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教育的繁复景象与生命成长的多维审思

2019-09-10 07:22赖欢
读写月报(语文教育版) 2019年12期
关键词:校园生命教育

赖欢

青春主题电影《少年的你》自2019年10月25日上映以来,以一种难以抵挡的力量在中国电影市场上掀起了一股青春成长与现实审思的热潮。电影片名在某种意义上对大部分人青春中曾经经历或见证过的“疼痛记忆”进行了集体召唤,而临近尾声的旁白“总有一个少年的你”,则极度地唤醒了每个人身体中沉睡的那个年少的自己——不论“你”曾经是魏莱、胡小蝶、陈念或是小北,还是在教学楼上围观的、在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在背后偷偷搞恶作剧的“普通人”。影片粗粝中不乏细腻,冷峻而不失温情。其在展现社会问题、教育暗疾的同时不兜售焦虑,在直面现实的沉重之时不渲染绝望,在现实与艺术之间游走得自如而恣意,在无形之中增加了青春成长的社会学意义。

一、青春教育生态的真实演绎

作为国产青春片之一,电影《少年的你》以校园为主要的叙事场域,从校园欺凌这个独特而锐利的视角出发,深刻而生动地向观众演绎出了当下青春教育的真实面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少年的你》是青春成长的镜像,它极具现实生活的质感,记录了不同的生命个体,其在成长的关键时期所遭受的疼痛以及在痛的背后所迎来的予人重生力量的光亮。影片中的人物、情节和细节的处理也如一面多棱镜,折射出了多元化的表象,形成了一曲以校园欺凌、应试教育制度和个体生命成长为主题的叙事和鸣,以血腥和暴力撞击着观众内心的道德尺度,直抵人性复杂、阴暗的深处。

1.交织与碰撞:高考应试的压抑与校园霸凌的黑暗

教育在当下是一个显豁而急迫的问题。有学者直接指出,“现代教育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应试教育”。诚然,诞生于工业革命时代的现代教育,其重视的是如何在一定时间内训练出大量的专业人才,它的本质是一种培养工匠的教育。在这种环境之下,人之为人的主体性已然消褪,教育“立德树人”的根本目的也难以谈起,职业的附庸更成为教育最直接的“目的”。因此,当前的中国教育环境和体制,尤其是为了在更大程度上保障教育的公平而设立的高考应试教育制度,其以考试得分高低来评判学生的成功与否,习惯于强调答案的标准性与真理的唯一性,不可否认具,有一定的功利性和僵化性。在应试教育的背景之下,学生像是“知识储存器”,个性发展受到束缚和限制。应试教育过分强调对学生科学知识的授受和智力的培养,而相对忽略了教育所应该囊括的人文精神的培育与人文情怀的传递。这种单向性和功利性的人才培养模式,最终将必然导致青少年生命意义的某种缺失、生命质量的降低与生命意识的削弱。而电影《少年的你》正是在高考备考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展开叙事的。

高考,这是影片的重要支点,也是其真实感构建的主要来源。电影中,每一栋教学楼上挂满墙壁的“高考必胜”的宣传横幅、校门口和教室里亮起的无时不刻敦促学生学习的高考倒计时、课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和练习册以及湮没在自己狭小空间里奋笔疾书的备考生,包括在影片进入尾声时的送考情形,整部电影在极力渲染高考这一应试教育制度对人性的遮蔽和压制。故事的主要情节也是发生在高考备考这一时间线上。影片讲述了在高考前夕,高三女生陈念因对同学胡小蝶的自杀事件表示同情,而被同班同学魏莱等人暴力欺凌,在偶然之中遇到辍学混社会的男孩刘北山,两个人相互依靠,互为光亮,刘北山为实现“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的誓言,企图替因过失杀害魏莱的陈念顶罪。在真相大白之后,他们各自接受了法律的制裁,生活终于归于平静。对于陈念来说,母亲因欠债养家而长年躲避在外,长期承受他人对自己母亲的辱骂的陈念把高考当作了她和母亲实现梦想的唯一出路,她反复地说着“熬过高考就好了,高考结束就会迎来光明的”。或许高考得分的高低的确能够暂时改善人们的生存境遇,但是正如陈念自己心里十分明白的道理一般,“可是从来没有一节课教会我们如何成为大人”。确实,高考并不能从内心深处深度矫正人的价值判断和选择。但即便是这样,它还是成为了陈念在在遭受校园霸凌的时候心里最大的支撑力量。

