从大橱柜里拿出一匹重三十八两的松江阔机尖素白绫送她时,吴银儿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她“连忙与李瓶儿磕了四个头,起来又深深拜了迎春八拜”。白绫袄不仅年轻女子喜欢,就连上了年纪的妇人也钟爱,小说中王招宣之妻,王三官的娘亲――林氏,年已35岁,却是个轻佻好色的娇娘,第69回,她第一次与西门庆幽会,穿的便是白绫袄:“妇人(林氏)头上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段子鹤氅,大红宫锦宽襕裙子。老鹳白绫高底鞋儿,就是个绮阁中好色的娇娘……”第78回,正月十二去西门庆家吃看灯酒,临走时,又换了身白绫袄儿;而与其一同离开的何千户娘子蓝氏,年仅18岁,穿着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显得庄重而又华贵。
白绫袄之所以成为时尚,大概一是因为其素净雅致的色调与其他服饰更好搭配、衬托,就如春梅和吴银儿所言,“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春梅语)、“我要素的罢,图衬着比甲儿好穿”(吴银儿语);但更重要的是綾质感华丽高贵,是其他白色衣衫所不及的。早在唐代就有诗人白居易写就《缭綾》,盛赞其品质:“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在明代,白绫又以松江府白绫为最。《云间据目钞》卷二“记风俗”云:“綾布,乃松郡中土产。昔年綾尚厚重,今皆用轻且薄者。”(范濂《云间据目钞》)李瓶儿送给吴银儿的松江白绫整匹重只有38两,依据明朝的度量衡,16两等于现在的1市斤,那么这匹松陵的重量只有2.5斤,确实如《云间据目钞》所言,当时崇尚“轻且薄者”。
此外又有披祅(或曰披风)、皮袄,多为冬季使用,尤其是外出时,可穿在绵袄外面御寒。披袄形制约与男子氅衣相似,披而不带,更没有纽扣,一般絮有丝绵。如本书第14回,吴月娘穿“大红缎子袄,青素绫披袄儿,沙绿绸裙”,第42回,王六儿“身上穿紫潞绸袄儿,玄色一块瓦领披袄儿”,第65回,贲四娘子“穿着蓝绸袄儿,白绢裙子,青段披袄”。这些自是妇女的一般装束。但是皮袄就不同了,尤其是貂鼠皮袄等名贵的材质,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妇女能穿得起的。《金瓶梅》西门庆妻妾中吴月娘有貂鼠皮袄,第15回、第24回、第46回都有吴月娘穿貂鼠皮袄的描写,孟玉楼、李瓶儿、李娇儿也有貂鼠皮袄,第46回写元宵夜吴月娘领着她们去吴大妗子家吃酒,回来遇见下雪,几个妇人都穿着貂鼠皮袄。何千户娘子蓝氏有貂鼠皮袄,第78回,“蓝氏已换了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林太太是白绫袄儿,貂鼠披风,带着金钏玉佩”,招宣府遗孀林氏穿的是披风,但同样也是貂鼠材质。
貂鼠皮袄价值不菲。从小说中可以看出,貂鼠皮袄不是一般妇女所能拥有的。西门庆的妻妾中,吴月娘千户出身,又是正房,西门庆挣的钱都交给她保管;二房李娇儿院里出身,决定了她有一定的财富积累;三房孟玉楼,更是因为财富才打动了西门庆,把她娶回家;六房李瓶儿,前两任丈夫都给她留下了巨额财富:所以她们都有貂鼠皮袄。但是四房孙雪娥和五房潘金莲就没有貂鼠皮袄了:孙雪娥是由丫鬟升为妾室的;潘金莲虽然靠着姿色得到了西门庆的宠爱,但是因为她娘家穷,前夫家穷,金钱上的困窘,使得她时时都会陷入尴尬的境界。小说第46回,元宵夜吴月娘带着妾室,到自己的娘家去吃酒,回家时因为下雪,“吴月娘是貂鼠皮袄,孟玉楼与李瓶儿俱是貂鼠皮袄”,潘金莲穿的皮袄,却是由吴月娘作主从当铺中临时取来的别人家的旧皮袄,而且并非貂鼠皮,还着实被孟玉楼等人取笑了一阵。这次皮袄事件很伤潘金莲的自尊,她当时就表示拒绝:“姐姐不要取去,我不穿皮袄。教他家里捎了我的披袄子来我穿罢。人家当的,好也歹也,黄狗皮也似的,穿在身上教人笑话,也不长久,后还赎的去了。”“有本事明日问汉子要一件穿,也不枉的。平白拾了人家旧皮袄,来披在身上做甚么?”由于貂鼠皮袄的昂贵,西門庆始终没有为潘金莲置办一件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皮袄。因此,等李瓶儿一死,潘金莲便向西门庆要李瓶儿的貂鼠皮袄:“把李大姐那皮袄拿出来与我穿了罢,明日吃了酒回来,他们都穿着皮袄,只奴没件儿穿。”潘金莲不要当铺的皮袄,只要李瓶儿的皮袄,也是因为李瓶儿的皮袄尤为珍贵,西门庆道:“他那件皮袄,值六十两银子哩,油般大黑蜂毛儿,你穿在身上是会摇摆。”(第74回)
