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52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组来到美丽的金银滩。
草原如画,清清的河水博罗中克克蜿蜒曲折,流向远方。由休毅编剧、凌子风导演的故事影片《金银滩》正在此拍摄。影片中,蒙古族青年和藏族姑娘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就取自尕布龙和他的妻子华毛之间生动有趣的事。影片在全国上映后,反响强烈,不仅让全国人们第一次欣赏到了金银滩动人心弦的草原风光,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青海湖畔的藏族、蒙古族牧民真实的生活情景,尕布龙和华毛也因此在草原上出了名。
当年,藏族姑娘华毛家境富裕,她的父母根本不同意把女儿嫁给贫苦的蒙古族青年尕布龙。何况,两个民族之间因长期以来的草场纠纷,确实存在一些积怨。所以,他们的结合,在当时的确化解了多年来,海晏县蒙古族与藏族之间的矛盾,有利于民族团结。
1971年2月,尕布龙当选青海省委常委,兼畜牧局局长。有一天,尕布龙遇到从黄南州河南县来西宁看病的一位蒙古族牧民,因为打听不到医院,满面愁容地在马路边徘徊,问清缘由后,他马上把他带到自己家,随后联系医院,送医院治疗。之后,家乡永丰村的人来了,玉树草原上的藏族牧民、海东地区的回族乡亲也来了,都住在他家里。有时候住不下,他还给畜牧局的年轻人做工作,把病人安排在他们的宿舍里。再后来,他的小家就变成了大家,变成了一个让农牧民免费吃住的“牧人之家”。
四间潮湿阴冷的平房,被他用土坯简单地隔成了5间半,半间当自己的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其余5间搭了11张床。
可每个农牧民来到这里,就像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
尕布龙说:“你们来,我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没有啥好的,但是能吃饱,不用给钱。”
那几年,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干。一大早,尕布龙就起来生火、烧开水、做饭。家里来的人多了,最缺的是粮票。春节,和他非常熟悉的人去他家里拜年。他说:“什么也不要给我送,有多余的粮票给我几张最好。”在家时,他和大家一起做饭吃,下乡或者开会回不来,就把饭票留下,交代好,让农牧民到畜牧局的食堂打饭吃。
1979年8月,尕布龙担任了青海省委常委、省政府副省长,自然应该住进省长住宅楼,可他迟迟不搬,依旧住在畜牧厅家属院那四间只有80平方米,没有自来水、没有卫生间、没有暖气的平房里。
他是担心省政府的住宅区设有警卫,搬过去后,那些不会说汉语,找他求医、办事的农牧民群众不敢进门,怕是再也不会找他了。
1982年,省政府住宅区和办公区分开管理,住宅区不设岗哨,尕布龙这才搬进了省政府。虽然他住的是副省长级别的二层楼,不过,上下几间房,又被他改成了牧人的家。
一套约150平方米的单元楼房,过道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一楼大客厅宽敞明亮,却没有沙发、茶几,没有字画、装饰,只有两张油漆脱落的旧方桌拼就的大餐桌,六七把旧靠背椅。门口一角放着一个旧方桌,桌上有一台20英寸的旧彩电。窗台上是一部电话机,两盆花草,对面墙上拉着深色的布帘子,布帘子内,靠近窗户的是张简易的单人床,床下到另一头,沿墙根儿铺着一长溜红色的腈纶地毯,地毯上,卷着十几块草垫子,草垫子里露着不同颜色的花被褥。
尕布龙很认真地说:“这里能住一个班,床上睡的是班长,床下睡的是士兵。”
你可千万不要以为,二楼的5间卧室是留给自己享用的。走上楼梯,拐弯处是第二个卫生间,阳面角落的一间是尕布龙自己的卧室兼工作室,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其余4间,每间都支着4张小单人床,和小旅店的摆设一样。即使这样,来的人多了,还是不够住,单人床只好当双人床。