因此,在影片中,反复出现的与高考有关的i系列镜头对当时正在受到校园欺凌的陈念而言,等同于光明和希望的存在。如果没有高考的存在,陈念也不可能从黯淡无光的阴沟里爬出来。而在影片的最后,陈念因杀害魏莱而被判了四年,出狱后的她再次选择了参加高考。而这次考试也在真正意义上将其引向了光明,即没有校园霸凌、不受侮辱的生活。

影片的主题——校园霸凌,是在高考的紧张压抑的氛围中加以呈现的。故事因高考复读班的一个长期受欺凌的女生胡小蝶的死亡而层层展开。在胡小蝶自杀后,欺凌他人的“恶女三人组”把目光投向了陈念。陈念的逆来顺受让校园霸凌愈演愈烈,从胡小蝶自杀身亡的那一刻起,从陈念冲出围观的人群独自去保护胡小蝶生命的最后一点尊严起,她便成为了校园霸凌的下一个宣泄对象。毫无疑问,魏莱等人把陈念当作“新玩具”一般,处处欺压她。在电影《少年的你》中,校园欺凌呈现为语言上的暴力和肢体上的暴力。魏莱一行人对她的肆意谩骂、随意诋毁,以不堪入耳的言语打击陈念脆弱的心灵,使其一次次地被这种不见血的暴力冲刷着肢体暴力。不仅如此,她们还想尽办法对陈念“误打误撞”",甚至是携带小白鼠、刀具等对其进行人身攻击。纵容的背后,是魏莱越“玩"越大,她们撕扯陈念的衣物,拍摄裸照及视频,甚至剃光了陈念的头发……诸此种种,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现实的艺术重现,它真实地刺痛着观众的每一根神經,毫无保留地揭开了校园霸凌的遮羞布,引发了生活在不同年代的人对于阵痛式青春的回忆,也引起人们对于青少年成长问题的审思。于此而言,影片中逼仄的高考叙事背景与鲜明的校园霸凌现象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应试教育制度下青春教育的一种扭曲的奇异景观。

2.痛楚与救赎:边缘人物“镜像”式的主体性寻求

影片《少年的你》塑造了系列的边缘小人物形象,他们渴望生长,却因缺乏合适的诉诸路径而在某一阶段成为社会弱势群体之一。例如正处于少年向青年转型期的刘北山。小北身,上的少年稚气、笨拙与提前进人成年人的世界所需要背负的沉重压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需要借助其他的途径来表达自己、宣泄情绪。然而很多时候,小北的打架斗殴、顽劣不堪只是因为想要从中获得世界对他的存在的认可。父亲早年去世,母亲改嫁他人,让刘北山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被原生家庭放弃的人。尽管如此,少年并没有彻底沦陷于黑暗与庸常之中,他内心依然坚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而陈念,其作为优秀在校生代表,成绩优异,一心备考,渴望在经历行为的规训和持续性的隐忍之后,顺利通过高考,从边缘步人主流,带着母亲逃离这个充满斥骂和侮辱的地方。胡小蝶的纵身一跃恰好给了她反抗校园暴力与欺凌的勇气。陈念看着那些无动于衷的同学像看戏一般围成圈,举着手机拍照,而留在陈念脑海里的只有胡小蝶自杀前被她咬到变形的酸奶吸管的画面,以及胡小蝶曾经说过的令人战栗的一句话:“她们一直在欺负我,你们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因此,此时的陈念,其内心深处的道德与良知被激发起来。于是,她义无反顾地走向死者,为胡小蝶盖上了衣服,维护好她最后一份尊严。实际上,这种行为也是陈念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重新塑造校园欺凌的背景之下青少年扭曲的价值观的体现。不管是刘北山还是陈念,即便已经伤痕累累,但是他们心中仍旧葆有一份对善意的理想的期待。而这种期待,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其进行自我疗愈、完成自我救赎的一种动力。

