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陵氏
听一首经典老歌《回到那年》,我仿佛回到了回不去的从前,原来,从前从未走远。
回到那年,那年是六十年前——1960年。13岁的我从泉州通政小学毕业,考上福建省重点中学——泉州第一中学。母亲为了奖励我,决定让我在暑假结束前随姐夫到厦门玩玩。临出门,老祖母轻抚着我的头说:“一头又黑又浓又厚的头发!”一边叮咛道:“厦门是八卦城,出门要小心,莫走丢了!”
那年,姐夫在厦门大学政治经济系任教,姐姐在青岛黄海研究所工作,宿舍在距“厦门大学”正门南校门一箭之遥的“笃行楼”,房间只容得下两张单人床和一张写字桌,走廊上每户都放着一个“蜂巢”煤炉,(偶尔用来“开小灶”加菜)。楼前悬挂着一条横穿林荫道的红色布条,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新生入学”,不时有背着行李、手提用网袋装着脸盆和瓷缸的年轻人走过。羨慕之余,心想:六年后,这道上也有一个我。世事难料,1966年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彻底粉碎了我的大学梦,带着一代“知青”的烙印,背着盛满失望的行囊,走岀深山老林下南洋,从此开始了近半个世纪漂泊海外的异乡人生涯。
回到那天,那天。暑假结束了,姐夫送我到廈门美人宫汽车站搭车,想三个半小时后母亲会在泉州南较场的车站接我,心里踏实地向姐夫挥手道别。谁也料不到天有不测风云,前一晚台风带来大量的雨水,山洪从南安内山倾入晋江,进入泉州市区唯一的一座“新桥”被汹涌的洪水淹没,汽车行驶至水头镇,再也不能向前进了,司机无奈地把车停靠在水头小车站。时近黄昏,天色渐暗,车上的乘客陆续下车,车外又是风又是雨,第一次离家的我,蜷缩着身子,流下了孤独无助的泪。突然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按住我的双肩,耳边传来:“免惊,跟我来。”抬头只见一位年轻的陌生人微笑着向我点头,片刻犹豫,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到救星似地跟着他下车,跟着他走上一座旧石桥。海浪激烈地撞击桥墩,石板条砌成的桥面凹凸不平,一眼望不到桥的那头。陌生人告诉我:“这座桥叫五里桥,对岸就是安海镇。”一脚深一脚浅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安海镇,摸黑找到一间小客栈。湿漉漉的泥泞地板,一张木板大床上睡了七八个人,陌生人和我挤在床沿躺下,床边竟然放着二具木棺材,我动也不敢动,心里想着泉州的母亲、想着厦门的姐夫,不禁泪流满脸。第二天,洪水退了,陌生人和我回到泉州,把我送到家,一见到母亲,我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平静后回头一看,陌生人已经走了,连姓名也没留。
六十年过去了,那年老祖母抚摸的那一头又黑又浓又厚的头发已变得又白又疏又薄,我仍耿耿于怀——那年、那天、那做好事不留姓名的陌生人。
2019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