4 比甲
比甲,乃蒙元旧制,是一种直领对襟、无袖的衣服,两侧一般开衩,穿时罩于衫祅之外。其最初多为男子穿着,明以后则盛行于妇女之间。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十四:“元世祖后察必宏吉剌氏,创制一衣,前有裳无衽,后长倍于前,亦无領袖,缀以两襻,名曰比甲,盖以便弓马也。流传至今,而北方妇女尤尚之,以为日用常服,至织金组绣,加于衫袄之外。其名亦循旧称,而不知所起。”明代妇女所穿比甲,虽是沿袭元制,但此种服饰的基本样式却早已有之,唐之半臂,宋之背心,皆是其类。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三:“《实录》又曰:隋大业中,内官多服半臂,除即长袖也。唐高祖减其袖,谓之半臂。”若说唐代流行的半臂还存半袖的话,宋代的背心,则与明比甲形制几乎无异,只是长短不同。福建福州宋黄昇墓出土背心8件,质地有罗、绢、绉纱等,皆为直领、对襟样式,两侧开衩,襟上无纽襟或系带。明代比甲的尺寸一般更长,犹如宋代的长袖褙子,长至膝下乃至裙边不等,颜色、质料、纹样也都更为丰富;领型、对襟的样式亦与宋代褙子无异。
比甲四时均可穿着,夏季可穿于衫裙之外,春秋冬则罩于袄裙之外。《金瓶梅》中出现的比甲非常多,质地有云绸、缎、蕉布、纱、水纬罗、遍地金织物等,颜色也非常丰富。第11回,潘金莲和孟玉楼在八月中秋乍寒还暖季节,二人家常都穿着白纱衫儿,银红比甲,挑线裙子。第15回,正月十五元宵夜,吴月娘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等人到李瓶儿家看灯,都穿着妆花锦绣衣服,“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段裙。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潘金莲是大红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吴月娘是西门庆的继室正配夫人,年纪又比其他妾室稍大,著装自然显得庄重,“通袖袄”外罩“貂鼠皮袄”,以显示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和身份;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作为妾室,着装与正妻吴月娘分明不同,作为年轻的妾室,穿着活泼而时尚:白绫袄儿,外罩一件色彩鲜艳的长比甲。第24回,也是元宵夜,潘金莲等带着一帮年轻女子在月光下走百病,“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满,粉面朱唇。”第27回,六月初一,天气炎热,西门庆在花园与小厮一起浇花,只见“潘金莲和李瓶儿家常都是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桃线缕金拖泥裙子。李瓶儿是大红焦布比甲,金莲是银红比甲”。第24回,贲四娘子“穿着红袄,玄色段比甲”。第29回,丫鬟春梅日常穿的“蓝纱比甲”,第41回,春梅向西门庆撒娇讨要服装,西门庆送给春梅、大姐各一件“大红遍地锦比甲”。第37回、第49回、第60回,王六儿穿的“玄色缎金比甲”、“玉色纱比甲”、“玉色水纬罗比甲”等等。第56回,金秋时节,西门庆闲来无事,与妻妾游园,其中金莲穿着“银红绉纱白绢里对衿衫子,豆绿沿边金红心比甲儿,杭白绢画拖裙子,粉红花罗高底鞋儿”。第77回,郑爱月儿见西门庆时,“上穿白绫袄儿,绿遍地锦比甲;下着大幅湘纹裙子,高高显一对小小金莲”。第78回,吴大舅来到西门府,吴月娘、孟玉楼和潘金莲见他时都是穿着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其中吴月娘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潘金莲为“紫遍地金比甲”。