拉康认为,人类主体的“我”形成是在婴幼儿时期。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婴儿第一次在镜子里发现了“自我”并将“自我”认作是一个整体形象[2],但此时的婴儿会将镜子中的“我”等同于真实的自己,即镜像中的自己。由此,人类有了“自我”与“他人”的区分。这是人类“自我”主体意识的萌芽,也是人作为一种主体性成长的开始。事实上,生命个体每一种混淆现实与想象的情况都能构成镜像体验。作为主体的人的每一次认同也都是在期待、想象与理想化的过程中被推翻,并逐渐发现之前的认同是一种误认,然后又开始寻找新的价值认同。而这种不断在认同与破灭之间的重复发展也就是作为主体的人的成长的过程。需要注意的是,“不能以自己本身来度过自己一生的,人类悲剧是主体在构成自己原型的那个原始的地方就注定了的”[3],“自我”这一镜像始终只是一种幻想,是空洞的存在。因而,关于“自我”的情感认同只能够在他者的生存、体验中得到确认。

影片中的“社会边缘人物"陈念和刘北山,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一组镜像关系。如果说陈念处于学校这个微观权力场的边缘,那么刘北山则是彻底地处于整个社会的边缘。被父母遗弃的刘北山自13岁起便开始浪迹于社会中,父母亲人的关爱的缺乏使其自然地生出极度的不安全感与匮乏性的情感欲望。因此,当陈念看到小北身上的伤口之时下意识地问的一句“疼不疼”,这足以让没有正常地享受过亲人关爱温暖的小北内心震颤感动。可以说,如果刘北山在混迹社会时做出的一系列惹事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其渴望得到他人关注的体现,是被“误认”的情感镜像。那么,陈念的出现,毫无疑问让他重新确立了主体的新的镜像,即内心深处对于真挚情感的美好期待。陈念内心的单纯与善良无疑也是其最想触碰的存在。而反观陈念,亦如此。刘北山的出现对于无依无靠的陈念而言仿若一剂强心剂,在关键时候给予其信念和勇气,并与她一同对抗残暴的校园欺凌。

影片中,小北偷偷写在陈念笔记本的俏皮话;在陈念被欺负后镜子里一前一后冒出的两个剃光的脑袋;当小北骑着车载着陈念时,陈念将下巴紧紧地抵住小北肩膀上,而扎着小辫、满脸淤青的小北,脸上也荡起了灿烂的笑容……这些都是在残酷而血腥的暴力主题下的最为温暖柔软的片段。他们有着相似的人生境遇——“我们生活在阴沟里”,并在与彼此的相处中获得了“镜像体验”,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体,并在想象性的认同中确认了所谓的’理想自我”,互相治愈。影片的最后,出狱后的陈念再次参加高考,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教师。当陈念陪同学生回家的时候,小北依旧如几年前一般,真诚、真挚地跟随、陪伴着她,一同行走在阳光下。这也暗喻着曾经是社会边缘小人物的陈念和刘北山,其在经历一次次主体的镜像的误认与重新确认之后,最终实现了生命的成长与蜕变。

