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成就不止于写红一座楼

2019-09-10 07:22最爱君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19年11期
关键词:宋仁宗范仲淹

最爱君

北宋诗人梅尧臣写过一首《啄木》诗,以及一篇《灵乌赋》,他把这两首(篇)奇怪的诗文寄给了范仲淹。此时大约是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刚刚被贬饶州。在《啄木》诗中,他劝范仲淹不要像啄木鸟一样,啄了林中虫,却招来杀身之祸,面对贪官污吏不要过于耿直。在《灵乌赋》中,寓意范仲淹在朝中屡次直言,都被当作乌鸦不祥的叫声,劝他应学报喜之鸟,不要多事。范仲淹很快回了一篇同题的《灵乌赋》给梅尧臣,在赋中,他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人们如何厌恶乌鸦的哑哑之声,我将始终坚持一生的信条: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勇气,是范仲淹生命的底色。

26岁中进士之后,范仲淹有十几年时间在地方上任小官。他在地方做了很多实事,但视野并不局限于一县一州,时常就全国性的时政问题发表观点。

在母丧丁忧期间,他向朝廷上了万言书,奏请改革吏治,裁汰冗员。朝中两位大佬晏殊和王曾,看到范仲淹的万言书针砭时弊,极力向宋仁宗推荐。

范仲淹应诏入京,朝中从此多了一个“刺头”:专挑敏感问题,职业怒怼大人物。

入京次年,范仲淹就提出,宋仁宗早已成年,垂帘听政的刘太后应该还大权于皇帝。没有勇气打底,谁敢提这种问题?刘太后怒不可遏,一个字:贬!

三年后,范仲淹又回来了,知开封府,相当于官至首都市长。这一次,他把矛头对准宰相吕夷简,直斥其任人唯私。于是,范仲淹第三次被贬,从帝都消失,来到了鄱阳湖畔的饶州。

一个人在一生中,哪怕有一次鼓起勇气,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范仲淹一而再,再而三,愈挫愈勇。所以,面对梅尧臣的劝慰,他说出了他的人生信条: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后来,范仲淹重回朝廷,宋仁宗让他跟吕夷简道歉。他说:“臣乡论盖国家事,于夷简无憾也。”连皇帝都没辙。

范仲淹曾说,做官“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用现在的话说,政治上必须坚持原则,不怕得罪上级和皇帝,不怕受罪,而个人操守,则务求清白,决不能贪赃枉法,授人把柄。

做到这两点,俯仰无愧,勇气自然就来了。

理想,是范仲淹人生的底牌。

范仲淹两岁丧父,母亲带着他改嫁朱家。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中举做官之前,他的名字一直叫朱说。某次,他劝朱家兄弟不要挥霍浪费,结果人家回他:我自用朱家钱,关你什么事?他一脸惊愕,才了解到自己身世。

他发奋读书,想通过科举改变命运。许多人从他身上,看到了颜回的影子。

他生活清苦,却不改其乐。每天煮粥,待粥凝固后,用刀划成四块,早晚伴着腌菜,各吃两块,就算填饱肚子了。他晝夜苦读,夜里上下眼皮打架打得厉害,于是用冷水洗脸,提神,接着读。

贫穷并未限制他的想象力。他在做人生规划时,早早就敲定了两条路子:第一志愿当良相,第二志愿做良医。不是治国之病,就是治人之病。

据说宋真宗有一次路过应天府,观者如堵,范仲淹继续躲在书院里看书。有一个同学问他,大家都去看皇帝,你怎么不去呢?范仲淹头也不抬,回了一句:今后见皇帝的机会多着呢!

后来,他考中进士,在殿试环节,见到了皇帝。

一介寒儒就此改运。多少人走到这一步,难免沾沾自喜,但是,范仲淹却感觉更苦了。以前是身苦心乐,如今是身心俱苦。

放眼望去,整个帝国病得不轻。内有官僚阶层利益板结,因循守旧;外有边境政权厉兵秣马,不时寇边侵扰。这样的国家,让他担忧,无时不在想着如何改革图强。他执着地上疏,迎接他的是一次次的贬黜,一次比一次惨。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日复一日的自我砥砺中,赢得了历史的尊重。

《宋史》评价范仲淹,说他“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

一个能影响时代风气的人,尽管在当时失败了,但在后人眼里,又何尝不是成功了?

