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远门
爷爷走得太急,没带上换洗的衣服。
爷爷走得太远,至今没有再跨进恋恋不舍的家。
媽奶把爷爷的四季衣服,晒了又洗,洗了又晒,便于爷爷随时回家取走。
到了晚上,奶奶发疯似地纺线、纳鞋,吱吱呀呀的纺车把小村的夜叫痛了。
奶奶要走了,走得很安静,她再三叮嘱她要穿着爷爷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她还要穿着爷爷的鞋子和袜子,穿不完的就打成包袱,随身携带。
奶奶说,她要到很远很远的那边去,给爷爷送去换洗衣服,奶奶说,她要揪着爷爷的耳朵责骂他为什么自己独自远行,招呼也不打一声……
正 午
老牛在吃草时,专心致志,如我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那样。
它只顾低头,顺着草埂从埂头到埂尾,井井有条地囫囵吞草。它有四个胃,每个胃都空空荡荡,它必须利用太阳越过头顶的那一节空档,把胃填满。
它吃草的样子,颇像我读课文,不同的是牛频频点头,而我摇头晃脑。它的脚所经之处凹下深印,像是给课文作了批注。
主人端着一大海碗稀饭,边喝边走近,他吧叽吧叽喝一口,静静的太阳就往西偏一点。
老牛听到主人的一声响,猛地抬头。
那神情像看到捧着教科书夹着教鞭的老师来了。
它一抬头,周围的几座山头以及山下的千顷良田都跟着晃动……
村 路
偌大的村庄瞬间退缩到火柴盒般的拆迁恢复楼。
千顷良田被那个叫开发商的怪兽一口吞下,渣都不剩。
还是乡村,却不见黄土地。
只有冷在天上的月亮,像是黄土地的模样。
那段我赤脚走过的山路,在我体内长成了一根盲肠。
月圆也痛,月缺也痛。
祖 屋
几十年的风雨飘摇,祖屋已经破漏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推倒。
一生低眉顺眼的奶奶,执意不肯搬迁,执意住在祖屋。
破旧家具不许更换。
家里已接上自来水,破损的水缸不许移走。
那把歪歪倒倒的竹椅,更是不许挪动半寸。
奶奶说,爷爷每天半夜都要回来,给水缸挑满水,在竹椅上坐坐,抽袋烟。
奶奶出殡那天,随着一阵夹着唢呐的山风,木门倒了。
祖屋睁着失神的眼睛,望着举着白幡的队伍,渐行渐远……
倒春寒
爷爷下葬那天,艳阳高照,春暖花开。
谁料第二天,天寒地冻。哦,人间的五月还有倒春寒!
冬天啊,都以为你走了,走远了——你不走远,春天怎么会来?
春天来了,风才会暖,情窦才会初开。
你却又返回了。是有什么牵肠挂肚放不下的吧!
奶奶穿上了爷爷亲手缝制的对襟新棉衣,戴上爷爷从集市上用鸭蛋换回的蓝头巾。
这些爷爷肯定看见了,于是倒春寒,悄然退场……
|作者简介|
许泽夫,当代著名散文诗作家,作品散见于《诗刊》《十月》《文艺报》等,著有诗集《渡江颂》、散文诗集《牧人吟》等10部,获安徽省人民政府“社会科学奖(文学类)”、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十届“中国天马散文诗奖”、第三届“《安徽文学》期刊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