3.庸常与异化:群体性无意识暴力的“恶”法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居斯塔夫·勒庞在其著作《乌合之众》中提及:“个人在群体影响之下,思想和感觉中道德约束与文明方式突然消失,原始冲动、幼稚行为和犯罪倾向突然爆发。”[4]“即使仅从数量上考虑,形成群里的个人也会感觉到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这使他敢于发泄出自本能的欲望,而在独自一个人时,他是必须要对这些欲望加以限制的。他很难约束自己不产生这样的念头: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这样一来,总是约束着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了。”[5]

影片中,这场校园欺凌事件的始作俑者——“恶女三人组”,便是以群体的形式出现的。这个施暴群体的“领导者”魏莱,其价值观扭曲,人格异化,是人性恶之花绽放着的畸形青春的代表。她由单纯的看不顺眼演变成无数次的残酷施暴,不择手段地中伤、攻击甚至不惜毁灭他人。施暴者固然可憎,但是那些盲从的附和者包括袖手旁观看热闹的人更是扮演了助推校园欺凌事态愈演愈烈的角色。在影片《少年的你》中,几乎所有以旁观者自居的同班同学们,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视为由魏莱、小渺、罗婷组成的“恶女三人组”对胡小蝶、陈念实施以残伤肢体、摧毁个体人格、侵蚀精神根基为主要途径的校园欺凌顺利实施的重要“帮凶”。同学胡小蝶的坠楼不仅没有引起他们的同情,反而成为了其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之余用以玩笑的谈资。他们不仅对在自己面前反复上演的欺凌事件毫不关心、视若无睹,甚至索性成为推波助澜者,在受害者失落之时对其没有限度地讽刺、嘲笑,最终使得整个欺凌事件持续发酵,造成了惨重的后果。

陈俊钦的《黑羊效应》一书的封面上有一行醒目的字:黑羊效应就是一群好人欺负一个好人,其他好人却坐视不管的诡谲现象。在校园欺凌现象中,受暴者正如无端遭难的“无助的黑羊”,施暴者是被群体意识胁迫施暴的“持刀的屠夫”,旁观者是明哲保身的“冷漠的白羊”。受害者遇难的根源往往始于微末,也许仅仅因为其是白羊群中与众不同的黑羊,却使其成为了群体蔑视、排挤、凌辱的对象,变成了“黑羊”发泄负面情绪的无辜受害者。在某種意义上可以说,“黑羊.效应”实际,上就是群体无意识暴力现象,即当人处于群体之中时,个体往往会遭遇群体意识的绑架,因而逐渐丧失理智而变得随波逐流。

影片中,陈念和胡小蝶就像那只“无助的黑羊”,在反抗前愤恨地面对冷漠、嘲笑和伤害她的群体,发出震颤心灵的控诉——“你们比石头还冷漠,别人做什么,你们就跟着做什么,因为不用承担责任”。这句话既道出了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也戳中了校园霸凌事件发生的心理机制。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其心智尚未成熟,无法做出合理而正确的价值判断与伦理选择,因而极易被情绪绑架,进而丧失理性。莫须有的舆论推断就能够促使一群人胡乱跟风,并由此化作来势汹汹的暴戾之气。在影片伊始,陈念用自己的校服外套掩盖住死者胡小蝶的尸体,这一行为引起了班上以魏莱为代表的一群人的不满。因此,在陈念被警察叫去谈话的短暂时间里,她的凳子、桌子都被泼满了与胡小蝶跳楼身亡遗留在地上的一滩鲜血极其相似的红墨水,而众人却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在体育课上,陈念也不只一次遭受同学的排挤,被恶意扔球砸身、被推下楼梯;当陈念母亲欠债不还的消息被恶性曝光之后,教室里的学生都在嘲笑、讥讽她……群体性无意识的暴力与庸恶再一次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与汉娜·阿伦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中所指出的——缺乏理性与判断力的对既存体制与意识观念的盲从,是权力统治社会中的个体生命的生存状态——这一判断具有某种程度的相关性。“法不责众”的社会公约在当下被重度曲解,被群体性的无意识所裹挟着的生命个体,其人性的庸恶也成为了隐秘而顽固的存在。于此而言,如何尽可能地突破这种困境,进而实现生命自由而自觉的生长,是更为值得人们关注的问题。