每天每天,都有从海北、海南、黄南、果洛、玉树来的农牧民投奔他,其中有藏族、蒙古族、回族,有看病的、办事的,甚至旅游的。有住两三天的,也有住一年半载的。
几年后,知道“牧人之家”的人越来越多,家里常常住满了人。这么多人要吃要喝,用的都是尕布龙自己的工资,一年至少得买6吨煤、150公斤面粉。冬天要腌几大缸酸菜,蔬菜、油料、茶叶,用完了就买,说也说不清,只是不敢买太好的。那时候,省政府家属院用的是电灶,可尕布龙家为了让住在家里的病人熬中药,一直烧煤球。一来是为了省电,二来是因乡下的农牧民不敢用电。为了节省电,洗被褥、床单时,他不让家里帮忙的人用洗衣机;为了让重病的牧民喝上新鲜的牛奶,更为了省钱,他还雇人在省政府院子里养过羊、养过牛。
有一回,竟然一下子来了将近50位农牧民,要住六七天。实在没办法,经办公室容许,尕布龙在家门前的一棵大杨树下搭了頂白色的帐篷,盘了个大锅灶,做熬饭、煮面条。很多人经过,看到来自牧区的人,蹴在台阶上端着大碗吃饭,报以惊诧的眼神,或者摇摇头:“这么多人来吃饭,尕省长挣多少钱也不够啊。”而那时候,尕布龙的工资还不到300元。
那时,家里住着小外孙女,侄子们也常来。夏天,如果不是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尕布龙从不让家里人关大门。
他对侄子、孙女说:“不要每天都把门关得那么严实。门关着,谁还敢进省长家的门!”
上世纪70年代末,在河南县和他一起工作过的洛改老人,带着生了病的女儿和另外一个老人到西宁看病,住在河南县办事处,在楼道,遇到了在河南县工作过的熟人老王,聊了几句后,老王走了,可没过一会,他又回来了,说尕布龙让他把他们三个人接到他家里去住。
来到尕布龙家里,看到屋子里都是地铺,能住十几个人。
尕布龙对他们说:“以后不要去旅馆住,今天刚走了几个宁塔乡的人,地铺空着,你们就住在我家里,可以省些钱。明天上午我有事,中午,我送你们去医院,你们听不懂汉话,没法跟医生交流。”
尕布龙还吩咐家里人,把他们带来的酥油炼好了,放在一个小盆里,熟肉也晾在饭桌上。他说:“这些东西都要吃掉,不要放坏了,不要浪费。”
有一年,河南县黄茂乡的哇热腹部剧烈疼痛,县医院无法确诊,只好求助于尕布龙。尕布龙放下电话就找了一辆车,把哇热送进省医院检查治疗。随后,他对哇热的丈夫,时任黄茂乡乡长、支部书记的洛旦说,你啥也别想,快回去踏踏实实工作,把黄茂乡老百姓的事情办好,你媳妇的病就交给我。
经检查,哇热得的是肝包虫病,需手术治疗,可哇热随身带的钱不够,尕布龙二话不说垫付了两千多元治疗费。那时候交通不便,没有电话,哇热的女儿达热整天抱着妹妹等啊等,等了6个月后,阿妈终于平安归来,母女抱头痛哭,从心里感激尕布龙的恩情。
后来,洛旦也得了肝包虫病、达热的丈夫拉多得了腰椎脊核病,都是在尕布龙的帮助下,在省城医院治好的。哇热活着的时候,一见到尕布龙就说,“是您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啊!您是我们家的活菩萨,是我们河南县老百姓的恩人啊!”尕布龙则笑着回答,呵呵,不是我,是共产党的好医生救了你们的命。
有一年,海南州一个藏族牧民的孩子患了急性脑膜炎,情急之中,这位牧民首先想到的,是在省上当领导的尕布龙。他觉得,只有尕布龙才能救他的儿子。孩子送到时是晚上9点,9点10分孩子就被送进了医院。在抢救孩子的10个小时里,尕布龙一直焦急地守候在抢救室外,直到孩子完全脱离危险。
天峻县天棚乡的藏族牧民旦增夫妇患肺病,想到西宁治疗,可是家中困难,害怕付不起住宿费,不敢来西宁。打听到尕布龙家能住,春节后便住了进来,一住就是8个月。8个月的治疗时间里,尕布龙亲自给他们联系医院,找医生,付药费,有空了还去医院看望他们。
尕布龙还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来看病的人身上穿的衣服破旧,他怕去医院看病,被医生嫌弃,个子高点的,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让人家穿上;个子矮小的,拿出自己的钱,打发何巴去商店买衣服。只要别人需要,什么也舍得。
