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笙歌
晚上9点多,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两边是林林总总的小吃铺子,因寒风凛冽,我翻起夹克领子,将脸遮住,疾行在这安静的小县城里,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贯穿了我整个身子。
在一个不起眼的旮旯,有一对老夫妻在不停地翻炒铁锅里的板栗。我不自觉地走近了他们。
老奶奶拿了一颗让我尝尝,我轻轻剥开,放进嘴里。侵袭味蕾的是一股淡甜淡甜、糯糯的味道,像在嘴里放进一块蛋糕,吃完之后齿留余香。
也在不知不觉间,睫毛微微湿润,因为这个味道滋养了我整个童年。
以前老家的山林里种了遍山的栗子树,秋雨一过,便要抓紧摘果,以防被林子的麻雀和野松鼠糟蹋。
我常背着外公自制的小背篓,穿过稀疏的杂草地,外婆边走边拿着竹杆子乱挥,顷刻间,便下了场栗子雨。外婆便趁着晚饭后的闲暇时间,炒一锅糖炒栗子,当作我平日里的零食。我在炒的时候常跟外婆撒娇:“我帮你尝尝,看熟了没。”
其实那是我嘴馋,等不了熟透之时。
我是不喜欢秋天的,它总给人一种压抑而多感的气氛,但我每年却总是盼着它来,盼着它带来雨水,催熟这满枝丫的果实。
栗子的个头儿不大,嘿呦嘿呦,在锅里翻腾,听着它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像节奏缓慢而有力的交响乐,等最后一个音符奏完,这一生便圆满了。
它们完成了生命中一次重要的仪式,用尽余生的所有力量,只为一次的花开。栗子对于我来说,是人生五味中不可或缺的。就像当初的旧时味道,是外婆才能炒出来的味道,独一无二的,至少在我这里是弥足珍贵。
外婆离开后,似乎那个味道也随着外婆的离开而消失了,以致后来很多年里我都不愿吃板栗了。这也许是我的执拗。正想着,绵延且浓厚的味道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带着止不住的喜悦赞美:“阿婆,你家炒的栗子的味道跟我外婆炒的一样呢。”
阿婆自豪地回应道:“这是今天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新鲜着呢。”
借着路灯的余光,我看清了两个人的面庞,满脸沟壑,来回地翻动着锅里即将爆开肚皮的栗子,恍惚间看到了当年外婆的身影。
我满心欢喜地怀揣一袋在怀里,以弥补这些年来缺失的味道。
后来,过清明的时候,我说我想在外婆的坟前种一棵栗子树,让外婆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能尝到家乡的炒栗子,妈妈却告诉我,外婆不喜欢吃栗子。
原來,外婆是不喜欢吃栗子的,是我喜欢,便种了整片栗子树。
这份埋在骨子的爱,将会温暖余生。
从此我便成了老奶奶的常客,常常是回家时买上一小包,吃着吃着,夹杂着回忆,不知不觉间便泪流满面。
也许这些年里我并没有真正放下对栗子的喜爱,只是一直在寻找,寻找熟悉的味道。就像生命里曾经的挚爱,却不见了踪影,它不是不见了,只是被我们深藏在时光深处,慢慢发酵。
等来时,再深爱。