二、生命成长乐章的多重和鸣

作为一部以学校、家庭为主要书写场域,以老师、学生、父母三种身份的人物为主要演绎对象的青春主题电影,其背后所隐现的暗疾丛生的青春教育以及影片中系列“问题少年”形象的塑造,显然成为其所囊括的叙事主题之一。青春期对于个人来说,是其整个生命成长过程中最为关键的转折时期,这个时期所接触的人和事以及所接受的教育,会对其一生的发展产生重要的影响。于此而言,教育,尤其是青少年的教育,也就成为了我们谈论生命个体成长时一个不容忽视的环节。从教育概念的界定与内涵的外延来看,完整的教育是包括正式与非正式教育活动在内的一切能够提升人的精神素养,提高人的知识与技能的活动。因此,我们可以将其划分为四个层面,即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和自我教育。基于此,在影片《少年的你》中所体现出来的教育问题也能够从以上层面出发,来对其进行更.为深人而具体的思考。

1.社会教育的确然性与自我教育的必然性从社会与个体的关系来看,教育可以划分为自我教育与社会教育两个维度。其中,社会教育作为相对于学校教育、家庭教育、自我教育的具有更大范畴的教育类型,其具有形式的丰富性与影响的广泛性等特征。马克思曾经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而亚里士多德也在其著作《政治学》中谈到:“从本质上讲认识一种社会性动物;那些生来离群索居的个体,要么不值得我们关注,要么不是人类。社会从本质上看是先于个体而存在的。那些不能过公共生活,或者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过公共生活,因而不参与社会的,要么是兽类,要么是上帝。”[7]因此,人作为一种群居性的社会动物,其在生存与发展过程中所流露出的社会性是显明地存在着的。人在社会这一公共的生存空间内,在相互交往的过程中,其行为举止甚至是心理、情感都呈现出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面貌。而这种制约效用的达成,或是依赖于强制性的社会公约,如法律条文、规章制度等;抑或是借助于社会成员之间约定俗成的得到大部分人认可的价值评判标准与行为准则。然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们都必须清楚而深刻地认识到,社会教育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并且无时不刻地以一种潜在的方式影响着生存在公共社会生态领域的每一个人,促进生命个体的“社会化”进程。

影片《少年的你》不同于其他的青春系列电影,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具有双重身份的,即外壳是青春文学的影视改编,而内核则是对社会热点话题——校园霸凌与青少年教育——的追问和探讨。影片中,当年轻的郑警官察觉出魏莱等人与胡小蝶的死亡有密切关系时,有经验的老警官善意提醒他说:“像这样的校园案例有很多,但是我们往往很难找到抓捕他们的证据”。当陈念鼓起勇气向郑警官揭发魏莱等人对自己和死者胡小蝶的残暴行为的时候,面对警方的质疑和询问,魏莱、罗婷等人却是用一副冷漠不屑的姿态说道:“你们有证据吗?没证据凭什么污蔑我?”除此之外,魏莱等人多次对陈念实施肢体暴力,并且不知悔改,态度与行为愈发恶劣。唯独有一次例外。而那一次的例外是因为魏莱在欺负完陈念后,突然抬头发现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自己,故而心生恐惧,转而开始向陈念道歉。诸此种种,不难看出,魏莱对他人一次次的暴力残害跟社会监管机制不到位、法律建设有罅隙密切相关。校园欺凌的施暴者肆无忌惮地利用法律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条文,游走于社会法律、道德建设与社会教育的灰色地带,并任由这种人性之“恶”无边地蔓延着。陈念曾经的沉默隐忍、哭泣躲避并没有遏制事态的发酵,反而让校园霸凌步步升级。而她在被逼无奈的情境之下做出的勇敢的反击——向警察揭发魏莱等三人的恶行——也只能暂时性地打压制暴者的气焰,却不能从根本上消弭矛盾。由此可见,以暴制暴或者以死作结的极端方法都不是解决校园欺凌的正确方法。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校园霸凌现象呢?