有的人即使不提困难,离开的时候,他也要塞上几十元钱。他觉得,三四十元钱对于城里人不算什么,可是给了生活困难的牧民,有时,还能派上大用场。
尕布龙家乡永丰村的藏族姑娘卓玛一家,一提起尕布龙总是热泪盈眶。1975年,卓玛还没有出生,她的奶奶发现自己上腹部有一个肿块,经常咳嗽、呕吐、腹痛,经诊断得了肝包虫病,当时牧区医疗条件有限,无法治疗。看着卓玛深受病痛折磨的奶奶,家人心急如焚,当时,他们想到了在省里当副省长的尕布龙,知道村里人有大病大灾的,都会去找他。可平时,与尕布龙家没有什么交往,他会不会管我们呢?抱着这样的疑虑,他们忐忑不安地找到了尕布龙。
尕布龙说:“什么也不要多说,看病要紧!马上把病人接到西宁来,不敢耽搁。”
卓玛的奶奶被送到医院,要马上做手术。
家里人一筹莫展。既担心做手术会要了性命,又担心手术费用。
尕布龙一边给卓玛的奶奶做思想工作、安慰她,一边对医生说:“大夫,他们从牧区来,手头不宽裕,手术费我会想办法,你们一定不要耽误治病。”又央求医生,“他们不会讲汉话,请多多费心照顾。”随即回去准备手术费用。
手术后,尕布龙天天去医院看望卓玛的奶奶,有时候,工作忙,连饭都吃不上就来到医院。让他不要再来了,他却说,下班没事。其实,他是担心同村乡亲在西宁无亲无故,遇到困难没法解决。卓玛的奶奶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出院后,尕布龙又把她接到自己家里休养了三个多月,完全康复了,才让她回去。
卓玛上初二那年,卓玛的阿妈又生了病,经常感到腹部疼痛难耐,人也日渐消瘦。到县医院检查后,没查出原因,每次病情发作,她都咬牙坚持,吃点止痛药,暂时缓解病痛。春节快到了,她阿妈的病再次发作,打了几天的消炎、止痛针都没有得到控制。这事不知道怎么让回家过年的尕布龙知道了,主动到卓玛家商量给卓玛妈妈治病的事情。他说:“这病不能再拖了,得到省上大医院看看,过完年我就回西宁帮你们联系医院。”
送走了尕布龙,卓玛的阿爸心里很矛盾。到省城去看病,住到尕布龙家里,对于寻医无门的卓玛家来说是天大的福音,不仅能够找到省里的好医院、好医生,而且住在他的家里,可以节省一大笔花销。但尽管这样,医药费仍然是个大问题,省里的医院进得去,住不起,家里13口人吃饭,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况且,尕布龙的妻子也身患重病,怎么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春节后,卓玛的阿爸一直没主动跟尕布龙联系。
可是没过多久,卓玛阿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尕布龙知道后,不由分说,直接派车接走了她。把她安排在二医院接受治疗。经诊断,她得的是腹腔囊肿,医生建议立即做手术。一听要做手术,得花大钱,卓玛的阿妈就不想治了。尕布龙当时就急了,“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病必须得治,医药费不够了,我来想办法。”
在卓玛的母亲手术治疗期间,只要一有空尕布龙就亲自到医院看望,并嘱咐她一定要吃好、喝好、休息好。病愈返回草原时,卓玛的阿妈紧握着尕布龙的手,对他说:“我们家一辈子忘不了您的大恩情。”
这样的生活,三十余年,一万多个日夜,从未间断。
这样的坚守,这样的重复,看似平凡、简单,却难以做到。
对尕布龙来说,百姓的悲苦就是自己的,百姓的快乐也是自己的,为牧民群众解忧,帮助他们度过难关,是他最大的幸福,他的心和老百姓的心始终是相通的,不论蒙古族、藏族、回族还是汉族,他都一视同仁,從不区别对待。
在担任副省长、主管农牧业工作那几年,尕布龙几乎走遍了全省所有乡镇,指导当地的经济发展和生态绿化建设。在针对民族宗教,解决草山纠纷等问题中,他始终坚持党性原则,同时,又尽可能耐心细致地用他熟练的藏语、蒙古语和群众沟通思想、感情,疏导情绪。他说:“边界要安定。民族要和谐,民族团结是发展稳定的前提;经济发展,民族振兴进步,稳定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