从上述描写看,比甲这种服饰具有一定的随意性,以日常家居穿着较多,重大的礼节性的场合一般不穿比甲,《金瓶梅》中出现的比甲大多为女子家居时所穿,西门府各种重大宴饮活动时,西门庆的妻妾和赴宴的其他官员太太、女眷,不见有穿比甲的。比甲一般多为年轻女子所穿,小说中西门庆的妾室、丫鬟、院中妓女大多喜欢穿比甲。白绫袄或白纱衫配比甲是年轻女子追求的时尚,小说中提到的比甲大部分与白色衣衫相配,第15回、第24回元宵夜看灯、走百病,白绫袄外搭各色鲜艳的长比甲,似乎是约定俗成的,自不必说,在其他场合,年轻时尚的女子也喜欢用白色的衣衫来图衬比甲:第11回,孟玉楼和潘金莲家常都穿着白纱衫儿银红比甲;第27回,李瓶儿穿着白银条纱衫儿大红蕉布比甲,潘金莲穿着白银条纱衫儿银红比甲;第77回郑爱月儿穿着白绫袄儿遍地锦比甲;第78回吴月娘、孟玉楼和潘金莲都穿着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第41回,春梅向西门庆讨要衣服,西门庆答应给她一件大红遍地锦比甲时,她特别提出要一件白绫袄儿,“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无独有偶,第45回,李瓶儿要送吴银儿一套上色织金缎子衣服时,吴银儿也特别提出“更想要一件白绫袄儿”,“图衬着比甲儿好穿”。
5 裙
明代妇女一年四季无不穿裙,裙幅一般为6或8幅,式样变化非常快。明范濂《云间据目抄》卷二曰:“梅条裙拖、膝裤拖,初尚刻丝,又尚本色,尚画,尚插绣,尚堆纱,近又尚大红绿绣如藕莲裙之类。”明末清初叶梦珠《阅世编》卷八“内装”:“裳服,俗谓之裙。旧制:色亦不一,或用浅色,或用素白,或用刺绣,织以羊皮金,辑于下缝,总与衣衫相称而止。崇祯初,专用素白,即绣亦只下边一、二寸,至于体惟六幅,古来已久,古时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是也。明末始用八幅,腰间细褶数十,行动如水纹,不无美秀,而下边用大红一线,上或绣画二、二寸。”
《金瓶梅》中出现的裙子名目繁多,妇女的四季穿着无一处离得开裙。依其式样、工艺、图案等的不同,又有众多的名称,诸如挑线裙、拖泥裙、挑线拖泥裙、百花裙、百花拖泥裙、点翠缕金裙、宽襕裙、湘裙、宽拖子裙等等,质地有绸、云绸、潞绸、绢、杭绢、熟绢、罗、缎、纱、绫、锦、绡、布等,颜色有白、蓝、红、绿、翠、娇绿、沙绿、桃红、大红、翠蓝、浅蓝、黄、鹅黄、柳黄、玉色、蜜合色、紫丁香等,不可胜数。
拖泥裙,或谓拖裙,是指裙长度而言的,“拖泥”极言裙长曳地。服饰形象都是根据明万历间影印本《金瓶梅词话》而画的,从画中可见女子上穿长袄或长衫,下穿曳地拖泥裙,有的外罩长比甲。因为衫、袄偏长,裙子露在外面的约有三四寸左右。第20回,李瓶儿与月娘敬茶时,“上穿大红遍地对衿衫儿,翠蓝拖泥妆花罗裙”;第27回,潘金莲和李瓶儿“家常都是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桃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第41回,西门庆给大姐、春梅等人作了衣服,其中裙子都是“翠蓝边拖裙”。
宽襕裙,是指裙中部用织金、妆花等织物,或用刺绣、绘画等技巧,装饰出一条绚丽的襕边,穿时横在膝部上下,故又叫膝襕。这是从裙子的装饰角度来区分的。襕裙有单襕和双襕之别。北京定陵共出土女裙47条,其中膝襕裙12条,分别为单襕4条、双襕8条。单膝襕裙纹饰相同,均在裙中部饰有织金妆花龙纹襕;双膝襕裙中除2条为刺绣纹饰外,其余均为织金妆花纹饰。山东曲阜孔府旧藏的明代服饰中,也有1条双膝襕裙,为五幅料制成,暗花纱质地,织金妆花龙纹襴,襕之前后正龙各1条,行龙9条,间饰翔凤、牡丹、茶花、菊花、荷花、梅花、海水江崖等纹饰。小说第7回,西门庆相看孟玉楼,玉楼“上穿翠蓝麒麟补子妆花纱衫”,下裙就是“大红妆花宽襕”;第69回,西门庆第一次与林氏幽会,林氏穿着“大红宫锦宽襕裙子”;第89回,成为守备夫人的春梅,打扮得粉妆玉琢,“上穿大红妆花袄,下着翠蓝缕金宽襕裙子”。小说中还有“宽拖子裙”、“宽拖裙”,大概也是指宽襕裙,因其裙长曳地而称之。第40回,月娘的“翠蓝宽拖遍地金裙”;李瓶儿也有翠蓝宽拖子裙,第62回,她死后,吴月娘吩咐李娇儿、孟玉楼把此裙找出来随葬。