反观当下,近年来,各类校园暴力事件频频发生,施暴程度也令人瞠目结舌,校园欺凌现象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校园暴力主要的施暴群体与受害群体都是未成年的学生,其施暴形式多样,从语言暴力到肢体暴力,从群体孤立到言语恐吓再到恶性欺压、当众殴打,无所不用其极。电影中曾说道:“校园欺凌,不只是发生在校园”。可见,对于具有普泛性特点的社会教育而言,校园欺凌现象的有效防治更有赖于社会教育体系的改进与完善。只有相应的社会治理体系的规范与健全,才可以给犯罪少年以一定的警示和震慑。可以明确的是,这类事件接连的发生,在某种程度上与青少年对所谓的法律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有关。因此,也许我们应该质疑的是:在不能构成刑事犯罪的前提之下,应该如何对给他人造成心理上的摧残与伤害的行为进行定罪、惩治?未成年人保护法究竟是否应该保护这些价值观念扭曲、道德观念枉存的未成年人?庆幸的是,诸如此类的在法律法规上有待商榷的问题,伴随着近年来校园暴力事件愈发频繁的发生,在社会,上掀起了多次讨论的热潮。这也正如《少年的你》结尾彩蛋中所展现的:2016年11月1日,教育部等九部门联合印发《关于防治中小学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2017年11月,教育部、中央综治办、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民政部、司法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中国残联等十一部委联合发布《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2018年,國务院印发了《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办公室关于开展中小学欺凌防治落实年行动的通知》,各地政府相继提出治理校园欺凌的地方性法规。而在2019年11月26日,也就是这部电影上映的一个月后,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四次会议分组审议了《未成年人保护法(修订草案)》。可见,未成年人的系列社会保障体系在逐渐地健全和完善。法律不仅能够有力地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利,更会帮助那些意;识形态异化的犯罪少年认清生命之重、反省所犯之罪。于此而言,一个现代的、自由的健康发展着的社会生态的构筑也就有了更大的可能性。

而于个体而言,教育还表现为自我教育,这是受教育者自为教育主客体的教育形式,其主要表现为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与主体意识的激发。影片中的社会小混混刘北山仿佛是被放逐到“愚人船”上的人,他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的规划和期望。因而整日混迹不良人群中,喝酒、打架斗殴、沉迷网吧甚至是被警察叫去警局问话审讯,这些都成为了他的家常便饭。“恶女三人组”中的小渺,因性格柔弱,缺乏主见,信念不够坚定,价值判断的标准也不;够明晰,容易受人影响,进而被魏莱和罗婷强行拉人施暴者的队伍中。但在之后对陈念展开施暴行动时,其摇摆不定,既不敢直接给陈念提供帮助,又不敢违抗“大姐大”魏莱的命令。最终过得艰难又痛苦。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出,生命个体身上所具有的向善和向,上的因子需要得到进一步的校正才能使其顺势发展,成为人的生命成长过程中臻于美好的品质。在影片中所隐含着的另一个线索是生命与道德,不论是欺辱胡小蝶进而引发其坠楼而亡并且对陈念层层施压、霸凌的“恶女三人组”,还是把魏莱推下台阶的陈念,又或是长期混迹于“社会”的以“挨打不重要,我一定要打回去”“要么欺负别人,要么被人欺负”为“人生格言”的小青年刘北山,他们生命意识的淡薄、生命教育的缺乏以及道德的隐性丧失都鲜明地流露在电影中。