由于他亲自指导,反复做工作,在解决问题中,坚持公平公正办事,许多纠纷迎刃而解,许多矛盾缓和化解。既维护了民族团结,又让人民感到了生活的安宁。
还在他担任河南县县委副书记时,当地的蒙古族和藏族因草场发生了纠纷。蒙古族乡亲找到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一定会偏袒他们。结果,却遭到他的严厉批评,坚决按原则解决了问题。
沿着高速公路往西走,太阳挂在头顶,绿草绵延,山色淡然。前面就是倒淌河,海南州共和县日月山乡。站在公路边,一眼望去,藏族村落哈乙亥,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
1980年,担任青海省委常委、省畜牧局局长的尕布龙,来到哈乙亥村蹲点。村子的寂寥与萧瑟、牧民的贫困与无望令他担忧。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对他来说没有那么简单,救济扶贫存在一定难度。他一连几天住在生活最困难的村民更藏家,仔细倾听意见,向村里的书记、干部了解情况,给村民反复讲解党的富民政策。哈乙亥村的草场面积达14万亩,有73户人。村子里没电、没水。饮水要到一公里以外的地方运,加上没有防疫措施,牲畜的死亡率很高。他有些焦虑,有些担心,恨不得让他眼前的牧民一夜间过上好日子。
了解清楚村民的状况后,尕布龙当即采取措施,并努力实践,在短时间内协调省电力单位,给村子拉上了电。然后又联系省水利局局长李志刚,动用空军力量在哈乙亥村上空拍摄卫星云图,勘察村子所在位置的地质断层,按照卫星云图指示的方向,掘井13米深,找到水源,解决了村子里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使村民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在农牧民心头燃烧,在田野地头蔓延,很快便成为一种动力。
通电的那一天,村子里像过年一样。不,比过年还要热闹,还要开心。尕布龙充满感情地对欢呼雀跃的村民们说:“点煤油灯、点蜡烛的生活已经成为历史。共产党之所以伟大,就因为它是给老百姓办实事的,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你们要听党的话,要好好劳动,尽快脱贫致富。”
这番话,出自尕布龙心底,也是拉夫旦,当年的村支书刻在心头的话。从那一天起,哈乙亥村就在尕布龙的亲自指导、扶持和三十多年来亲人般的关怀、呵护下,开始了发展畜牧生态经济、市场经济、劳务经济、旅游经济,最终使哈乙亥村走上富裕的新生活之路。
第一次见到尕布龙时,拉夫旦心中是那样的胆怯。从小在小村子里长大,近40岁的拉夫旦连省城都没去过,哪里见过省上的领导,更别说是副省长了。但是,他发现,这个副省长最喜欢到穷人家去聊天。最愿意和他们这些村干部推心置腹交谈。这个副省长没有官架子,也不盛气凌人,真心关怀和支持他们这个藏族村落的发展。亲切得有些像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家人。慢慢地,他向这位副省长敞开了心扉,向这位朴实、直爽,像普通牧人一样的领导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还发现,这位副省长最不爱听的是谎话、虚话,最反对的是浪费,最讨厌的是不思进取、懒惰、虚伪的人。
尕布龙对他们说,解决村子贫穷的面貌,最根本的问题是要让村民们接受教育,让村里的孩子上学、读书,培养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用知识、用科学的头脑改变贫穷的生活。同时,让孩子们成为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1983年,尕布龙亲自主持召开村支部扩大会议,由村委会提议,办起了自己的学校。几个月后,三顶帐篷、三名老师、七名学生的帐篷学校落成。尕布龙省长担任了学校的名誉校长。又过了几个月,学生增加到24名。最大的16岁,最小的7岁。一年后,拉夫旦接替了名誉校长的职务。