湘裙,是一种细裥裙,又称湘纹裙,其特征是裙幅宽大,褶裥层层叠叠。从唐末五代起,妇女下裙裙幅增多;宋代以后,裙幅更增至8幅、12幅等,褶裥多到“百叠”、“千褶”,宽大曳地,行动时款款如水纹,形成“轻移莲步,款整湘裙”的风尚。唐代诗人李群玉“裙拖六幅湘江水”(《同郑相并歌姬小饮戏赠》)与孟浩然“行即裙裾扫落梅”(《春情》)正是描绘出了这种意境。这种服饰风尚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晚唐以后豪华侈糜的社会风尚,同时也体现了对华夏民族褒衣博袍服饰风尚的传承。《金瓶梅》中多次明确提到湘裙。第2回潘金莲出场时毛青布大袖衫衬湘裙;第11回,李桂姐“轻拂罗袖,摆动湘裙”为西门庆唱南曲;第20回,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第一次出来见应伯爵等人时,“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儿,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下笼着金压袖,胸前项牌缨落,裙边环珮玎珰,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叙半卸,紫瑛金环耳边低挂,珠子挑凤髻上双插,粉面宜贴翠花钿,湘裙越显红鸳小。”第59回,写郑爱香见西门庆时“打扮的粉面油头,花容月貌,上着藕丝裳,下着湘纹裙。”同回写郑爱月见西门庆时也是“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穿紫绡翠纹裙,脚下露一双红鸳凤嘴。”第77回写郑爱月“上穿白绫祆儿,绿遍地锦比甲;下着大幅湘纹裙子,高高显一对小小金莲。”
第20回李瓶儿所着的湘裙是指款式而言,宽大的裙幅,层叠的褶裥,掩映着三寸红鸳,越显得精致小巧;从图案上看,此裙乃为百花裙;从长度言,是曳地的拖泥裙;从质地言,“金枝线叶”,可见是织金裙,或者是挑线缕金拖泥裙:可见一裙有多种名称。其他挑线裙、挑线镶边裙、拖泥妆花裙、宽拖遍地金裙、百花拖泥裙、遍地锦裙、点翠缕金裙等等,都是同样的理儿。
从《金瓶梅》小说人物所着的裙式看,明代女子的裙子主要特征为:宽大多幅,如湘裙层层叠叠;拖泥曳地,行走时偶尔露出尖尖小小的红鸳;轻薄飘逸,质地多为绫罗绸缎;工艺精致重装饰,有镶边的、有宽襕的,工艺上有织金、织锦、妆花、挑线等等。
《金瓶梅》中常见的女性服饰还有膝裤、抹胸等。膝裤,初见于宋代,据传是北宋中期由契丹传入的,流行于明清之际。在晚明时期,膝裤是女子下裳的重要组成部分,形似袜袎,无底,穿着时紧束于胫上,上达于膝,下及于履,制作考究,五彩镶绣,甚至有装缀金珠翡翠的。《金瓶梅》小说中多次提到“妆花膝裤”(第25回、62回、68回、74回),从“妆花”一词就可见膝裤工艺的考究了。
综上所述,晚明时期民间女子的服饰上衣主要有衫、袄、袍、比甲。衫,多为夏季穿着,色彩丰富,面料以轻薄的纱、罗为主,有些施以织金、遍地锦、妆花等工艺,极为考究。袄,穿着时间比较长,春秋多为夹袄,冬季絮以丝绵,为绵袄,样式以对衿居多,质地有绫、缎、罗、绸、绢、锦,又有妆花、织金、遍地金、遍地锦等工艺,色彩有白、青、绿、大红、紫、葱白、翠蓝、银红、柳绿、鸦青、素青、沉香色、紫丁香色、玉色等,非常丰富,既有素雅的,更有艳丽的,其中以白綾袄为最普遍、最时尚,白绫袄外搭配靓丽的比甲,是最受年轻女子喜爱的时尚服饰;另有冬季保暖用的披袄和皮袄,披袄絮以丝绵,皮袄为各种动物皮毛所作,小说中提到的皮袄多为貂鼠皮毛。袍,明代女子服袍者多为仕宦之家的正妻,袍服面料多样,图案丰富,有兽朝麒麟、鸾凤穿花、锦鸡等,以麒麟最多,款式多为通袖,颜色以大红为主;根据舆服制度,着袍及袍服上缀什么补子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但从《金瓶梅》小说描写看,在明代,僭越服饰礼制的现象相当严重。明代女子一年四季皆着裙,《金瓶梅》中出现的女裙名目繁多,但无论什么裙,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宽幅多褶、裙长曳地;裙内着妆花膝裤,裙下是一双高底云头三寸绣花鞋。
最后,借《金瓶梅》小说第20回李瓶儿的服饰描写和清代《金瓶梅》插图对晚明民间女子的服饰形象作一写真:
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纱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缨络缤纷,裙边环佩玎珰。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半卸。紫瑛金环,耳边低挂;珠子挑凤,髻上双插。粉面宜贴翠花钿,湘裙越显红鸳小。恍似嫦娥离月殿,犹如神女到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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