生命是人存在和发展的根基,人的生命在本质上表现为一种超越生物性的自觉存在。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曾指出:“只有能够激发学生进行自我教育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8]自我教育并非是生命个体在成长过程中所接受到的最早的教育,但是其所具有的独特的内在张力,使生命个体呈现出繁复的生命形态,促使个体向着真、善、美的方向发展。因此,人的教育,尤其是以自我生发的力量为根本动力的教育,在某些方面表现为一种关乎道德的生命化教育,是人实现自身统一与精神健全的特殊方式。在自我教育的过程中,生命为母体,道德为内核,二者应该在教育的大视野、大格局中交相辉映、相辅相成,进而在人的自我修缮的过程中得以强化、健全。

2.学校教育的实然性与家庭教育的应然性

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是来源于他者力量的两种教育类型。严格来说,学校教育是人所受到的最正规的教育,是指有专职人员和专门教育机构对受教育者实施的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培养人的活动。从表现方式上来看,学校教育在某种程度,上主要体现在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问题上,也体现在引导学生正确树立价值观念,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和价值选择上。

影片的主题校园欺凌,从这个概念的命名就可以看出其与校园、学校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影片中学校教育的问题主要表现为两个层面。其一是学校的监护功能的缺失,其二是教育“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没有得到有效落实,教育的育人价值趋于消解。在影片中,当陈念面对欺凌.选择报警时,班主任却反问她道“你觉得你做得对吗?”。显然,班主任的质问使得鼓起勇气诉诸警方的救助的陈念顿时坠人谷底,看不到一丝光亮。胡小蝶自杀后,学校没有追溯其死因,而是以高考即将来临承受不住过重的压力为由,了结了此事。尽管我们需要肯定学校在胡小蝶死后立马在各个教学楼窗台,上安装了网状的铁栅栏,以防止此类事故的再次出现,但是其并没有对学生心理扭曲甚至造成丧命后果的情况从根本上加以防治。

而对于育人这一根本性价值诉求,影片中的学校教育显然并没有很好地体现出来。高考备战期内老师们一遍遍地重复着“高考加油”、“高考必胜”的机械式的口号,学校露天走廊上装的栏杆如同监狱一般,操场上激昂的高考誓师大会,以及高考后学生们从高楼上扔下的撕成碎片的书本,在这些镜头中,学校教育对于人性的压抑、对学生思想的禁锢管制可见一斑。魏莱三番五次的横行霸道,在面对警察的问讯时候说出的那番话一“我不知道拳头原来可以打死人,我不过跟她开了个玩笑,她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呢?跟我有什么关系?”,都与学校教育不到位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代教育所要培养的是独立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是有着正确的价值观念和道德品质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因此,学校教育不能空留于表面组织的架构,教师要真正地引导孩子,并切实地介人到每一个孩子的生命成长过程之中。只有关注学生心理的健康和精神的成长,在思想和认识上使人成为人,使其.在精神上立人,进而能够在斑驳、繁复的世界中保持着相对清醒的价值认知,学校教育才算是落到实处,教育应然的面貌才能够更好地予以呈现。

与此同时,源于自然的生活情境并作为学校教育的一种延伸方式的家庭教育,同样与青少年的成长息息相关。家庭教育是生命个体发展的重要范式之一,其主要包含两个方面:一是知识的学习,主要是指相对于学校教育而言的不成系统的知识传授;二是家庭环境的构建及家庭氛围的营造,良好的家庭环境包括父母长辈在生命个体成长过程中所给予的关注、关心、温暖。这些都会,成为影响个体在社会化成长过程中的行为习惯、道德情操,进而使个体在无意识和不自觉的接受中形成对世界和现实社会的认识,以及促进其价值观念的塑造。