1984年的“六一”儿童节,村里雇了湟源车队的一辆轿子车,带着学生、村干部和还没有入学的儿童50多人,来到省城西宁。除了在省畜牧厅招待所订了两间房供大家打地铺,其余30多人全挤在了尕布龙副省长的家。
尕布龙家本来就住着看病的牧人,这下可真的乱了套。
但是,尕布龙高兴啊,自己蹲点的村子办起了学校,孩子们有了念书的地方。纯洁、天真的孩子们终于有机会走出自己的家,来到城市,见了世面,他的心里乐滋滋的,别提有多开心了。
到了晚上,尕布龙的家里挤满了人。他的床上就睡了六个孩子。他自己则睡在了邻居布伟家。
数年后,过去只有一个小学文化程度干部的哈乙亥村,有了大学本科生32人、留学生5人、博士生1人及国家干部26人。
那几年,尕省长隔三差五,就来到哈乙亥村。每次来了,他都会不厌其烦地教导村里的干部:“致富的基础是扶贫,扶贫的目的是缩小差距,促进公平。缩小了教育的差距后,接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要缩小生活的差距了。”
尕布龙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他身体力行,先用自己的工资买了60只羊。
35只分给了低保户卡秀加、25只给了贫困户旦增。不但监督和鼓励卡秀加,放好这几只羊,还送卡秀加到县上学习维修汽车、装载机、挖掘机的技术,很快使卡秀加家的生活有了保障。
更重要的是,尕布龙改变了哈乙亥村干部和牧民群众的观念。让哈乙亥村的农牧民认识到自己生存的自然环境、生活条件和可以利用的有利因素。不仅如此,还让哈乙亥村的人懂得了知识的重要性,开阔了眼界,理解了什么是科学、什么是生态保护。
几年后,哈乙亥村人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牛羊发展到了2万多头只。
说起哈乙亥村的发展,说起尕布龙,拉夫旦很激动。他说:“尕布龙省长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们哈乙亥村的大恩人。自从他来到我们这个藏族贫困村,村子里的生活渐渐好了,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尕布龙对哈乙亥村感情很深,对哈乙亥村的人关怀备至,不仅在发展生产、制定措施方面具体指导帮助,解决实际困难,每逢儿童节、教师节、春节和元旦,都要亲自来村里,给老师和学生送来用自己的工资买的糖果、米、面和学习用品。多年来,从未间断,直到他重病在身,再也不能下乡。每一次来,他都不厌其烦地教诲村里的干部,不断对他们提出更高的要求:‘日子好过了,人口增加了,就会出现草畜、人畜的矛盾。今后,要以抓牧业经济为本,利用科学技术,加强基础设施的建设。即使今后,牧业生产发展了,也不能无节制地加大对资源的开发,要保护生态,要科学养畜,发展生态经济。”
这么多年了,拉夫旦和他领导的村民,始终在认认真真地履行尕布龙的谆谆教诲,在发展生态畜牧、科学养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宽,逐步实现了规模化、产业化、市场化,做到了“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
尕布龙工作思路开阔,从不因循守旧。路过日月山,尕布龙对身边的拉夫旦说,日月亭是汉藏友好的象征,见证着1300多年的历史文化。村子里还应该发展具有民族特色、突出传统文化的旅游經济。为此,他建议旅游部门,在日月山修建了日月亭。
聪明机智的拉夫旦,马上领会了尕布龙的意思,在村子里修起唐蕃和韵如意塔、文成公主观海亭,让翻过日月山的人,远观美丽湖泊,感受汉藏融合中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
其实,尕布龙一生扶持过的贫困村、贫困户又何止哈乙亥村一个村、拉夫旦一个人。在青海72万平方公里的很多地方、村落,都留下过尕布龙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身影。他到过无数个村庄,无数个牧业点。每到一个地方,牵挂的都是老百姓的生活,老百姓的冷暖,各民族之间的团结,友好相处的气氛。这成了他这一生永葆不变的工作作风,也是他独具人格魅力,最富有人文情怀的品质与精神。