庆历六年(1046),58岁的范仲淹在贬所邓州,写下闻名天下的《岳阳楼记》,表达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毕生追求。

能力,是范仲淹一生的底气。

一代文宗元好问这样评价范仲淹:在布衣为名士,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在朝廷则又孔子所谓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

康定元年(1040)前后,西夏进犯北宋边境,消息传至京师,朝野震惊。宋仁宗无奈,遂起用众望所归的范仲淹,与韩琦一起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

范仲淹到位后,兼任延州(今延安)一把手,军政打理得相当到位。西夏人原本集兵延州城下,见此,都不敢打延州的主意了,说“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兵甲,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小范指范仲淹,大范指镇守延州的前任、吃了败仗的范雍。

范仲淹在防守边塞的战争中,屡屡得胜,宋仁宗称赞说:“若仲淹出援,吾无忧矣。”

庆历三年(1043),宋仁宗决心改革,第一个人事任命,正是把范仲淹调回中央,授官参知政事(副宰相)。在皇帝心中,范仲淹是非常合适的改革领袖。

范仲淹一生的理想,担当良相的追求,此刻得以实现。他抓住机遇,提出了十项改革方针。此时,范仲淹的周围聚拢了一批牛人,韩琦、富弼、欧阳修等等,史称“同官尽才俊”。

范仲淹对贪污腐败、尸位素餐的官员,毫不客气,每次看到针对这些官员的调查报告,大笔一挥,就把这个官员拿下。富弼说,一笔勾了他容易,可你知道他的全家都在哭吗?范仲淹毫不心软,回答说,一家哭总比一路(路,宋代地方行政单位,相当于现在的省)哭要好。

一批大官僚、地方官和皇室权贵暗中开始串通,组织力量策划铲除范仲淹。“庆历新政”不到一年,就以范仲淹等改革者被逐出京城而宣告夭折。

道德,是范仲淹做人的底线。

一个改革者,特别是一个失败了的改革者,非议肯定少不了。同是改革者,王安石、张居正等人身后毁誉参半,而范仲淹则是“名节无疵”,为什么?

范仲淹的搭档韩琦,对他的评价很能说明问题:“大忠伟节,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师于来哲(者)。”

在“庆历新政”推进期间,政敌们联手说,范仲淹在朝中结党。这一指责不得了,直接触碰到北宋建国以来最敏感的政治痛点。宋代最高统治者最害怕的,不是官员搞贪污、不作为,而是大臣之间结合成派系或朋党,发展成皇权的一个离心力量。

宋仁宗给范仲淹一个澄清和解释的机会,他问:“过去小人多为朋党,君子难道也结党吗?”

范仲淹回答说:“我在边防的时候,见到能打仗、会打仗的人聚在一起,自称一党,怯懦的人也自为一党。在朝廷上,正、邪两党也是一样。假如结党做好事,那对国家有什么害处呢?”他从未想过以突破道德底线的手段,去挽救改革。

范仲淹一生见贤思齐,曾说:“学默默以存志,将乾乾而希圣,庶几进退之间,保君子之中正”,表达了要像先圣一样,在得失进退间,不失其高尚的情操。

所以他始终以洁身自好和为国事功要求自己,企望在现实世界中成就最高的道德理想。

他做了高官以后,家里生活依然如贫贱时一般俭朴,史书说他的家人“不识富贵之乐”。但对他人急难,却竭尽全力给予帮助,从不考虑自己有无家用。他还在苏州办义庄,兴义学,影响了宋代士大夫热衷义庄、义学的风气。

范仲淹将要退休时,他的门徒建议他在洛阳修建住宅,以安度晚年。他听后,语重心长地对弟子们说:“我之所以打算退休,就是因我年老体衰,精力有限,能为他人做事一天比一天少,对不起百姓,对不起俸禄。这时营造安乐窝,岂又能安乐?”

(如夏摘自台海出版社《一看就停不下来的中国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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