影片中的受害者陈念,有着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而这并不完全是因其所遭受的校园欺凌导致的。她的母亲,为了逃避债务而远离家庭,留下陈念一人独自面对。陈念的压力不仅没有得.到母亲的宽解,反而在其最痛苦的时刻还要安慰母亲,给她活下去的希望。而父亲则更是没有出现过。因此,“家”对于陈念而言是缺席的。社会小青年刘北山,十三岁开始便过上了无父无母的生活,独自飘荡。“恶女”魏莱一系列癫狂行为背后所掩饰的,是其父母虚伪扭曲的家庭教育。在警察找到魏莱母亲询问欺凌事实的时候,其母坚持认为自己的女儿是一个乖巧、胆小的孩子,做不出恶人之举。当警察把魏莱带到局里问话的时候,魏莱抱着手肘面无表情地说,“我怕鬼诶!怎么可能去杀人呢?”在这里,人性的虚伪与扭曲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当警察真正开始怀疑魏莱并勒令其停课回家的时候,魏莱随即找到陈念,在其面前下跪求情,告诉陈念因为高考的失利,自己的父亲已经一年多没有跟自己说过话了,希望陈念能够在警察面前求情。影片的结局,当魏莱遇难后,她的父亲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女儿的尸体,便甩手扬长而去,丝毫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伤心。而罗婷的恶念,也源自于酗酒成性的父亲一次次的打骂,甚至是在学校对其公开进行的殴打。在善与恶之间摇摆不定的小渺,因其生活在单亲家庭中,母亲性格的柔弱使她迷失了价值判断的方向和标准。可见,扭曲的家庭环境是扭曲人格形成的重要原因。

前苏联教育家马卡连柯指出,缺乏母爱的儿童是有缺陷的儿童,失去母爱会使孩子心理发展受到障碍;没有父亲存在,会使母爱向溺爱发展,同样影响孩子心理的正常发展。[9]电影《少年的你》中几组人物的成长状态及其最后的生命形态,正好印证了这个道理,即父亲和母亲作为家庭的重要成员,其对子女的关怀和教育,会对孩子的身心发展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三、结语:暗疾丛生的青春教育及其守望

“It was our play ground;It used to be our play-ground”,影片中陈念对于“was”和“used to be”的辨析,正好与影片的英文名字“better days”一道,揭示了电影的主题:校园欺凌给陈念带来的青春阵痛,以及在阵痛之后对人性纯真与善良的坚守。《少年的你》的可贵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直面校园霸凌的现实并在此基础上对其进行深层次的、普遍性的情感挖掘与意义找寻,更在于其借助这个着力点展现了整个社会為之所付诸的努力一有人关注,也有人理解,更有人在行动。正如影片的监制许月珍所言:“青春决定了一个人的底色和一个人的未来,每个人的青春加起来就是整个社会的未来,这部电影同样也是我们作为成年人,在反思能够对正青春的少年做点什么”。[10]而当下的每一位教育工作者也应该认识到:青春教育,道阻且长;即便暗疾丛生,其发展依然需要风雨兼程。

注释:

[1]陈爱民:《现代教育的异化及其哲学思考》,《攀登》,2005年第4期,第141页。

[2]转引自申朝晖:《<狗十三>:镜像映射与症候探微》,《电影评介》,2018年第20期,第32页。

[3][日]福原泰平:《拉康——镜像阶段》,王小峰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45页。

[4][5][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冯克利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第5页,第20页。

[6]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1页。

[7]《社会性动物——导读》,“咳唾成珠”的百家号文章,https://bajjiahao.baidu.com/s?id=15687306146001998wfr=spider&for=pc,2017年5月29日。

[8][苏]苏霍姆林斯基:《给教师的建议》,杜殿坤编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341页。

[9]孟育群、宋学文:《父爱淡出家庭教育与父爱的作用》,《教育科学》,1998年第4期,第42页。

[10]吕彦妮:《对话<少年的你>监制许月珍: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快资讯”网络文章,https://www.360kuai.com/pc/9fb0774a3de86dd29?cota=3&kuaiso=1&sign=36057c3bbd1&referscene=so1,2019年10月29日。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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