在他担任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期间,海东市民和县的满坪乡被确定为省人大常委会的定点扶贫对象,村里有汉族,也有回族。他便主动分管了此项工作,经常到那里检查指导。每次去,他都不去乡上,而是直接去里庄。他总在半路上下车,然后绕道步行,并叮咛驾驶员崔生满在他身后行驶,不得在他到达之前先到。他不摆领导的架子和派头,身边不允许有前后簇拥的陪同人员,完全像一个走亲戚的老农。当他走进一户户贫穷的院落,坐在每一盘散发着麦草气息的土炕上,向那些温饱无着的乡亲们问寒问暖时,每一次攀谈,都会让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热浪;每一碗捧在他手心里的热茶,都会让他内心充满羞愧和酸楚。
走进满坪乡河口村一扇低矮的柴门时,他的心被刺痛了。当他进得屋内,握住陈老汉那双如干柴般皴裂的大手时,眼前的一切使他泪如泉涌。只见老人家的屋内空空荡荡,一贫如洗,土炕上的毛毡七零八落,卷在墙根儿里的那堆破被子,已经旧得辨不清是什么物件。尕布龙在屋子里站了很久、很久,哽咽在胸的悲悯之情在他的心中翻腾。
解放这么多年了,农民的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流着泪,走出了那个简陋的院落。他不忍目睹此情此景。
回到西宁,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陈老汉家土炕上,那一堆破烂的被子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何巴拉了起来。
“你把家里新一点的那6床被子全装到小崔的车上,我今天要去满坪看望那个老人。”
照料他饮食起居的何巴,昨晚听说了那老人的事,心里也很不好受,尤其看到尕主任连吃晚饭的心思都没了时,更加不安。
但他还是没忍住。
“你把家里新一点的被子全拿走,家里来的这些人盖什么?”
尕布龙看了他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先凑合几天,我们的困难总会比那老人的好解决得多。”
说着话,立即装好被褥,又拉了一些别的生活用品,向满坪村驶去。
有人说,尕布龙倾毕生心血为百姓操劳,什么也不图;也有人说,也许就图个好名声吧——可是,有了这样的好名声又能如何呢?
他自己却说:“我从没想过做一点点小事,就图个啥。如果一个人,每做一件事都想着要图个啥,那他还会有心思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做事吗?我只是凭着天地良心生活和工作而已,这难道不应该吗?还需要解释吗?”
尕布龙在哈乙亥村蹲点5年,亲眼目睹了农牧民在生活和观念上发生的变化。尕布龙的80岁生日,是在哈乙亥村过的。从来不接受礼物的尕布龙,穿上了拉夫旦为他订做的一件蒙古族寿服。
那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日子,也是尕布龙感到非常快乐幸福的日子。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多年的辛勤操劳、拳拳之心,在曾经贫瘠荒凉的土地上、干涸的田野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鲜艳夺目的花。
作者简介:辛茜,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作家协会委员会委员,出版有作品《眼睛里的蓝》《茜草为红》等,长篇报告文学《尕布龙的高地》。获青海省政府颁发的文学创作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首届全国人文地理大赛特等奖、“人民文学”短评金奖、全国首届“丝路散文奖”。鲁迅文學院第二十四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