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温锅、打箍、洗厨,这三样在黑王寨虽说都是吃酒席的意思,区分却严格。不是寨子里人死板,这种严格,很大程度上带着体恤主人家的味道。
温锅是正经八百的席面,哪怕你才搬家,穷得叮当响,温锅那天,厨房的锅碗瓢盆也得弄出响动,刀和案板的碰撞断不能歇,一歇,相当于撵客人走,你在寨子里就没人理了,狗都懒得冲你汪汪。
为啥呢,寨子不大,狗习惯了随着主人走亲访友,眉眼高低都嗅得出。
打箍可以轻慢点儿,因为是正事头一天,厨房里汤锅才支起来,蒸锅也刚上汽,十碗八盘还没熟透,席面就不那么讲究,上桌的都是做菜的下脚料。当然,吃到一半,厨房里会把蒸熟的鱼丸、肉条、鸡啊、鸭啊什么的,每样上半碗,请大家尝尝味道,厨房的大师傅是担心活路走手呢。
主家打箍,厨师也得打箍,帮忙的人多嘴杂,传出不好的名声来,这碗饭就吃到头了。
洗厨则什么讲究都没有,反正都是捡做事没用完吃完的剩菜,来一锅大杂烩。主人家这时是不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帮忙的人折腾,把个厨房挖地三尺都行,要不怎么叫洗厨?就是把厨房吃得像水洗过一样干净。
时三成家前游手好闲,这种帮忙的事他从不参与,再大的席面都打不动他。
跟憨子六姑结婚后,人走了正道,还是没人喊他帮忙,因为要随份子,而他手头一向紧张。
好在时三马上就要到北坡崖养鸡,打箍、温锅、洗厨啥的,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时三用工作组给的扶贫款把养鸡场建在北坡崖上的松树林里,他跟六姑打算闷声不响把围网拉起来。围网主要是防止鸡跑丢。树林里黄鼠狼、蛇什么的,时三有招儿对付。他早先偷鸡摸狗,属于懒到烧蛇吃的人,蛇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就哧溜跑没影儿了。至于黄鼠狼,看时三跟它都是同道的分儿上,肯定不会前来打秋风。
拉圍网,是需要人手的。
搁以往,时三肯定呼朋引伴来凑热闹,不就是管顿饭的事?时三不是没大手大脚过的人,但眼下,一分钱有一分钱的去处,国家的扶贫款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就是从天上掉下来,凭啥一定要掉时三头上?人,活的是张脸。
时三是要脸的人。
偏偏,有不要脸的人上北坡崖了,是陈六。
陈六说:“时三你不讲究呢!”
“我怎么不讲究了?”时三一门心思拉围网,没抬头。
陈六说:“建鸡场这么大的事,不请大家温锅?”
时三哭笑不得:“我这是建鸡场,不是搬家。搬家才温锅的。”
陈六不笑:“你敢说你以后不在这上面住?”
时三没了话,他和六姑肯定要以鸡场为家的。
“那还不叫六姑准备饭菜去?想要鸡场红火,必须请大家温锅。”陈六冲北坡崖那儿喊一声,“想要温锅的都赶紧点儿,来迟了就没席位了!”
呼啦啦上来一帮男人。
手里不是拿着斧头就是提着铁锹。
斧头砍桩打桩,铁锹铲土开沟。人多好干活儿,人少好吃馍,原本计划三天把围网拉好的,这才大半天工夫,居然就像模像样地拉起来了。
陈六很满意,冲时三说:“你检查检查,哪里还需要加固的,趁着人手齐全。”
时三拍一下肚子:“这儿这会儿需要加固。”
一说,大家都感觉肚子饿空了。
锅温得很实在,六姑把准备了三天的酒菜全都翻出来,弄熟了端上桌。尽管没啥像样的东西,大伙儿依然吃喝得很开心。时三喝出满眼泪花来,端着酒,挨个儿敬,说:“明天,说好了啊,明天来我家洗厨。”
有人开玩笑:“洗厨啊,行,杀老母鸡炖汤喝,我们一准来。”
“老母鸡,肯定有的,你们放心!”时三拍了胸脯保证。
时三是在日上三竿子才醒的酒,见六姑愁眉苦脸地坐在床前看自己,时三很奇怪,“咋不看照鸡去?”
六姑说:“我再会看照,也不能一夜之间把鸡崽看成老母鸡啊!”
“看成老母鸡干啥?”时三忘了自己酒后许的诺了。
等六姑把话说明,时三捶起头来,这可怎么办?他手里没半毛钱了,洗厨这规矩传了千年,可不能在自己这儿断了。
正自言自语着,草丛中传来老母鸡的叫声。
哪来的老母鸡?时三眼里发光,循声赶了过去。
洗厨的老母鸡汤,很鲜,鲜得大家一个劲儿喊好喝,结果都喝大了,走的时候,或多或少都落下了东西,有的是捡来的香菇木耳,有的是晒干的倭瓜、萝卜片,连记性最好的大老吴,都把从自己地里刚摘的一个大南瓜落在时三的厨房了。
最奇怪的是,不知道谁掉了两百元钱,问来问去,没一个人承认。
陈六说:“肯定是土地爷送的。”
陈六还大着舌头说:“时三你狗日的运气咋这么好?人家洗厨,洗得一干二净的,你家洗厨,洗出金晃晃的票子来了。”
六姑憨憨地说:“那是肯定的,不然咋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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