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向东
麦忙不怕忙,就怕豆叶黄。
——豫东民谚
豆叶黄了,秋意渐浓。
要不几天了,秋庄稼就要成熟了。豆子已经可以用火燎着吃了。大水正撅着屁股,在土沟里用铁锨挖坑。坑是圆的,像锅灶。后面留个小眼,是烟囱。
大水挖好了锅灶,去拾柴火。他在豆秧底下摸捞一把豆叶,又在树上找了几根枯树枝。看看四周,没一个人影,他猫着腰钻进五队豆地里,噌噌拽了一抱豆子,一溜烟儿钻进沟里。
藏好东西,他爬出沟,像将军一样巡视着他的疆土。“哎哎,”他拉着长腔,“放羊的老帮子,招呼你的羊,别啃了俺队里的豆子。”
一个人也没有,就只有他的长音,在豆地的上空悠扬地飘荡。
大水是八队的。
大水弟兄六个,上不起学,十五了,重活儿干不了,挣不了工分,他爹给队长送了一只下蛋鸡。正好队长老婆坐月子,缺奶水,就收了鸡。大水正式成了八队的半个劳动力。每年的这个时候,秋庄稼无缘无故地丢失,有牛羊祸害,也有人偷着往家里带。
队长就派大水看豆子。
大水看一天豆子可以挣六分。
小满也是看豆子的,她看的是五队的豆子。
他们经常碰面。
小满十六了,比大水大一岁。小姑娘水灵灵的,该长的地方都长了,一说话就笑,那笑声半夜里还响在大水的梦里。
大水点起了火,烟冒出来了,豆子在火里噼噼啪啪地响。毛豆子的香味飘散开来,大水从火里捡一豆粒,尝尝,香啊,管吃了。他把火踩灭,把豆子一把一把摆好:“这是我的,那是小满的。”
小满是闻到香味才来的。
她一来就看见她队里的豆子少了。
她骂大水:“大水你个龟孙,你又偷俺队的豆子了。”
大水不说话,他把燎好的豆子伸到小满的鼻子上。
小满恼了,不吃。大水吃,吃得很响。小满从地上拾根棍子,把大水摁在地上,照屁股上就打:“还偷不偷了?”
“不偷了。”
“叫声姐。”
“姐。”
“亲一口。”
大水亲了小满一口。大水笑了,大水吃豆子把嘴吃黑了,小满粉嫩的小脸上印了一个黑唇印,像个女老包。
小满不打大水了,两个人头对头吃毛豆子。
天很快就黑了。
两个人躺在沟里看天。小满说:“大水,你说,人结了婚,有意思吗?”
“不知道。”
“我要结婚了,你高兴吗?”
“高兴。”
“高兴个屁,我跟别人结婚,不是跟你。”
“我不高兴,我要和你结婚。”
小满说:“那咱俩现在就结婚。”
“咋结?”
“笨蛋。连结婚就不会,你真笨死了。起来,我教你。”小满站起来,找了两个大坷垃,并排放在一起,“这个大的是你爹,这个小的是你娘。”
大水说:“我娘早死了。”
“不能说‘死’,该说‘不在了’。就当你娘还在。”
小满和大水并排站着。“咱们拜天地。”小满又想起了什么,把自己身上的小红褂脱了,蒙到头上。准备妥当,小满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入洞房。”
拜过天地,二人重又躺下。大水慌着去脱小满的衣裳,小满脸红心跳:“别动大水,再动就不让你喊姐了。”
大水就不敢动,躺在小满身边喘粗气儿。
两个人就躺在一起看天。一直到小满娘喊小满回家喝汤了,二人才分开。
后来小满就不看秋了。小满出嫁了,她出嫁的前一黑,又把大水喊到西边的豆地里。小满说:“大水。”
“嗯。”大水应一声。
“我明天就出门子走了。”
“嗯。”
“你不想我嗎?”
“想。”
小满又骂大水:“你个死大水,你咋恁笨哪!你就不会托个媒人去俺家!”
大水很委屈,他不敢跟爹说,他爹没有钱。
“记住大水,想我了就到俺庄西头那棵大柳树底下等我。我回娘家了就从那儿过。”
大水天天去那棵柳树底下等,没有看到过小满。小满没想到,结了婚就不自由了。大水就不去了,他还去看秋。五队又换了个看秋的,一个弯腰老头儿,大水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大水好像长大了。长大的大水常常望着小满的村庄发呆。
第二年,大水也不看秋了,他跟着父亲干重活儿,他终于可以挣到十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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